60

這是間昏暗的小房間,原本該是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卻不知何時染上了淡淡的紅色,紅得不深,顏色倒是與水彩暈染開來的淡粉有些相似。是從浴室裏流淌出來的,起先是觸目驚心的鮮紅,但久而久之,或許是混了水的關系變成了後來的淡紅。

司悟的記憶始終停留在這一幕,但若要問他為什麽浴室裏會有血,又或者那是誰的血,他是怎麽也想不起來的。他僅還記得的,那是幾年前所謂的“家”留給他的最後畫面,而在那之後,他便被警察抓走了,被關了起來,又在最後被送到了這島上。

對于自己為什麽會被關起來,司悟不知道原因,那時候他還小,除了寂寞,他并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後來,他長大了點,懂事了點,知道自己一定是做了什麽壞事才會被關起來。但沒事,過不了多久,姐姐就會來接他,那時候一家人便能重新生活在一起了。

一家人?沒有爸爸媽媽,只有姐姐和他。

因為爸爸媽媽就在他被警察抓走的前幾天被壞人殺死了,壞人還搶了他家裏的東西逃走了,只留下他和姐姐兩個人。而他身為家裏唯一的男孩,要負責照顧姐姐才行。

這麽多年沒見姐姐了,也不知她怎麽樣了?是變得越來越漂亮了,成熟了?穩重了?亦或是……就是幾分鐘前,司悟還在幻想着當姐姐來接自己的時候,會是一副怎樣的模樣。然後當自己跟着姐姐回去,回到那個久違的家中,又會是怎樣的情景。

然後,也就是方才,司悟腦中有關姐姐的幻想全部泯滅了。

陰明原說:“你的姐姐早就死了。”

死了?司悟根本不相信陰明原的這句話,卻不想下一秒他又笑道:“是被你自己殺死的呦。難怪一點印象都沒有了,真是可憐吶阿悟小朋友。”

因為這句話,司悟的眉心打上了死結。他不相信這句話,同時也打從心底排斥這句話。他說得是錯的,那個時候他明明記得自己好好照顧了姐姐,姐姐要洗澡,他拖着她去洗澡;姐姐喊痛,他陪着她一起痛……但後來,姐姐再也沒說過話,也再沒喊過痛了,他以為她好了,然而在那不久之後他就被抓走了。

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司悟的确沒有印象了,如果說他還記得什麽,除了自己有好好照顧姐姐,大概只剩下那個最後的畫面了——房間裏滿地的血水。

司悟不認為自己殺死了姐姐,甚至不承認姐姐死了,但他并沒有反駁陰明原——這個是他素來不會做的,除此之外,也沒有襲擊或是殺死陰明原,或許太震驚,又或許是信息太過龐大,以致令他陷入短暫的失神狀态。

總之,司悟似乎忘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他忘了自己要替邱墨幹掉陰明原,他只是暈乎乎地轉身,往回走去,像是丢了魂一樣。而被他無視的陰明原奇跡般地也沒有派人暗算他,大概是時間緊迫,與其浪費時間在幹掉一個已經失去戰意的人身上,還不如抓緊時間趕去停放着直升機的天臺。

司悟渾渾噩噩地走着,途中遇到了什麽人,又幹了什麽事,他統統不知道……或許殺了幾個人?又或許什麽都沒幹?他不清楚,但他不清楚,不代表旁人全是瞎子,沒看見他的所作所為。

當陸辰宇看到司悟殺死他的一個同伴,即便他看出來那是無意識的舉動,也足夠激起他的憤怒了。

陸辰宇這人平日裏看起來流裏流氣,跟個流氓沒兩樣,但意外的重情重義,還相當護短,這大概是黑道上混過的人的通病。只要搭上“同伴”這條船,甭管熟不熟,那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是什麽?那就是自己可以随便欺負,外人哪怕罵上一句都不行。

現在,看到自己人被一個外人,還是個平時就看不慣的小崽子殺了,陸辰宇那江湖上混過的脾氣一下子就冒了出來。盡管他知道就目前來說,找到陰明原,并且殺掉陰明原比什麽都重要,但看到原本應該跟他們站在統一戰線的司悟就這麽殺了自己的同伴,若當什麽事都沒發生,就算別人不說,陸辰宇都覺得自己真特麽是個混蛋。

心裏這麽想着,手指一揮,一團磷火赫然躍上陸辰宇的掌心,那模樣就跟他拖着團火球似的。

陸辰宇眯着眼看着迎面走來的司悟,而司悟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根本沒發現站在不遠處的陸辰宇。而事實上他的确也沒注意到前面站着個人,就連方才殺人的舉措都是沒經大腦,只是身體對于外界而來的危險做出的本能反應罷了。

待司悟稍稍走近一點,陸辰宇甩手将掌心的磷火丢了出去,那泛着液體光澤的磷火迅速朝着司悟飛了過去,只是沒等那磷火近身,暗紅色的蠍尾突然冒出,如同鞭子似的一下抽散那磷火。

陸辰宇倒也不驚訝,本來那磷火只是試探罷了,若真讓他得手了,他反倒會覺得不可思議。下一秒,陸辰宇嘴角一勾,中指與拇指摩擦,耍帥一般地打出一個響指,聲音落下的同時,原本灑落在地上的血液忽得飛起,再度形成一撮撮磷火浮于半空中。

這就是他能力的優勢,只要是他的血液,不管落在何處都能回收利用……呃,回收利用,雖然不好聽,但也的确如此,至少別人丢在地上的血液很少有能二次利用的,多浪費啊。

陸辰宇見司悟繼續向自己這邊走來,仿佛直到現在都沒注意到他的存在,這令他稍稍有些不爽。手指揮動,随即驅使着那些磷火向着司悟圍聚而去。但同樣的,盡管磷火的移動速度足夠快了,還是被那蠍尾無情地抽散了,有一團磷火僥幸挨近司悟,但在觸碰到他臉頰之前就被毒針驅散了。

點點暗紅色的血液滴落下來,不過沒等落地就又變回了磷火,從一團變成了好幾小撮,又從拳頭大小變成了芝麻大小。

陸辰宇哼笑了聲,仿佛早就料到會是這般景象,臉上盡是盡在掌握的自信。

沒看見他?沒關系;無視他?也沒關系,反正那小子馬上就要去死了。

陸辰宇又從指尖甩出一團磷火,隐藏在芝麻大小的磷火堆裏面,間歇又分散成一小撮一小撮的,圍着司悟打轉。

這次,司悟奇跡地沒有攻擊那些磷火,他的蠍尾仿佛沉寂一般,垂在地上不再有所動作。而他本人也和他的蠍尾一樣,雖然腳下的步子沒有停下,但整個人都死氣沉沉的。

陸辰宇覺得奇怪,眯着眼打量他,但到底心性有些莽撞,看着司悟不動以為機會來了,剎那間便讓磷火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聚攏過去,甚至還将剛從身體裏放出去的磷火并攏到了一塊,準備來個一決雌雄。

兩人都是擅長遠距離攻擊的能力者,近戰能力陸辰宇有,但他還沒傻得跟司悟玩近戰,畢竟那樣子就跟人拿着砍刀去單挑拿着槍的一樣傻,除非那槍是早幾百年前的火铳,但顯然司悟不是那麽低劣的品種,論優秀程度一定趕上全自動的突擊□□。

這樣的誇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點也不誇張。就是現在,司悟在攻擊時也沒放入自己的想法,但他的身體已經替他做了最正确的決定,一如此刻,身體選擇先攻擊陸辰宇本人,放棄防禦,這不表示他放棄自保,而是他有信心在那些磷火觸碰到自己之前先幹掉面前的危險。

事實上也的确如此,蠍尾在隐去了姿态之後,便以超越音速的速度沖向毫無所覺的陸辰宇。但奇怪的是,蠍尾在即将觸碰到陸辰宇的剎那,就像是急剎車一樣,竟然打住了,甚至還顯出了那暗紅色的毒針。

陸辰宇自然也看到了,他吓了一跳,但真正令他驚訝的卻并非是司悟那快如閃電的攻擊,而是不知何時捆縛住他的鎖鏈——一根暗紅色的鎖鏈,他知道這是沐黎的能力。

葉啓來了!這是陸辰宇在受到驚吓後的第一反應,偏頭,果然在右後方的樓梯口處看到了葉啓,以及拎着一根鎖鏈,乖巧地站在葉啓身邊的沐黎——自從葉啓從禁閉室出來以後,這家夥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乖得簡直都能評上三好生了,雖說他平時也很乖,卻是那種很任性的乖,和現在的溫順完全是兩碼子事。

陸辰宇看不慣這樣的沐黎,但他對此也表示理解,葉啓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讓人心甘情願地追随于他。陸辰宇也尊敬葉啓,打從心底的将葉啓看做是大哥,所以才會事事都聽他的,以他的話為準則。

回頭看着漸漸往回縮去的蠍尾,陸辰宇知道這是葉啓用他的能力控制住了司悟,這才救了他一命。

陸辰宇是個敢愛敢恨的人,這也是他為什麽時常去膈應魏弋哲,把魏弋哲看成這輩子最大的敵人的原因,而對于救了自己的人,陸辰宇一定也會對那人抱有最大的感激。

但感激歸感激,對某人用鎖鏈捆住自己的行為,陸辰宇卻相當反感。他動了下,鎖鏈就像有自我意識一樣,更用力地勒緊他。

嘶——陸辰宇倒抽了口氣,他知道這是沐黎那鎖鏈的特性,但還是憋不住瞪了他一眼:“可以放開我了。”

“這個……”沐黎顯得有些猶豫,擡眸,征詢意見地看向葉啓。

不過葉啓并沒有注意到沐黎的眼色,自然也不可能回答沐黎的問題,他只是忽然看向另一邊,那邊有個瘦削的身影晃晃悠悠地從轉角走了出來,他嘴角還帶着血,眼中那一抹暗紅在察覺到前面有人的瞬間,忽得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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