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秋月齋地處西苑偏處。

除了這一棟高高林立的繡樓,周邊便只有荒草、廢園。

如今天半暗不明,繡樓外頭挂着不少燈籠,随風搖曳打在那周邊的草木上,竟讓人生出一種陰森之感。

李嬷嬷領着随侍的丫鬟都站在屋外廊下,見到王昉這一行忙上前打了見禮,一面替她解着鬥篷,一面是低聲說道:“人都到了。”

王昉點了點頭,她讓琥珀等人一同站于門外,便由李嬷嬷替她打了門簾,走了進去。

一樓燭火通明。

因是姨娘居處,秋月齋裏所裝所飾也不過只挑了個清雅...

王昉循眼四顧,兩側的燭火已換成了新的,而那燭臺上還殘留着不少燭臘。一處繡架上還有一副未完成的繡像,瞧着樣子是觀世音菩薩...除去這菩薩的繡像外,中間還擺着一個香案,上插有三根香火,如今已燃盡。

一抹佛香,随風飄搖。

竟是個念佛的?

裏屋有人說話,傅老夫人的低喝、紀氏的哭聲、還有一個圓潤而寬厚的男聲...

王昉腳步一頓,手心緊緊攥住衣角,這個,這個聲音...

王允。

搖曳的燭火投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她低垂的眼睑,恰好遮住了那眼中別樣的情緒。自打醒來後,這國公府內,除去她那常年在外的三叔,便只有她這個二叔...

一次也未曾得見。

未曾想到,今生這頭回相見,竟是在這樣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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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屋聲音猶在——

王昉深深換了好幾口氣,才邁步往屋裏走去。

國公府內的幾位正經主子,如今都在這個并不寬大的屋子裏,她暗自掃過一眼,紀氏還拿着帕子抹着淚,王佩面容蒼白,眼眶還有些紅暈...而她的父親、母親,還有阿蕙,如今面色都有些不好。

傅老夫人坐在上位,她一手握着佛珠,素來端肅的面容,這會看起來也有些不好...

待見到了王昉,她的神色才軟了幾分,一面是喊她:“陶陶,過來。”

王昉邁步往前走去。

她站在了傅老夫人身前,她拘上一道禮,喚她:“祖母。”

傅老夫人看着她,目光中有遮不住的憐愛。

她握着王昉有些冰冷的手輕輕拍了拍,讓她坐在身旁,才說了話:“你可知道杜姨娘的事了?”

王昉點了點頭:“前來的時候,已經聽半夏姑娘說了。”

“她是自缢沒得,随侍在她身邊的丫鬟見她屋中有光亮,走進去發現的,身邊還留了一封信...”傅老夫人說到這,是把話停了一停,才又有些咬牙切齒說道:“國公府養了她這麽多年,竟養出這麽個禍胎,吃了她熊心豹子膽,還敢謀害我王家子嗣!”

她說完,看向王昉,又松下一口氣:“好在你沒事...”

王昉聽她這話,卻是認定了此事是杜姨娘所為,她心下閃過幾分猶疑,到底還是低聲開了口:“不知杜姨娘信中寫了什麽?”

傅老夫人把放在案上的信遞給他,手中佛珠輕輕轉動着:“她是對十二年前那樁事,耿耿于懷...因此才聯合你身邊的丫鬟,加害于你。”

王昉接過信,信中只寥寥幾言,卻與珍珠所言一樣。

她握着信紙的手略微有些收緊...

莫非,真是她想錯了?

...

王允站起身,朝傅老夫人躬身一禮。他身量高,模樣與傅老夫人有幾分相似,如今穿着一身三品緋色繡孔雀的朝服,方正的國字臉上透着幾分慚愧,聲音寬厚而圓潤:“母親,此事雖是杜姨娘一人所為,我和阿蓁卻也有管教不嚴之過,請母親責罰。”

他這話說完,又朝王珵、程宜拱手作揖:“此事涉及陶陶,連累大哥、大嫂擔憂,是允之過,但請責罰。”

紀氏一面抹着眼角,一面跟着王允朝三人拘上一禮。

傅老夫人看着王允和紀氏,對這個紀氏,她向來就是不喜的...

可是,對王允。

這倒底也是她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

傅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收緊了幾分,良久才淡淡發了話:“此事既是西苑的人所為,你們自然免不去這層過。只是杜姨娘到底偏居一隅十餘年,與你們相處甚少...祖宗保佑,陶陶也無大礙,此事便到此為止。”

她這話說完,是看向王珵、程宜:“你們可有什麽意見?”

兩人心中所怨,也只是怨在杜姨娘一人...

自然對傅老夫人此舉,無甚意見。

傅老夫人點了點頭,她喚李嬷嬷進來,是與她說:“杜姨娘以下犯上,不安于室,以七出之條休之,你讓人把她的屍首擡到杜家去。至于陶陶身邊那個丫頭...”她冷嗤一聲:“這種賣主求榮的賤婢,杖責五十板子,府中若有其親眷,以連坐之名杖之,無論生死皆趕出國公府,永不錄入。”

她說完,便又跟着一句:“讓府中的下人都過來觀刑,我倒要看看,往後府裏還有沒有人敢賣主求榮?”

李嬷嬷心下一凜,忙應一聲“是”。

她又朝人拘上一禮,便轉身往外頭傳話去了。

傅老夫人看着底下衆人,眼滑過面色蒼白,雙眼無神的王佩,又見她身上衣衫單薄,樣式也是老舊了的...心下一嘆,便又看向紀氏:“你身為主母,卻有察教不嚴之過,念你初犯,便不予追究...只是稚子無辜,你身為主母,既聽她叫你一聲母親,做事便需不偏不倚才是。”

紀氏一愣,在看向王佩的時候,心下一緊。

她暗自握緊了帕子,低眉順眼應了:“謝母親教誨,兒媳記下了。”

...

傅老夫人如今年紀終究是大了。

一夜操勞,還未等行刑,便已有些支撐不住。

王昉忙伸手扶住她,往千秋齋走去。

院子中,珍珠被人壓在地上,身邊還有一個有八字胡的男人,一個模樣尚有些俏麗的婦人...相對于這兩人的吵鬧,珍珠卻表現得很安靜,甚至嘴角還揚起了一絲笑。她看着王昉走了過來,胭脂色鳳尾裙拖曳在地,劃開一片又一片的漣漪。

她嘴角微張,卻是無聲兩字...

多謝。

多謝?

王昉看着那已微微上揚的初旭,面色平淡,嘴角輕抿。慶國公府的這塊土地,在今日之後,又該多添幾道血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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