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陸棠之自然也聽到了這個聲音...

她往前看去, 便見不遠處的一顆樹上,正有一個穿着明黃常服、以玉束發的少年。

陸棠之輕輕“哎”了一聲,側頭與王昉說道:“是表哥...我們過去瞧瞧。”

王昉看着她翹首以盼,倒是未像先前那樣愛紅臉了...

她點了點頭,正好她也想去看看這個時候的劉謹,是個什麽模樣?

兩人往前走去,那太監剛想豎眉發話, 就看清了陸棠之, 忙屈膝跪了下去, 朝兩人恭聲問安...一面是朝那樹上的少年喊道:“陛下, 是陸家的那位表小姐來了。”

“陸家?”

劉謹正爬到最高處, 他的手心上還放着一只還未長毛的小鳥, 聞言是側頭看來...如今太陽正好,穿過綠葉打在他如玉般的臉上, 越發襯得他面容俊秀。他把褂子系在腰間,露出了底下的白色中衣和明黃色繡九龍的靴子, 眉梢微擡,帶着幾分少年的頑劣不羁。

陸棠之拉着王昉走上前,朝人屈身一禮,才又問她:“表哥, 你在做什麽?”

劉謹認出了她,便嘻嘻一笑:“我在放鳥啊...”

他這話說完, 還把手心朝兩人小心翼翼伸出來, 昂着頭傲聲說道:“瞧見了沒?”

陸棠之一見, 便輕輕“啊”了一聲:“是只新生的小鳥哎...表哥你快把它放回去吧,怪可憐的。”

“好嘞。”

劉謹把小鳥放進了鳥窩,便朝底下人說道:“我要下來了。”

那幾個太監一聽,剛剛放下的一顆心便又懸了起來,忙圍着那顆抱臂大樹,一個年齡稍大些的忙道:“好陛下,梯子馬上就來了,您等下,可千萬別滑下來。”

這要是滑下來,受了什麽傷,他們可怎麽擔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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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謹眉一皺,輕輕哼了一聲:“你們這些狗奴才,剛才讓我別上去的也是你們,現在讓我別下來的也是你們...呸,小爺我可不聽你們的話。”

他這話說完,便依着樹滑了下來,還附着一句話:“小爺我來了!”

幾個太監見攔不住,便做肉墊的做肉墊,圍樹的圍樹...生怕他真受什麽傷。

陸棠之許是瞧慣了,倒也未覺得什麽...

王昉卻是瞧得目瞪口呆,她擡着一張明豔的面容,一雙眼怔怔看着那個明黃色的身影“咻”得一下便滑了下來——她見過左擁右抱坐于美人懷中的劉謹,也見過頭戴朝天冠英明神武的劉謹,卻從未見過他頂着這樣稚氣的一張臉龐,如此行事。

劉謹任由幾個太監圍着他整衣的整衣,拍屑的拍屑,而他大搖大擺走上前來。他也是這會才看見了王昉,便輕輕“哎”了一聲,朝她擡了下巴說道:“你是哪家的?”

王昉這才回過神,她忙垂下眼,稍稍屈了幾分身子,恭聲說道:“慶國公府四女給您問安。”

“慶國公府?”

劉謹想了一想,便“哦”了一聲,也沒什麽。

他揮手讓幾個太監退到一旁,又看向陸棠之,才又說道:“聽人說九章回來了?他既然回來了,怎麽不進宮來找朕?”

陸棠之臉一紅,是過了一會,才開了口:“二哥前幾日是回了一趟家,可又不見了,也沒說去哪...他屋子裏的小厮說二哥是去尋訪問友了,只是不清楚是哪一位。”

劉謹一聽,眼睛一亮:“是九章的性子...”

他這話說完,便又唉聲嘆氣起來:“還是九章好呀,想去哪就去哪,哪裏跟朕似得,走哪都有一堆狗奴才看着。”

幾個太監一聽,臉色一白,忙上前勸道:“陛下,您是天子之尊...”

劉謹回身瞪了他們一眼,帶着一股少年人的稚氣,氣呼呼得說道:“朕讓你們說話了?”

打頭的太監忙輕輕打了自己的嘴一下,一面是道:“哎,是奴多嘴...”

王昉垂着眼,心下卻覺得好笑...

一個是日後的明君,一個是日後的五軍都督,如今在旁人的眼中,卻都是一樣的無為之輩。

卻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陛下——”

王昉身後,不遠之處傳來一道清冷之聲,語調婉轉,如金玉敲擊,帶着幾分獨特的旖旎...混着不輕不重的的腳步聲,傳到了她的耳中。她只覺得渾身一僵,連着袖下的一雙手也不知往何處擺放——

陸棠之察覺到她的異樣,忙伸手扶住了她,低聲問道:“王姐姐,你怎麽了?”

王昉搖了搖頭,她未曾擡頭,也未曾說話...

只是拉着陸棠之往後退去幾步。

王昉低垂着眼,而後她看到一雙用銀線繡着雲紋的黑色靴子停到了她的眼前...她袖下無人瞧見的手輕輕攥了一下,稍稍擡眼,便能瞧見靴子往上是繡着九蟒五爪蟒袍的紫色官服,還有黑色帶毛絨的大氅。許是因着先前的走動,如今大氅還輕輕晃動着,懸空劃出一道又一道墨痕。

劉謹轉身看他,少年如玉的臉上帶着幾分驚喜:“老師,您怎麽來了?先前太醫不是讓您在家中好生修養幾天嘛?”

王昉聽着“老師”一詞,心中卻覺得無比的嘲諷——

八年前,衛玠因救駕有功,成為先帝近侍,此後又為錦衣衛、東廠之首,任太子太傅...輾轉幾年,先帝駕崩,劉謹年幼登基,更是尊封其為“異姓王”,朝堂上下皆稱他一聲“九千歲”。

九千歲...

再往上便是萬歲了。

衛玠蒼白的臉上挂着一道很淡的笑意:“不過是風寒罷了...修養了幾日,也好的差不多了。”

劉謹這才松了一口氣,又高高興興朝人說道:“朕今日寫了一章策論,正想送去老師的府邸,老師随我去一觀罷?”

“好——”

許是風寒尚未全好,衛玠的聲音在這冬日中,便又多了幾分磁性...他看着劉謹笑着往前走去,便也邁了步子。

王昉看着眼下的那幾道墨痕,終于不見了,心下竟忍不住舒了一口氣。

“王姐姐?”

陸棠之輕輕喊她一聲:“我們還要去賞花嗎?”

王昉擡了頭,看了看天色,說了話:“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陸棠之對此倒也沒有什麽意見,她來此處也不下五回了,自然沒什麽期待...如今聽王昉這麽說,自然就應好了。

兩人轉身往來時的路走去。

衛玠停了步子,轉身往那兩道身影看去,他的手中握着一個手爐,眉眼清平,旖旎之聲響起:“那兩人是誰?”

身邊的內侍忙低聲回了:“穿黃衣的武安侯府的三女,紫衣的是慶國公府的四女...”

“哦?”

衛玠看向那穿着紫衣的身影,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模樣...他眼中水波潋滟,聲音也微微上揚了幾分:“是她啊。”

內侍一怔,輕聲疑道:“您認識?”

衛玠卻未曾開口,他在轉身之際,最後看了那個身影一眼,嘴角微揚,眼中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意。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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