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什麽?”
王昉擡了這一張比冬日嬌花還要嬌豔的鵝蛋臉, 她的一雙杏眼中含着幾分怔然,聲音也有些吶吶:“您說,太後要我留在宮中?”
“是...”
程宜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她手撐在王昉的發上,低垂的一雙柳葉眉些微有幾分隆起:“太後讓你和陸家的姑娘,一道留在宮中陪她幾日...”
陸家的姑娘是陸太後的侄女,陪她幾日也在所難免。
可她的陶陶——
王昉袖下握着帕子的手緊緊攥着, 修繕圓潤的指甲透過那薄薄的一層絲巾, 嵌到了皮肉中...這後宮她是千萬個不想待, 尤其是在碰到那人後, 她就更不願待在此處。
偏偏太後為尊, 她們為臣——
上位者說的話, 她們便是不願卻也不得不遵從。
王昉看着母親臉上的猶豫和幾分愁緒,思緒百轉, 到底還是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了話:“既是太後所言, 那便沒有我們拒絕的道理...”
她這話說完,便又跟着一句:“太後性好,陸妹妹性純,母親不必擔心。”
程宜嘆了一聲, 她看着這個日漸乖巧的女兒,心下是說不出的憐愛與疼惜...她伸手輕輕撫過王昉的臉, 柔聲說道:“你且安心住幾日, 若有事便去尋你姑姑。”
“是。”
“王姐姐——”
身後傳來陸棠之的聲音, 含着幾分欣喜歡快意。
王昉轉身看去,便見她正往這處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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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棠之步子走得有幾分快,一張小臉上還透着幾許緋紅,她先是端端正正朝程宜拘了禮,才問王昉:“王姐姐,母親與我說你會與我一道留在宮中,是真的嗎?”
她說得很慢,眼中卻含着幾分希冀,握着帕子的手也有幾分攥緊。
王昉看着她,輕輕笑了下,點了點頭:“是真的。”
陸棠之聞言,臉上的笑便更濃郁了,就連那一雙眼也越發亮了幾分:“真好,以前只有我一個人陪着姑姑,這會有王姐姐一道...”
王昉看着陸棠之臉上不加掩飾的高興,心下對留在宮中的不安也沖淡了幾分...
既來之,則安之。
既然沒有辦法拒絕,那麽就安之若素。
何況如今的她——
于那人而言,也不過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罷了。
姚如英是跟着陸棠之的步子走出來的,她遠遠看過來,兩人都是正好的年紀,長得又都是如花似玉,站在一起倒真是為這冬日多添了幾道光景...她的眼滑過棠之,而後是落在了王昉的身上。
這個小姑娘,的确有些不同。
只是——
她擡眼看向那冬日枯敗的樹枝,輕輕嘆下一聲。
陸棠之看見了姚如英的身影,臉上挂着笑,柔柔喚她一聲:“母親——”
而後是又跟着一句:“母親,我帶王姐姐先去偏殿了。”
她于這後宮是常客,在這永壽宮中還有自己的住處,王昉既然留下來自是與她住在一道...
姚如英走了過來,她看着幼女笑了笑,而後是叮囑于她:“你王姐姐是頭回在後宮住,平日你要多照顧她些。”
陸棠之點了點頭,便又看向王昉:“王姐姐,我們走罷。”
王昉朝姚如英拘了一個晚輩禮,又看向程宜,見她笑着點了頭,便也應了。
陸棠之一雙眉眼彎彎,略微有些圓的臉上都是笑。許是因為和王昉相處了一陣子,她也不似先前那般羞怯了,這會還主動握了王昉的手,朝程宜又屈身一禮,便拉着她一道往偏殿走去。
...
王昉便這般留了下來。
陸婉兮雖說留了她們,平日卻也鮮少與她們見面。她身體不好,每日早晚要念佛經,午間又要歇息...大多也只是和她們一道吃個飯,或是讓她們陪着說會話,或是讓梨園的戲班子過來搭場看戲。
而王昉平日也多是窩在偏殿中,或是看書,或是教陸棠之打絡子、做花樣...永康宮倒是每日都去。
日子過得快。
早先那股不安的情緒便也消了個幹淨。
只是她的心中還是有幾分疑惑...
王昉把手中的絡子放了下來,側頭看了眼陸棠之,見她依舊埋着頭握着毛筆畫花樣,便笑了下:“棠之的畫如今是越發好了。”
陸棠之臉一紅,還是有幾分羞意,卻也點了點頭,跟着一句:“王姐姐教得好。”
她往日也學過畫畫,可那是跟着先生正經學下來的,到底少了幾分靈氣...近日跟着王昉學了幾日,又聽她說了幾個觀點,很是受用,筆下所畫,便也要比往日好上不少。
王昉輕輕笑了下,她握過小爐上溫着的茶續了兩盞,狀似不經意的問人:“棠之往先進宮多是住幾日?”
陸棠之聞言是放下筆,細細想了一瞬,才道:“大多是住三至五日...”
她這話說完,便又笑着跟了一句:“許是這回有王姐姐在,姑姑覺得熱鬧,便又多留了我們幾日。”
王昉握過手中茶,輕輕笑了下。
她未置一詞,眼睑卻是半垂了幾分,握着茶盞的手也微微蜷了起來...
是嗎?
...
屋中擺着十餘盆炭火。
那高案上還放着一個獸形三足的香爐,如今正徐徐燃着百濯香。
一個身穿九蟒五爪紫色官服的男人,如今正半倚靠在紫檀木軟塌上。他的手中握着一本明黃奏折,軟塌邊上的長桌上放着十餘本奏折,而腳凳邊上的一個竹簍中竟有百餘本奏折,如今就如小山一般堆砌着。
衛玠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了竹簍中...
他身邊跪坐着的一個圓臉內侍,便取過那道已被當做“廢紙”一般的奏折,打開一看,便見上頭寫着“天子及冠,需盡早收複皇權,切不可以衛代劉,亂了朝綱。”
圓臉內侍纖細的眉一皺,他擡臉看向衛玠,低聲說了句:“這已經是今日第十份了...”
他這話說完,便又跟着一句:“這些官員們的膽子如今是越發大了。”
衛玠依舊垂着臉看着手中的奏折,聞言也不過是很平一句:“天子及冠,這樣好的一個名頭,自然是該用一用了...”他說完,便被手中的奏折一合,遞給內侍。
圓臉內侍躬身接過奏折,放于長桌上,才又回身問他:“那您是如何打算?”
若當真要歸政...
往後千歲爺的處境,怕是不好受了。
他思慮至此,心下便免不得有幾許惆悵,若不是千歲爺身子不全,哪裏容得那姓劉的坐在那個位置。
“如何打算?”
衛玠淡淡一笑,靠在那軟枕上,握過一盞熱茶...他低垂着臉,揭開了茶蓋,熱氣撲面,幾許氤氲掩于他那一雙如畫的眉眼中。
他慢悠悠地喝下了一口茶,茶香入喉,氤氲漸散,而他擡臉看着那木頭窗棂上的雕花紋路,淡聲而語:“我承先帝旨意教養天子,須臾這些年,天子及冠,這是好事。”
圓臉內侍稍稍蹙眉,才又疑聲一句:“您是要歸政?”
衛玠往後靠去,聲音依舊平淡:“政自然要歸,只是怎麽歸,該看我的心情。”
他這話說完,合了雙眼,指尖卻輕輕敲着那畫着水墨山水的茶蓋,出了聲:“永壽宮近日很熱鬧?”
永壽宮——
圓臉內侍一怔,千歲爺可從來沒有打聽這些的習慣,這次...
他眼珠一轉,便想起那日千歲爺的一問,莫不是為了那位?內侍擡臉看了看人,才又猶疑問道:“您是想問那位慶國公府的四小姐?”
室內無聲,卻是默認了。
圓臉內侍臉上挂了笑,便又說道:“那位四小姐倒是個靜的,每日不是待在永壽宮,就是去賢太妃的永康宮...”他說到這,話些微一頓,才又說道:“不過,依奴看,咱們這位太後,倒好似有意擇她為後。”
衛玠握着茶盞的手一頓,他睜開那雙水波潋滟的眼睛,淡淡一笑:“看來她是清閑日子過久了,才打起這不該打的主意。”
圓臉內侍點了點頭,一面是把手中的奏折往爐中放去,一面是應聲而語:“可不是?誰不知道這慶國公府的二爺是您的人,也不知她是不是病糊塗了...”
他這話說完,便察覺到屋中空氣一滞,忙擡了臉看去,卻只瞧見塌上之人淡漠的側臉。內侍心下一個咯噔,忙垂了眼,朝人重重磕了幾個頭:“奴多嘴...”
衛玠把手中的茶盞放于茶案上,眉眼平緩,聲音卻不容置喙:“出去,領十鞭子。”
“是...”
圓臉內侍也不敢求饒,生怕再惹他煩,恭恭敬敬拘了個禮便起身往後退去...卻在退到門外的時候,又聽他一問:“她現在在哪?”
“什麽?”
她,哪個她?
內侍擡了一張圓臉,怔怔朝衛玠看去:“您是指?”
衛玠淡淡瞥他一眼,聲音卻又冷了幾分:“王家那個小丫頭。”
圓臉內侍身形一凜,忙垂了頭,恭聲答道:“估摸着時辰,這會應在永壽宮...”
他剛想再說,屋中卻已沒了九千歲的身影...
唯有那雕花窗棂被打開了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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