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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武七七第三次跟徐回接吻，依舊是驚心動魄的感覺——“驚心動魄”這個形容詞不拘徐回的吻技如何——最後唇齒分開武七七依舊喘得厲害，至于體位，嗯，依舊是微妙的，跟瑞士城堡裏的差不離。武七七也不知道怎麽親着親着，自己就把徐回給撲倒了，整個過程跟城堡裏的那個早晨驚人的相似，一開始主動的是徐回，最後食髓知味的是武七七。

武七七惦記着剛剛的門鈴聲，跟徐回唇齒分開就下意識地要起來，徐回卻不由分說地收緊了胳膊，武七七動不了，只得老老實實地趴回去，順便用徐回的肩膀蹭了蹭額頭的癢，但蹭着蹭着，武七七的眉頭就緊了。

武七七問：“你是不是發燒了？”

徐回含糊地答：“有點低燒。”

武七七伸手探了探徐回的額頭：“早上起來就燒？”

徐回：“嗯。”

武七七終于知道有哪裏不對了。徐回再沒有演技也不至于一個沒什麽難度的鏡頭要拍七條。她望着垂着眼睑發愣的徐回，突然問：“你看到什麽了？”

徐回聞言緩緩望進武七七眼裏，與此同時，門口舒緩的鋼琴樂再次響起。

徐回看到的是一個小女生。十一二歲的模樣，俏皮的雙馬尾，黑白相間的裙子。他早上起來就看到她了。她很安靜，他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他出門前忍不住跟她說“我要去工作了，你不要跟來”，她睜大眼睛看着他，像是聽不懂。她跟着他坐車，跟着他和劇組的人打招呼，跟着他走入鏡頭，跟着他稀松地鼓掌，跟着他回家。

武七七問：“她叫什麽？”

徐回頓了頓，答：“陳思瑜。”

武七七一愣：“我妹妹陳思瑜？”

徐回的目光裏有毫不遲疑的肯定。

武七七默了默，緩緩道：“徐回，黑白裙子、雙馬尾是我在第二部戲裏的形象，我那時候剛畢業，飾演男主角智力障礙的妹妹......陳思瑜十一二歲的時候是短發，特別短，根本紮不起來，而且她喜歡穿短褲，便于她爬高上低。陳思瑜是比我文靜，但她不是啞巴，她花癡，她那時候特別喜歡韓國的一個明星，一提到那個明星話特別密，她看到你這個長相，不可能不跟你說話。”

徐回聞言眼裏有短暫的迷茫。他忍不住回頭去看一直蹲在落地窗前自己玩兒的“陳思瑜”。她一出現，他就知道她是陳思瑜，當然，由于他清楚陳思瑜早逝，所以也知道她是幻象——特別真實的幻象。但此時由于武七七信誓旦旦的否認，幻象突然變得有點拙劣，就像低像素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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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七七看着徐回，有點猶豫地繼續道：“在古堡裏，你看到一個女人蹲在牆角裏一直哭，那也許是被我影響的。那天顧導安排的是城堡裏最後一幕的哭戲，我前前後後哭了将近一個小時，你在鏡頭後面一直看着......至于一開始你在我家看到‘萊萊’，也許是因為你知道你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住在我樓上。”

徐回放下筷子，平聲道：“你不要分析我。”

武七七頓了頓，有點難堪，但她很快就重整旗鼓，輕聲解釋道：“我沒有在分析你，我只是在分析那些不存在的形象和聲音。”

徐回沒有轉圜餘地地道：“那也不行。”

武七七沒想到兩人交往不到一個禮拜就有了第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她剛剛有種徐回是“男朋友”的感覺，徐回就變回了最初可遠觀不可亵玩的大神。她沉默着沐浴在徐回涼薄的目光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他想要廣袤土地上的石油美妞老斑鸠，那孩子驚恐地瞪大了雙眸舉起了手......”《他眼中的向日葵》副歌部分不其然地響起。是徐回在瑞士城堡沒人的午後無聊彈唱的版本。武七七在徐回的首肯下錄成了手機鈴聲。由于這首歌暫時是未發布狀态，武七七在人前總是相當謹慎地把手機調成振動模式。

武七七微微轉身避開徐回的目光，低頭接聽葛郁郁的來電。葛郁郁約武七七下午一起逛街。武七七甚至沒聽清葛郁郁是要逛街買什麽，一口就答應了。葛郁郁聽着武七七雖然答應了，卻一反常态的興致不高，也沒有如往常一樣跟她争論要去哪個商場，立刻警覺地追問原因。武七七垂眉直接切斷了通話。

武七七看了看好像突然沒有了胃口的徐回，伸手取來自己的圍巾一圈一圈地往脖子上繞，道：“我跟葛郁郁約了要一起逛街。我明天回滇市，今天下午要把給家人的禮物買好......我就先走了。你記得把飯吃完。”

徐回頓了頓，道：“對不起。”

武七七一愣，低道：“沒關系。”

武七七起身走向門口，玄關漂亮的衣櫥裏有兩個小時前徐回幫她收進去的羽絨服，她推開衣櫥的門，正要去摘衣架上的羽絨服，眼角的餘光看到徐回重新抓起筷子數着米粒吃飯。武七七能看得出徐回根本沒有胃口，但他依舊是埋頭機械地吃着，武七七有種錯覺，此時即便窗外響起了他全世界粉絲不約而同的歡呼聲，也不能牽回他一絲一毫的注意力。武七七輕輕合上衣櫥，默默反思。徐回正在發燒，而且出現了幻覺，她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跟他生氣？徐回在沒有認為自己做錯的情況下依舊道歉了，她為什麽不肯領情？徐回如果不是瑞氣千條的大神徐回，只是一個普通的男生，她依舊會這樣不依不饒？她一直以為自己在武洲和陳稚的教養下，物質和精神都是富足的，但不可否認，跟徐回在一起，她破天荒地展現出了以前沒有過的自卑和敏感。

武七七低頭微信聯系葛郁郁，告知葛郁郁自己要爽約，葛郁郁秒回，信息如下：我問你助理了，她說你跟大神在一起。你是不是跟大神吵架了？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武七七，我警告你，你給我嚴格貫徹以下兩個方針，大神說什麽你聽什麽，大神要什麽你給什麽!

徐回正盯着眼前飽滿的米粒，筷子就被人抽走了，他的視線緩緩上移，碰上了原本要走的武七七的。武七七面上依舊是帶笑，但沒有片刻前跟她說“沒關系”時僞裝出來的自然，她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習慣地道：“徐回，我也是第一次跟人談戀愛，我有時候也把握不好分寸......總之，是我錯了。”

徐回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要回應什麽，半響，他伸出手把她拉近了些，再近了些，然後收緊胳膊摟住。他輕輕抿着唇，面色有些蒼白，偏于涼薄的目光越過她望向落地窗外他不熟悉不喜歡也不向往的缤紛世界。

徐回沒有胃口，武七七便把飯桌給收拾了，去廚房踅摸着給徐回做點清淡的食物。但是徐回的廚房裏有高冷的三大珍馐松露、鵝肝、魚子醬，也有親民生活風的青椒、生菜、小蔥、拌醬，卻沒什麽主餐食材。武七七翻了半天，也只在冰箱冷凍室裏翻出不成氣候的四個翅中，她起身看着跟進廚房的徐回，道：“徐回，我們一起去超市吧。”

徐回正要回應，感覺自己的手指被人輕輕握了握，他低頭看去，一直沉默的“陳思瑜”終于跟他說了第一句話。她說“我也要跟你們去”。徐回知道“我也要跟你們去”這句話。徐長生和尚明珠離婚那天，他生氣地握着徐長生的手指，也說了同樣的一句話，“我也要跟你們去”——他那時候不知道他們破天荒地一起出門是要去離婚的。

徐回愣愣地看着面目模糊的“陳思瑜”：“你......”

武七七合上冰箱門走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好停在徐回的目光裏，把只有徐回能看到的“陳思瑜”擠得差點摔倒。

“徐回，走吧。”

徐回的目光在武七七和“陳思瑜”的面上徘徊，最終沒有理會有點惱怒的“陳思瑜”，牽着武七七出去了。

武七七跟徐回戴着口罩剛進超市就被人認出來了。但正值午飯時分，超市裏的人不多，徐回簽了名字，合了影，一再示意那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噤聲，總算是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幾個年輕人不願意離開，舉着手機不遠不近地綴着，徐回偶爾回頭沖着他們簡陋的鏡頭笑笑，大多數時間都低着頭認真聽着武七七各種雜亂無章的分析，比如什麽樣的魚頭炖湯味道最好，什麽口味的火鍋底料即便不愛火鍋的人也肯定不排斥。最後買單的時候，徐回順便把幾個年輕人的賬單一起付了。

武七七跟徐回還在回去的路上，他倆一起逛超市的小視頻就被上傳到網絡了。一共四段視頻。兩段拍攝距離很近，能看到徐回根根分明的睫毛；兩段拍攝距離較遠，但內容比較豐富。在那些視頻裏，人們看到了稍微不一樣的徐回。他牽着他的女朋友緩緩走過極富生活氣息的蔬果區，他在女朋友的挑唆下稍微拉下一點口罩有點猶豫地品嘗餅幹，他伸手幫女朋友拿下較高貨架上的奶制品，他低着頭聽女朋友絮絮叨叨地解釋幾種價格不等的蘋果在口感上的差別......他的心情似乎不錯，所以破天荒地偶爾回頭回答綴在後面的年輕人的問題。

在所有的視頻裏，徐回和武七七都沒有什麽親密的動作，沒有親吻，也沒有牽手，一直是一個說一個聽、一個問一個答、一個走着一個跟着......有人看出了貌合神離，卻也有人看出了細水長流。由此可見，語文卷子上那些摳着作者本人都未必留意到的字眼兒或者小動作要求解析作者用意的題純是出題人一個人的熱鬧。

兩人一前一後進門，武七七囑咐徐回去卧室休息，她自己則拎着購物袋去廚房收拾食材。武七七幹活很利索，十來分鐘就把食材收拾的差不多了，她開了小火慢慢炖着，輕手輕腳上了樓。徐回已經睡着了。武七七沒敢打擾，只幫他把窗戶合上，就要退出去，結果一轉身就看到了倒扣在窗簾後面地毯上的一個相框。武七七俯身撿起相框，翻過來一望，眼睛就瞪大了。相框裏是縮小版的徐回。兩歲左右的樣子，很白，面團兒似的，面目比武七七長這麽大看過的任何小孩兒都要漂亮。他好像剛睡醒，眼睛找不到焦點，就那樣無精打采地半垂着，而嘴巴卻做好了要發脾氣的準備緊緊抿着。武七七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唇紅齒白的徐回，整顆心都塌下去了。她終于理解程帆帆常常挂在嘴邊的“舔屏”這個詞了。

武七七正看得熱血沸騰，就聽到後頭徐回的聲音，聽起來稍微有點迷糊，很顯然是沒睡醒，他問：“武七七你在那裏幹什麽。”

武七七的眼睛在相框裏縮小版徐回和床上青年版徐回之間徘徊，她輕咳了咳，道：“我......幫你關窗，風大。”

徐回不知聽到沒聽到，也沒吱聲，翻了個身，再次睡過去了。

武七七擦幹淨相框，分外不舍地跟它告別。

徐回的低燒在長長的午休後有了好轉，雖然精神依舊恹恹的，但武七七給做的湯湯水水一滴沒落下全部喝完了。兩人剛放下碗筷，範湖的電話就追過來了。武七七跟範湖不歡而散沒兩天就和好如初了——武七七的道歉很及時。範湖告訴武七七他們之前在談的那檔綜藝節目黃了，并非武七七黃了，是節目審核沒過黃了。但範湖在幫武七七談一檔真人秀《我理想中的生活》。《我理想中的生活》是一檔模拟真實生活的真人秀綜藝節目，目前正在籌備階段，暫時不能确定具體是什麽形式、有哪些明星參加，但由于制作單位非常優秀，給的意向合同也相當有吸引力，範湖就動心了。

“雖然我跟《理想生活》的制作人包如斯是舊識，但不偏不倚地說，《理想生活》确實比黃了的那個好。我目前還不清楚這節目的具體形式，但包如斯跟我講了下他的理念，我是感覺......”

武七七截斷了範湖的話，道：“範姐，你不用跟我解釋，你知道我的能力在哪兒、有什麽優缺點，你要是覺得沒問題，那就沒問題。”

範湖頓了頓：“行，那就不說這個了。你跟徐回什麽情況？”

武七七避着徐回望過來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們打算真的交往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