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他媽當然愛他

徐回到達洛杉矶的當天突然改了行程，他沒有立刻去Martin那裏，而是由助理唐大敬載着來到了徐長生的房子裏。徐長生的房子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打掃了，滿屋子灰塵，徐回長指在桌面上揩了揩，低頭看了眼，然後也不嫌髒地劃過桌面一路走向樓梯。

徐回踩着米白色的臺階上樓，走到中間位置時，目光掠過樓梯轉角一片米白色的衣角，突然頓了頓，他回頭看向唐大敬。唐大敬正跟新來的鐘點工打招呼，感覺到他的目光，轉頭看了他一眼，問他是否需要什麽，神色自然。徐回倏地回神，沒回答，直接踩着剩下的幾級臺階繞過轉角不知真假的小孩兒離開。

徐回在徐長生留給他的卧室裏睡了一晚，第二天就應了Martin的邀約，去了約有兩個小時車程的Martin的工作室。

Martin跟徐長生是非常不錯的朋友。《歧視》這部電影最初只是一首歌，也不叫《歧視》，叫《Invisible Me》，直譯過來就是《看不見的我》，是徐長生給在社會夾縫裏掙紮的人寫的。Martin私下裏聽了這首歌的小樣，看了徐長生自各種犄角旮旯裏收集的資料，就動了籌拍一部電影的心思。《歧視》的劇本是兩個人一起寫的，各種前期準備工作包括立項審查備案也是兩個人一起動用各自的人脈資源艱難推動的，結果終于到了要簽演員開機的時候，徐長生驟然離世，Martin不得不獨挑大梁。

Martin親手寫了Chris的人物小轉一見面就給了徐回。

Chris是有錢人家的小兒子，智商很高，情商卻有些低，沉默、偏激、不合群，最棘手的是，他有異裝癖。

很多人會把異裝癖和同性戀、易性癖搞混，包括Chris的家人，但這三者之間其實沒有任何關系。Chris喜歡女人豐滿的乳.房、曼妙的身姿，但與此同時，他也喜歡漂亮的長發、裙子......他太驕傲了，原本只是驕傲得像個混蛋，驚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時，那驕傲裹挾着偏激和脆弱就往不可一世裏直奔而去了。他嫌棄自己，甚至比身邊的家人更嫌棄自己，所以他只知遮醜，不屑深究，不知道喜歡女人和喜歡裙子這兩種狀況是可以共存的。

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把自己包裹的很嚴實，雖然異裝癖在男人中間的比例很高，最新研究顯示甚至占比百分之十，但是Chris卻找不到同類。他暴跳如雷的父親認為他是個喜歡男人要做女人的變态，他惱羞成怒中居然就默認了。Chris有超高的智商，十四歲讀博，十六歲就有了兩個物理學方面的專利，有家族背景，有高顏值，追求者向來如過江之鲫，在搬離父母家後，他就真的跟一個男人交往起來了。

Chris與之交往的男人就是《歧視》的主角，Hale。

徐回正要往下翻看，Martin伸手往紙上一壓制止了。

Martin道：“我大約跟十幾個有異裝癖的朋友聊過，他們有的是純屬自己欣賞、是某種心靈訴求的釋放，有的是尋求性上面的刺激。Chris是兩者皆有的。電影裏有些比較有指向性的鏡頭，我給你透漏下，一個是展現Chris跟Hale不和諧性關系的鏡頭，一個是Chris女裝自.慰的鏡頭。你個人或者大疆有沒有問題？”

徐回一愣，應道：“沒問題。”

Martin沒料到徐回答應的如此幹脆。徐回是華語樂團标識性的人物，是亞洲唯一一個能在歐美圈排到前十的明星，他被歐美人當本土明星一樣追捧，Martin的朋克女兒只要不故意唱反調，能一口氣數出十首徐回專輯裏的曲名......這樣不和諧的情節，即便是個二三線急于在好萊塢嶄露頭角的明星也要衡量很久，徐回這種根本對演戲沒有興趣只是友情出演的居然毫不猶豫。

Martin特別興奮，他很期待徐回的女裝，他需要一個有少年感的男人來演Chris。他跟徐長生一起刻畫出來的Chris是那種五官和骨形先天條件特別好，即便着女裝也不突兀、甚至有點渾然天成意思的異裝癖。在Martin預想的鏡頭裏，Chris長發白裙微皺眉頭看過來的時候，面上的不恭幾乎要溢出來，他長得很漂亮，白膚黑眼，卻是那種大街上錯身而過你眼神稍微帶點輕慢就能不由分說給你踹出去兩米的壞脾氣。

Martin跟徐長生在聯手創作出Chris這個人物時，曾經熱烈地讨論過由誰來出演比較好。Chris是個很漂亮的亞裔，而好萊塢的亞裔明星并不多，且形象也多偏硬漢，女裝根本沒眼看。兩人挑挑揀揀，最後把目光落在韓國演員韓光曦身上，韓光曦雖然演技一般，但長相偏于古典，大約女裝不會太差。結果中間人去溝通的時候，韓光曦的經紀人表示他們很榮幸能有機會跟好萊塢名導Martin合作，也很喜歡Chris這個角色，但是Chris的戲份是不是能再調整些，畢竟李光曦如果出演Chris，在形象方面犧牲不小。Martin其實是可以解釋的，所謂的“不和諧性關系”和“女裝自.慰”是用比較隐晦的方式拍攝的，整部電影根本沒有特別旖旎的場面——《歧視》單從立意上來講就是一部劍走偏鋒的電影，在這種情況下，其他方面反而需要中規中矩，以免物極必反。但Martin突然就沒有興趣解釋了。他很生氣地問徐長生，韓光曦根本就沒有演技，在同等沒有演技的情況下，為什麽要舍徐回擇韓光曦......徐長生不由分說把異想天開的Martin拒之門外長達大半個月，毫無轉圜餘地。

Martin依舊壓着人物小轉不給徐回繼續看，他望着徐回近看更加精致的眉眼，突然道：“徐回，你願意接Chris這個角色，我非常感謝。你爸爸一開始雖然有點生氣，但後來私下裏也承認你比韓國那個小夥子合适......他說你十來歲時跟人在美國街頭打架，他去警.察局接你時，你不依不饒地瞪着所有人，就是Chris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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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回不太記得自己曾經被徐長生去警.察局接過，在他印象裏，那幾年去接他的一直是助理保镖保姆之類的角色，哦，似乎還有一次是他恰好來美國出差的姑姑。

徐回沒有順着Martin的話往下聊，雖然徐長生跟Martin是不錯的朋友，但他跟Martin也就是在徐長生的房子裏寥寥見過三兩面聊過三兩句單薄得一吹就散的關系。

徐回問：“你既然希望我接Chris，那為什麽最開始跟我談Hale。”

Martin得意地笑：“你爸爸跟我講過一段話：中國人喜歡折中，如果你說屋子太暗需要開一扇窗，大家一定不願意，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願意開窗了。所以你拒絕Hale我不意外，你松口願意出演Chris我也不意外。”

徐回頓了頓，輕嗤：“跟他沒有關系，是魯迅說的。”

Martin不在意地揮揮手，道：“行，就到這裏吧，你沒有問題的話我們就準備合同。至于開機時間，我們原本是計劃在六月中旬，但制作方那裏似乎遇到些小麻煩，所以最後大約是在六月二十到二十五日之間。”

徐回點點頭，表示這個時間沒有問題。

Martin起身取下大衣，笑道：“午餐時間到了，我請你去你爸爸經常光顧的一家日本小酒館，Chris這個角色的設定我要再給你深聊聊。你不是專業的演員，我非要你進組，就有特別幫你深度分析角色的覺悟。”Martin頓了頓，非常美式地擠了擠眼，“順便，我們打賭看看在那個酒館裏整天喝酒度日的老家夥們能不能第一時間認得出來你是徐長生的兒子。”

酒館裏那些經常跟徐長生一起喝酒的老家夥們當然第一時間就認出了徐回。他們一哄而上七嘴八舌地跟徐回聊徐長生。

徐長生在酒館裏是個非常特別的存在。他成名很早，也曾經如日中天，傳說家境也好，但他每每風塵仆仆回來，跟這些恨不得一輩子都走不出加州的本土人和亞裔坐在同一家酒館喝酒，居然沒有任何違和感。徐長生其人有點內斂，不太主動跟人講話，在沒人打擾的情況下，喜歡一個人坐在酒館最裏面的位置低着頭寫寫劃劃，偶爾端起酒杯潤潤喉，但可惜由于他行萬裏路而來的博聞強識和酒友沒有眼力勁兒的熱情，“沒人打擾”的情況并不常見，只要他出現，總會有人按捺不住好奇走過去問些什麽，他給的回答也總是詳盡詳實，沒有一點敷衍、不耐煩的意思。

Martin酒酣耳熱之際敲着桌子告訴徐回，徐長生不常把他挂在嘴上，但周圍若有人聊起徐回，總能勾得他停止正在做的事情留神聽聽。徐回望着桌前酒館老板的贈酒不置一詞。Martin以為他不信，不滿地嚷嚷，表示自己有證據。他一把抓過手機，眯着眼睛在屏幕上翻來翻去，給徐回轉發了一段錄音。那錄音是去年的。徐長生酒後被戲弄，Martin問他誰是徐回，他說我兒子，Martin淡定陳述媒體都說你不愛他，他留下一句跟徐回印象裏人設不符的聽起來居然有點溫柔的髒話：I definitely fucking love him（我他媽當然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