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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後,紀央回歸到正常生活,也沒有再見到江渡。
很奇怪,明明兩個人就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卻完全可以沒有任何交集。這天中午,紀央的媽媽劉麗女士打來電話,兩人聊了些家常,劉麗突然問,“我聽說以前住咱們家樓下的小江回國了?也在南錫工作?”
紀央不知道劉麗從哪聽說的,心猛地一跳,才說:“恩……他老家就是南錫的,所以回這裏很正常。”
“那你們有沒有聯系過,哎呀,我可喜歡那孩子了,這麽多年沒見,不知道他過得怎麽樣了。”
從小,江渡就是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學習成績優異、為人大方有禮,劉麗在家裏從來不吝啬于對江渡的贊美,當然,還要附贈上對紀央的“嫌棄”。更奇怪的是,兩人明明是一起長大的,讀的學校也一樣,怎麽差別能這麽大,不管是成績、還是身高。
那時紀央總縮在沙發角落裏默然不語,對此,看着新聞也很尴尬的老紀只能幹咳兩聲,解釋道:大概是由于基因遺傳不同。便全權将責任攬下。
“有見過幾次,”紀央字斟句酌地說,“他過得挺好的。”
“那就好。”劉麗嘆了口氣,“他爸爸前幾年又生了個小女孩,現在都快上小學了,上次我在街上看見他們,寵得不得了,只是年紀差太大,看起來都像在帶孫女,哎,真是可憐了小江和他媽媽……”
紀央默默聽着,關于江渡爸爸家的情況,她這些年斷斷續續也聽劉麗說了不少。大概是劉麗每次說話的語氣裏總是掩藏不住的嘆息與遺憾,她聽久了,也不免對江渡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同情來。這種感覺說輕不輕,說重不重,但就是讓她沒辦法完完全全狠心拒絕江渡,好像有什麽東西若有似無勾着她和他,她摸不到,也切不斷。
“這樣吧,”劉麗在那邊忽然語氣一轉,“你有空的話多約江渡出來吃個飯,順便去看看江媽媽,我記得他媽媽身體一直不太好,我們離得遠,也不方便過來,你就代表我們家作為老鄰居看望一下意思意思吧。”
紀央還在沉默,劉麗忽然加重語氣,嚴肅道:“你這麽大了,也該懂點事,不要老是磨磨唧唧的。”
紀央說:“好。”
其實她這幾天也一直在考慮約江渡出來見面,說清楚上回喝醉酒的事,讓他不要有什麽誤會。可是理由雖然很充分,她還是猶豫了很久都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這下劉麗下了死命令,倒讓她也下定了決心。
紀央掏出手機,給江渡編輯了條短信:“今天下班以後有空嗎?”又反複看了這短短一句話好幾遍,才按下了發送鍵。
紀央将手機放在桌面上,趴在桌上小眯一會兒,沒幾分鐘,手機沒有動靜,她以為是自己調了靜音,打開一開,确實是沒有任何新消息提醒。
将手機消息提示音調大,她又趴下去繼續睡,手機忽然嗡地一動,她迅速解鎖,發現是中國移動的消息,還是連着兩條。而最新發出的那條消息,只是顯示已發送的狀态。
她複又将手機放下,埋頭睡了會兒,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手機鈴聲大作,毫無預兆吓了她一大跳。紀央拿起手機一看,竟然是江渡直接打電話過來了。
“喂……”她接起。
那邊沉默了一霎,連帶周邊都很安靜,聲音中帶着倦意,“怎麽了?”
“你……”紀央聽出不對,“你在睡覺?”
“嗯,”江渡并不隐瞞,“為了準備今天早上的開庭資料,前幾天沒睡好。”
根本不可能是沒睡好,而是直接沒睡吧。
紀央的腦中莫名竄出這個念頭。
以前他在國外讀大學的時候,為了能提前修完學分畢業,也是沒日沒夜地念書做題,有次她不小心發消息錯發給他,他那邊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依然很快回了消息,說是在為了考試做準備。
紀央知道,他很認真,也很努力,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靠着自己所用心争取得到的,目标堅定,從不動搖。而紀央從小就貪玩,總是容易被各種花花世界的事物吸引,成績追不上他,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紀央聽他的聲音很疲憊,整個人瞬間被打擾了人家休息的負罪感所淹沒,說話的語氣不自覺又柔軟了許多,“對不起,我不知道,不然就不會打擾你了。”
“沒事……你找我是晚上有什麽事嗎?”
“嗯。”紀央點點頭,猶豫着說:“本來想約你晚上吃飯……但是,你還是先休息……”
“等你下班,我過來接你。”江渡說得比她還快,微微急切,不容置喙。
紀央一怔,不忍心拒絕:“好。”
距離下班還剩一小時的時候紀央就感覺有些緊張了,她拿出手機琢磨了好幾遍晚上要吃什麽,最終選定了一樣。
和同事一起走出公司大門,紀央四處環視了一下,看見江渡的車停靠在路旁,正緩緩降下車窗,朝她點頭示意。紀央和同行的同事告別,同事順着她的視線一看,看見坐在車裏的英俊男人,微微一笑,瞬間明白了什麽,爽快地先行離開。
紀央上了車,見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休閑襯衣,袖口挽起一截,手腕處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戴。她低頭系安全帶,他一邊向左打方向盤一邊問,“想去吃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車內空間小的緣故,他說這句話的聲音落入她耳中顯得尤為低沉悅耳,紀央這才注意到他的聲線和少年時有了些變化,少了青澀沙啞,多了磁性成熟。
紀央順着他的話佯裝想了一會兒,得出結果:“去喝粥吧。”
車停下來等紅綠燈,江渡奇怪地側頭看了她一眼,說:“不用考慮我,你想吃什麽我都可以。”
瞬間被拆穿了……
不過是想到他熬夜傷身,還是吃點清淡的補補比較好而已。
怎麽這人一點也不知道領情。
紀央吓得一面屏住呼吸,一面又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就喝粥吧,這段時間辣的火鍋吃太多了,額頭長了好幾顆痘痘。”怕他不信,她補充道:“痛死了。”
紀央餘光瞥見江渡嘴角彎了彎,似乎是笑了笑,“好吧。”
兩人停好車後往粥店走,紀央沒走幾步就因為腿短劣勢落後了江渡一截,她望着他修長的背影,忽然想到從前在帛寧上學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因為人高腿長,總是走得很快,稍不留神就能遠離她一大截,即使是騎車,紀央費勁地蹬了好幾輪,感覺輪胎都快要騎飛出去,也追趕不上他的車,所以在兩人漫長的相處歲月裏,她常常看見的,最熟悉的,也就是他的背影了。
哪怕他真正停下來時,她努力仰頭所看到的,也不過是他棱角分明的下巴而已。
紀央正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冷不防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着停在原地的她,微微挑眉,詢問道:“怎麽不走了?”
紀央乍然對上他的眼睛,不敢細看,慌亂地又錯開視線,急急忙忙走到與他并排。
紀央挑的粥店是古色古香的裝修,兩人面對面坐下選好了粥,又點了些小菜,就靜靜地坐在位置上等上菜。
紀央見江渡時不時伸手捏捏眉心,仍舊不太有精神的樣子,有些歉疚:“對不起。”
“嗯?”江渡睜眼看向她,有些疑惑,怎麽又道歉?
為上上次在家門口沖動說的那些話,為上次深夜打擾他帶自己回家的事,為今天影響他休息的事,為好多好多她沒法說清楚、沒法回應的事……
紀央心緒翻湧,早準備好的話在此時卻統統說不出口,只能又低頭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江渡聽得慢慢皺了眉,看着她的頭都快埋到桌底下去了,叫她:“紀央。”
“你到底在愧疚什麽?”
“……”
“如果是因為沒法回應我的感情,那大可不必,因為這只是我自己的選擇。如果因為打擾到我而感到愧疚,沒有關系的,你知道我并不介意你的打擾。如果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只要不是因為你心裏有了真正喜歡的人,都沒有關系。紀央,你知道嗎?”
紀央聽到“喜歡的人”幾個字時,拼命地低着頭搖頭。
可他越說得誠懇,她越聽得難過。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好像無論她做什麽,他都在锲而不舍地堅持着。哪怕時間、距離都沒有改變這一切,他在等她,好像只是他自己的事,與她無關。
江渡覺得縮着頭拼命搖晃的紀央好像一只小鴕鳥,不由得笑了笑,正好煮好的粥被端上來,江渡給她盛好粥,又替她擺好了碗碟勺等餐具,輕聲道:“粥上來了,快喝吧,不然涼了就不好喝了。”
海鮮粥熬得很鮮甜,紀央吃了幾口,他又陸續給她碗裏放剔過後的蛤蜊肉和蝦蟹肉,這一切做得非常熟練自然,而他自己胃口似乎并不太好,只吃了一小碗,便放下筷子不再動。
出國那幾年,他吃飯不規律,吃的又全是高熱量的快餐速食,胃全給熬壞了,開始的時候,紀央只是覺得他有時候說話聲音不太對勁,後來才從他中國室友那裏知道,他因為胃病住院,吃了很多苦頭。
那時隔得那麽遠,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又不能全然坐視不理,只能上網去查了很多養胃食譜,然後按照他的口味挑選出來編輯成冊發給他。
紀央小心翼翼觀察他的神色,“你吃這麽少,胃又不舒服了嗎?”
“沒有。”江渡搖搖頭,“剛睡醒,沒什麽胃口。”
紀央“嗯”了一聲,獨自一人解決了剩下的大半鍋粥,她雖然長得個子嬌小,但吃得确實不少,為這一點,在她艱難的成長過程中,沒少被劉麗吐槽。
兩人喝完了粥,江渡見紀央又打包了一份帶走,以為是她喜歡吃,沒想到出門之後她就把打包袋遞給他道:“給你打包了一份,拿着,晚上餓了的話,用微波爐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他怔了怔,低頭看着她遞過來的手,忽然想到那年中考前,他父母因公離開了帛寧一段時間,他就在紀央家吃晚飯。紀央饞,借着中考努力複習的幌子又騙了不少劉麗親手做的宵夜,他父母不在,劉麗考慮到這個,宵夜往往多做一份,紀央給他端下來時碗裏的粥還是燙的,她先吃了個餍足,笑得眼睛彎彎的,說:“是我媽媽做的雞絲蔬菜粥,很清淡的,你肯定喜歡吃。”
她個子小小的,仰頭看他時,目光很專注。
于是,他就和那時一樣,伸手将粥接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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