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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離紀央住的小區并不算近,他背着她,彎彎繞繞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終于到了她家樓下。其實紀央早就在他背上熟睡,如果要乘車回來,也不會遭到抵抗,可是他卻不願放棄這難得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她全心全意地依賴着他。
哪怕只是假象。
她在南錫租的是一室一廳的房子,自己住,他回國以後來過一次,不過相處的過程并不算太好。
上樓,找出鑰匙,開門,進屋。
江渡沒有開燈,就借着窗邊落進來的月光一步步走到了她的房間。月光照得房內微亮,床頭擺了一排各式各樣的玩偶,從幾歲時買的到最新流行的,哪怕已經二十四歲,她依然喜歡這些東西。
如果喜歡不會改變,那不喜歡呢?
他将紀央放下,脫了外套,放她睡進了被子中。他去浴室浸濕毛巾給她擦了臉,又擠出藥膏給她的手臂抹了些涼涼的藥膏,再燒好水喂她吃了藥,才終于覺得疲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就這麽看着她睡着的模樣出神。
他給她擦臉的時候,她還小聲嘟囔了幾句,現在已經完全安靜下來,睡的很沉。
黑暗中,口袋裏的手機忽然亮了一瞬,他意識到什麽,掏出手機看了看,屏幕上七八個未接電話提醒着他之前并不太愉快的事。
江渡看了會兒,捏捏眉心,走出房間,将門輕合上,特意走到遠離房間的窗臺處,才停下來,往回撥打了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人接起,那邊的男人說起話來嚴肅而毫不客氣,“江渡,好歹我還是你爸爸,出國幾年,小時候教你的禮儀全留在國外了嗎!”
他看着樓下昏黃的路燈,默了半晌,淡淡地說:“抱歉,臨時有事,就先走了。”
“臨時有事?你臨時能有什麽事?”那邊對他冷淡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議,“你孟阿姨的小侄女在南錫上大學,剛好念的也是法學,不過是想吃個飯認識一下,讓你有事關照關照,你全程冷冰冰的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江渡捏緊手機,換了個姿勢曲肘撐靠在窗臺上,垂着頭,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那和我有什麽關系。”
“你……”那邊氣結。
“爸,”江渡打斷他的話,“這麽多年沒見,你難得來南錫一次,想說的,想做的,難道都離不開那個孟姍嗎?”
沒等那邊說話,他垂着頭,忽然嗤笑一聲:“那我和我媽,對你來說,又算什麽?”
長久以來一味的低頭忍讓,換來如今被人咄咄相逼的局面,他光想一想這種場景,便是覺得整個人煩悶無比,最後說了一句:“既然如此,沒什麽事還是不要聯系了,也不要去打擾我媽。”就挂斷了電話。
将手機随手扔進口袋,回頭,屋內黑暗而寂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紀央睡到夜裏一點左右的時候醒過一回。房間裏很靜,她酒醒了幾分,在黑暗中借着月光慢慢環視四周一圈,才意識到自己是回到了家裏。然而從打完最後一個電話斷片到現在,她實在是想不起回家的過程了。
身體不舒服地動了動,她剛想翻身起來,視線卻看到不遠處椅子上有一團黑色的身影,吓得一個瑟縮又躲回了被子裏。
“別怕,”那身影應聲動了動,聲音意外地有些低啞,“是我。”
“江渡……”紀央完全不敢相信,卻确信自己沒聽錯他的聲音。
“醒了?”
“嗯……”她将剛才因為害怕拉得蒙住頭的被子拉下來一點,看着那團黑影,怯怯地、小聲地道:“……我想上廁所。”
“……”
紀央看他沒了反應,忽然像只兔子一樣從被子裏嗖地鑽出來,飛快地跑去廁所,解決完後,摸着黑又迅速鑽回了被窩裏。
房間裏一時寂靜無聲,紀央平複了自己的呼吸心跳以後,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打電話給我的。”江渡睜開阖着的眼,在黑暗中看向她的方向:“你說自己喝醉了酒,讓我不管在哪,都一定要去找你。”
不會吧……
她雖然喝了不少,可是明明記得,自己最後打的電話,是打給小霈的前男友蔣知铖,想要為她朋友讨回公道的啊。怎麽會……還說了這麽奇怪的話?
“對不起。”
沒辦法,雖然奇怪,但在江渡面前,紀央永遠有一種說不清楚的虧欠感,或者是,她更害怕承擔這些話在他那裏産生的後果。
江渡聽她說對不起,好像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忽然笑了笑,漫不經心道:“我騙你的。”
他笑得随意又散漫,紀央卻聽出不開心的意味,覺得有些膽戰心驚,把頭又往被子裏埋了埋,輕聲說:“那這麽晚了,你趕緊回家吧。”
她在躲他。
江渡低低應了聲,人卻沒動:“你睡吧,睡着了我就走。”
“……我現在還睡不着。”
“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
紀央簡直拿他沒辦法,這人從小就是這樣,脾氣倔,認定的事情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說做就一定要做到。放在學習上固然是好事,努力拼搏、積極向上、穩拿第一。放在兩人多年的相處中,他的霸道強勢,則讓她完全沒有其他辦法應對,只能乖乖地選擇順從他。
即使不願意,嘗試反抗、鬥争,最終,還是敗給了他。
沒辦法,誰讓她是天生的好脾氣呢。
紀央覺得兩人的相處模式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他出國前,甚至更早以前,她無可奈何,只能低頭:“好吧,那我先睡了。”
紀央困得發昏,沒想到一合眼居然真的很快睡了過去,她原本計劃是先裝睡一小會兒,等江渡離開了,再安安心心睡個覺,反正第二天是周末,不用早早爬起來去擠公交。
可等她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九點鐘了。
還是被餘黎夏的電話吵醒的。
那邊聽紀央仍舊睡得迷迷糊糊的,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快點交代昨晚怎麽回事,別想裝傻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紀央沒反應過來,嗓子幹幹的:“什麽?”
“就是你口中那個普通的‘青梅竹馬’啊,昨晚突然出現,你說不要坐車回家,他二話不說背上你走了,哎,我說,不會最後真的是背着走回家的吧?這麽遠诶。”
紀央吓了一跳。本以為昨晚在家裏見到江渡已經夠讓人驚訝了,沒想到這讓人更驚訝的還在後面,她撓撓頭,誠實地道;“我不記得了。”
“啧啧啧,可以啊央央,沒想到你也有這麽冷漠無情的一面,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哪有啊……”
紀央邊打電話邊走過小廚房,随意一瞥,看見電飯鍋亮着燈,打開一看,裏面煮着稠稠的小米粥,旁邊的蒸鍋裏還放有樓下早餐店的小籠包、鹵雞蛋,已經架好蒸架,加好了水。紀央怔怔地看了一會兒,伸手觸了觸包子試溫度,外皮已經全涼了,可見他已離開很久,可是,又不會是在她睡着之後立馬離開的。
因為樓下的早餐店,要到六點才開門。
紀央忽然覺得喉頭被哽住,一時說不出話來。餘黎夏沒聽見她的聲音,又喂喂喂了幾聲,八卦地追問道:“你們不會真的有情況吧?你不是說他出國很多年,你們聯系都很少嗎?”
紀央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比較好,本來以為分開這麽多年,他對她的感覺,早就随風飄散在風中了。畢竟年少時的喜歡,又有幾個人能夠堅持到最後呢?可是沒想到,他不過剛剛回國幾個月,所做種種,都讓她感覺,他好像,還是清晰又明白地喜歡着她。
所以那個夜晚,他堅持将她送到家門口,而她被長久以來沒法回應這份感情的負罪感壓得喘不過氣來,只能掙紮着、猶豫着、小心翼翼地對他說:“江渡,你不要再喜歡我了,試試喜歡其他人行嗎。”
她覺得,她自己就好像是他年少時沒解出答案來的一道數學題,因為無解才會念念不忘多年,她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告訴他,題目無解完全是因為題出錯了,和他沒有任何關系,只要他想,以他的能力完全能夠解開其他任何題。可他聽完只是沉默,接着轉身就離開了。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心裏的想法,但是她的負罪感卻沒有因為說出那句話而減輕。盡管江渡自那以後便再也沒有聯系過她,直到昨晚。
紀央覺得有些頭疼,“沒有什麽情況,好像是我昨晚打錯電話給他了……你等一下。”
紀央将手機退回主頁,打開通話記錄,果然清楚地顯示昨晚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了江渡,而不是她想象中的蔣知铖,兩人的開頭都是字母J,通訊錄裏的排列也緊挨着,難怪會打錯。而她對着江渡到底說了什麽張冠李戴的話,她簡直不敢細想。
“怎麽了?”餘黎夏在那端疑惑。
“哎……”紀央小聲嘆氣,“我剛才看了下通話記錄,果然是我打錯電話了。”
她走到客廳坐下,一眼看見小茶幾上還放着拆開了的藥膏和藥盒,滑滑的、涼涼的觸感瞬間竄入腦海。而藥盒上印着的商品名稱,和她抽屜裏長期備着的那盒一模一樣。
餘黎夏的八卦之心完全被激活過來,在那邊腦補了會兒,忽然道:“肯定不是打錯電話這麽簡單的事,昨天晚上我看他看你的眼神,還有動作、說的話,我敢肯定他絕對是喜歡你,還是喜歡了很久的那種!你不會一直不知道吧?”
怎麽可能不知道。
要是真的不知道就好了。
紀央很喪氣,餘黎夏卻興奮得不行:“不行,你得趕緊給我分享你的故事,不然我已經分分鐘腦補了一出青梅竹馬因種種原因天各一方無奈分手,多年以後再次重逢糾纏的年度虐戀大戲。”
“……”
紀央問:“小霈呢?”
餘黎夏從腦洞中清醒,驚呼:“糟糕,我下樓來吃早餐,一不小心掉進你的故事裏,差點把她給忘了。”她急急忙忙起身,又道:“小霈昨天晚上拉着我又哭又笑,鬧騰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腫了。我認識她這麽久,從來沒見她這麽傷心過,蔣知铖那個人渣,這麽多年的感情說斷就斷,說移情別戀就移情別戀,真是讓人心寒,我不和你說了,我先上去了。”
紀央不由得嘆氣。
小霈全名叫張霈,和蔣知铖是認識十年的同班同學,到上大學的時候,蔣知铖随口提了提,兩人心意相通,也就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那時紀央剛和張霈認識沒幾個月,可是看見她這麽開心幸福,心裏也是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大概,能和自己一直以來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天底下最開心的事了吧。
那時江渡和她偶爾在網上聊天,問她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開心的事,她當時只想到這一件,可是她卻不敢說。她怕聽的人代入自己,現實卻相悖,無法分享到喜悅,只能徒留尴尬。
作者有話要說: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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