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于柯注意到孟梓琪的稱呼裏，特意給江渡加了一個“小”字，當即有些不爽了：怎麽？他看起來就比較“小”，我就比較“老”？

當然，這話他沒明裏說，而是挑了挑眉，“怎麽？你們好像認識？”

江渡的表情有些冷，整理好桌面，起身就去接水，沒理這茬。倒是孟梓琪認真地回答了一聲：“嗯。”

等兩人都離開，于柯不由得摸了摸下巴，沉思道：這江渡，敢情靠着一張臉，倒是豔福不淺啊。

沒過幾天，江渡在工作中忽然發現，大家好像都默認了他與孟梓琪是熟人的關系，具體是什麽關系不說，她工作做得好，那些人就在他旁邊旁敲側擊地誇她，做錯了事，倒也好像全算在了他的頭上。

江渡有些不耐，但最終忍住沒發洩出來。

孟梓琪倒是沒怎麽找他，雖然之前和江來一起吃飯時，江來反複叮囑，讓江渡要對孟梓琪多多照顧，但江渡的态度也很明顯：他不願意對破壞自己家庭的女人的侄女多加照顧。

孟梓琪大概也理解這一重關系，除了第一天在于柯的引薦下和他特意打過招呼以外，兩人并沒有什麽交集。她主要負責的都是律所一些基礎性工作和會務工作，并不太能打擾到他。

但因為孟梓琪的出現，江渡覺得這個暑假過得格外漫長。

到八月份，整個南錫城已經熱成了火爐。中午時段的路面都能生煎雞蛋，炙烤牛肉了。紀央也熱得不行，冰涼的綠豆湯已經完全不能實現心理加生理降溫了，她每天離開了公司的空調，回家剛坐一會兒，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裏撈上來的一樣，風扇完全不頂用。

跟劉麗打電話話家常的時候，紀央也覺得委屈，忍不住抱怨沒有空調的艱辛。劉麗那邊開着老式的電風扇，悠閑地看着電視，啃着西瓜，炫耀道：“熱還不是你自找的，誰讓你畢業不回家，非得留在南錫工作的？四年大學留在那地方還沒待夠？”

劉麗當初一直是想讓她回家找工作的。

因此故意說：“那地方本來就熱，哪有咱們‘水城’帛寧涼快，你還別說，我們這地真連空調都用不上，晚上睡覺只要開了窗，涼悠悠的哩。”

紀央在帛寧生活了十幾年，難道能不知道這個？她欲哭無淚，接不上話，聽劉麗炫耀完，又去找老紀哭訴。沒想到老紀更耿直，直接讓她休假回家避暑，還順便給她發了段自己去飛霞水庫釣魚的視頻，視頻裏水流湍急，綠水青山環繞，還伴随着老紀的大聲嚷嚷：真是過的神仙日子啊，快來，老爸帶你一起釣魚。

紀央有種強烈的不是兩人親生的感覺。她認真算了算手頭的工資，其實足夠買一臺小頻率的空調裝在房間裏，但是她租的房子比較老舊，常常連熱水器都帶不動，老跳閘，如果再加一臺空調，估計會有短路引發起火的危險。

房東大概知道她有這種想法，已暗示過很多次老房子短路起火的慘烈例子，搞得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樣看起來，倒是搬家比較實際。不過紀央也一直在58同城上看房子，只是都沒找到合适的，大多數放出來的都是照騙，讓人懷興而來，失望而歸。

其實餘黎夏租的房子也沒有空調，但是大概是距離郊區近，空氣對流比較好，夜裏會涼爽許多。

因此，當江渡找到紀央時，她正躲在附近的商場裏吹空調，手裏還捧着一杯金桔檸檬茶，無聊地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

金桔檸檬茶喝了一小半，又放下。她不是真的渴，只是總不能幹坐在商場裏什麽也不做，于是只能買杯檸檬茶裝裝逛累了在休息的樣子，等吹到差不多商場關門，她也就回家睡覺了。

江渡見她這無聊打發時間的模樣，隐隐有些好笑，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來。

紀央警覺地捧起檸檬茶，見到是他，松懈下來：“你怎麽在這？”

“剛好路過。”江渡并不想告訴她，是因為于柯前天逛商場時，提到看見紀央一個人在商場喝奶茶，所以才打算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就遇見了她。

他漸漸發現，和紀央輕松相處的秘訣其實很簡單，只要你什麽也不想，那麽她也什麽都不會想。

“哦。”紀央小口啜了一口檸檬茶，很擔心他看出自己呆在商場的真相。

沒想到下一秒就聽見他說：“為什麽不回家？家裏太熱了？”

紀央驚得差點一口茶噴出來，強作鎮定道：“沒有，就随便出來逛逛。”

江渡配合地點點頭，站起身來：“那走吧。”

“去哪？”

他笑，“逛街。”

轉眼間到了八月末，中毅律所的前臺因為家裏有事，請假了一個星期，為了不影響律所的接待運轉，便臨時從新來的兩個實習生裏挑了一個頂替前臺的位置。

與孟梓琪一起來實習的是個男生，大家都認為女生做前臺接待會更好，于是選擇了孟梓琪作為臨時接替，她本人也樂于嘗試不同崗位，欣然接受了。

她适應能力強，很快便熟悉了前臺的工作流程，一直到第三天下午，一切都運轉正常。她在一個位置上呆久了，趁無人偷偷舒展了下身體，忽然間大門被推開，一個打扮得有些質樸的婦女猶猶豫豫、面帶驚恐地走了進來。

孟梓琪立即端正了身體，微笑着說：“歡迎您來中毅律所，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到您的嗎？”

婦女慢慢走上前來，緊挨着接待臺。外面的天很熱，她卻穿着略舊的長袖，頭發也披散着，有些淩亂，面容更是疲憊。

孟梓琪耐心地用眼神詢問着她，等她出聲，等了半天，她終于壓着聲音顫抖地說道：“我……我想離婚……”

這個可能孟梓琪早在婦女進門前就猜測到了，中毅雖然是大所，但是離婚這種糾紛案子幾乎沒接過，因為利潤低且牽扯到的都是別人家裏的瑣碎雜事，更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孟梓琪早有腹稿，職業化地微笑道：“您好，是這樣的。想要離婚的話，您可以去法院下屬的法律援助中心，那兒有免費的律師可以給您提供咨詢服務，還有專門的調解室和調解人員，可以給您調解離婚案子……您還可以……”

孟梓琪的話說到一半，女人的臉色全變了，恐懼占了上風，伸出手，試圖捉住她向她乞求：“沒用的！沒用的！他們都說你們這裏有最好的律師，可以幫我擺脫老李那個瘋子，我實在太害怕了，太害怕了，那個什麽中心我去過了，老李跟着我，在那裏發了瘋的大鬧，我再也不敢去了……”

孟梓琪被女人忽高忽低的聲音吓得有些懵，見她伸出的手臂露出的全是一片青紫，細看，脖子處也有淤青，頭皮還有缺了一塊的痕跡。她畢竟還是個學生，也沒親眼見過這麽血淋淋的案例，一下子失了語。

女人還在乞求，眼淚都在眼眶中打轉：“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我有錢給你……”

孟梓琪的心跳得飛快，既怕女人在這裏發起瘋來，又覺得這人可憐無比，一邊在腦海中想着應付方法，一邊試圖安慰她：“你別害怕，冷靜一點，別害怕。”

女人稍稍冷靜，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淌：“老李就是個瘋子，我二十歲跟了他，還給他生了兒子，他卻像個瘋子一樣，賺不到錢，喝醉了酒每天回家都要打我，打了我還不解氣，還要打我兒子，我跪着哭着求他啊，他卻只是打得更加起勁，我跑過兩次，都被他給抓回來了……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如果這次離不了婚，我就只能從這裏跳下去了……”

孟梓琪一聽到“跳下去”，腦子全是懵的，她知道律所不可能有人來接這樁離婚案子，前臺的職責就是要将這樣的人想辦法打發走，但是此時此刻，她感覺自己完全掌控不了這個女人，只能向他人求助。

她有些抖地将女人拉到長椅上坐下，又給她倒了杯水安撫她的情緒，見她喝了一口，抿了抿幹裂的唇，情緒稍稍穩定下來，這才起身去尋找外援。

這個時間，律所裏的人并不多，大多在外面跑業務、做取證、交接材料。孟梓琪一眼看見江渡和于柯正湊在一起聊天，不知道在聊些什麽，哆哆嗦嗦就走了過去，叫了一聲：“江哥。”

電腦屏幕上有幾張房子的圖片，江渡擡眼看了看她，平淡地應了一聲，于柯也停下閑聊的話語，看着她。

孟梓琪有些想哭：“有個女人過來投訴，說是要離婚，如果離不了，就要從這裏跳下去。”

她光自己複述簡單一遍都覺得頭皮發麻，誰知道江渡聽完，只是面無表情地反問道：“中毅從來不接離婚案子，你是第一天來嗎？”

孟梓琪不敢辯駁，只是說：“她情緒很不好，我怕她真做出極端的事情來。”

江渡冷然道：“讓她去法律援助中心，或者是其他接這種案子的律所。”

“我說過了……沒有用……”孟梓琪身體抖了抖，于柯在旁邊有些看不下去，安撫似的伸手拍了拍孟梓琪的肩膀，說道：“得了，別吓唬小姑娘了，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孟梓琪聽到于柯願意幫助她，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兩個人往女人坐着的方向走去，于柯不知道對那女人說了什麽，女人先是捂臉大哭，然後漸漸平靜下來，再過了一會兒，居然就起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