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忘了是怎麽跟林為業道完別出來的。

林為業見她出去說了幾句話,回來時臉色突然變得很蒼白,知道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聽到她說要走,也不多問,只是主動提出要送她。

紀央大腦一片空白,失魂落魄地拒絕了他,跟着等在門口的于柯一起消失在了電梯口。

于柯的車停在商場車庫,他們下到負二層,紀央上了車後座,一路上安安靜靜一句話也沒說。

車內氣氛沉默得有些近乎凝固。于柯一門心思都在快點把車開到醫院,車內光線又暗。路過鬧市區時,五彩斑斓的光芒映進車內,注意到紀央沒有說話,他擡頭看了眼車中的後視鏡,忽然看見了紀央雙眼緊閉,大顆大顆的淚珠卻從縫隙溢出,沿着蒼白的臉頰無聲滾落下來,整個過程卻是安靜得一點令人察覺不到。

都不知道已經哭了多久。

他怔住。

後半段路程更加沉默。等到醫院門口時,車還沒停好,紀央就已經開車門跑了出去。他鎖了車,連忙跟上。

人慌亂起來更像是只無頭蒼蠅,紀央和于柯跌跌撞撞跑到急救室,問了一圈,才知道江渡已經被送到了病房觀察。

紀央腳步虛浮走到病房門口,停住,胡亂揩了揩臉上的淚水,控制情緒穩定了一些,才敢推門進去。

房間裏沒有其他病人,就江渡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頭上的傷口被包紮起來,眼睛阖着,似乎只是睡着了,可真實情況卻是昏迷。

旁邊的醫護人員小聲地給他倆介紹病情:“幸好送來比較及時,身上的只是一些組織損傷,手臂比較嚴重,現在主要的問題就是頭上受到重物鈍擊,很有可能形成淤血,還會留下腦震蕩後遺症,而且現在病人還昏迷着……”

紀央哭得太久,視線都有些模糊,顫抖着過去緊緊攏住了他冰涼的手,坐下來,喉頭卻好像被哽住,什麽也說不出來。

于柯站在旁邊,良久,氣到極點似的忍不住輕聲罵了一句:“王八蛋。”

醫護人員這時又進來,輕聲道:“兩位是家屬或朋友嗎?請到大廳交一下費。”

紀央渾渾噩噩站起身來,于柯按住她肩頭,又讓她坐下去,“你就在這吧,我去就行了。”

等于柯回來,這一帶病房已經進入休息時間,走廊安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她的手攏着江渡的,頭埋下去,能聽見于柯在外面跟人打電話,小聲說着事情的大致經過。

到十點,劉麗的電話打過來。

紀央怕吵到江渡,特意走出病房,到樓梯間才接了電話。

“怎麽了女兒?”劉麗剛跳完廣場舞,又和朋友喝了楊梅湯,這才回到家,就聽見紀央相親相到一半急匆匆離開的消息。

“嗯……”紀央哭得嗓子都啞了,說不出話來,胸腔震動,細細哽咽道:“媽……”

“怎麽了?”劉麗一聽就聽出不對勁來,“怎麽好好的哭了?”

她音量陡然提高,“是不是今天相親那小子欺負你了?你跟媽說,媽找他算賬去。”

“不是……”紀央連連搖頭,聲音中還帶着哭腔,“我現在在醫院。”

“啊?”劉麗在那邊一聽更着急,擔心是紀央出了什麽問題,連忙道:“你怎麽?受傷了嗎?別怕,我和你爸馬上想辦法過來,別哭啊。”

“是江渡。”紀央垂下頭,鼻尖又開始發酸,“他現在在醫院,被人用棍子打了頭,還昏迷着。”

劉麗在那邊都已經火急火燎地和老紀準備出發了,聽見這句,又停了下來,“啊?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我大概知道一點點經過。”

紀央從小愛哭,害怕哭、傷心哭、高興也哭,劉麗這個人大大咧咧的,聽多了自然是煩得不行。等到上了初高中以後,紀央懂事不少,哭的次數就明顯少得多了,等到大學,就再沒聽過紀央哭得這麽厲害過。

都說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突然聽見紀央在電話那端哭得這麽傷心,劉麗在這邊心裏也不好受,心揪得緊,轉念一想到還好紀央沒什麽事,又稍稍放了心。

電話按了外放,老紀聽出紀央止不住的哭聲,和劉麗面面相觑了會兒,才湊過去柔聲安慰道:“沒事啊,這不都送到醫院了嗎?你們南錫那邊的醫院技術很好的,別擔心。”

老紀的語氣就跟小時候哄孩子買糖吃一樣,對付這種事哪有什麽用?劉麗瞪了老紀一眼,接過話,不讓他再說:“紀央,這種時候,你該做的不是哭哭啼啼的,去聽醫生怎麽說,你該怎麽做,還有,他家裏人知道這件事了嗎?”

“沒有。”紀央低聲道:“我沒有徐阿姨電話,聯系不上她。”

“那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其它親戚,”劉麗輕輕嘆氣,“好歹咱們也是這麽多年的鄰居了,要是一時聯系不上他親人,你就留在醫院先照顧他吧。”

“嗯,我會的。”

紀央挂了電話,又匆匆回了病房。這邊江渡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輕度腦震蕩,所幸的是顱內沒有查驗到血腫。後續并發症還有待住院觀察。

算是最好的結果。

于柯不自覺松了口氣,手插進口袋裏,看了眼牆上的挂鐘,說:“太晚了,醫生說他這樣昏睡也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醒,你一個女生,太晚回家不安全,早點回去休息吧,我來守着他就好。”

紀央不說話,只是搖搖頭,又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下來。

于柯真有些看不懂兩人的關系,如果說江渡一直喜歡她,那麽她的态度又是什麽?如果也喜歡,他怎麽會在她和別的男人的飯桌上碰到她,然後還能将她順利地拉到醫院來?

他想替江渡問問清楚,可是他和紀央關系終究不算太熟,想想還是作罷。

付完了費,拿到了結果。于柯一時無事可做,出去抽了根煙回來,看見紀央仍是老樣子坐在那裏,望着昏睡的江渡。

于柯走過去,在另一張空床邊坐下來,試探着問道:“已經快十二點了,你要不要來這邊靠着睡一會兒?”

“不用了,我還不困。”紀央有些執拗地搖搖頭。

于柯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自己倚着床頭玩了會兒手機,眼睛在較暗的光線中盯着手機看久了,有些發澀。

夏天的夜晚也不冷,他縮了縮肩膀,往下側着身子一躺,想眯一會兒,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過去。

後半夜的時候,外面忽然下起了雨,密集的雨絲落在窗戶雨棚上,彙集成水滴,滴滴答答。微風吹着窗簾輕輕拂動,于柯迷迷糊糊中感覺趴在床邊的紀央起身去窗邊将窗戶關小了一些,又悄無聲息走了回來。

床尾點着一盞昏暗的照明小燈,不太亮,漫開的光影将她纖瘦的身影襯得越發柔和。

紀央再次坐下,替江渡掖了掖被角,又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大約趴下睡不着,便索性支着腮,就這麽看着他。

忽然,江渡的指尖動了動,紀央的另一只手剛好搭在他手腕處,他一動,她便感覺到了,不由得屏住呼吸,看着他昏睡了五個小時後,終于慢慢睜開眼來。

纖長濃密的睫毛疲憊地耷拉得太久,緩緩睜開,竟像有些費力。他緩慢地半睜開眼,眼珠動了動,看到她時,視線停駐,定定地将她看住。

視野裏的畫面漸漸清晰。

眼前的女孩子,剪着齊肩的短發,齊劉海,一張原本白淨的小臉鼻尖泛紅,眼皮浮腫,眼眶裏還蓄着堪堪落下的眼淚。

紀央還在為他醒來而不敢置信,他長久地看着她,忽然嘴唇動了動,輕輕說了句什麽。

紀央忙将頭發挽到耳朵後,起身,将右耳湊近他的唇邊,輕聲問道:“怎麽了?頭不舒服嗎?”

他人還不太清醒,反應了很久,才又慢慢說了一遍。

這次紀央聽清了,人卻怔住,心像被什麽攥緊,再緩緩松開,一股奇異的感覺瞬間湧至四肢百骸。

她聽見他在耳邊說的是:“別哭……我哪也不去。”

這話并不該是他清醒時說的。

像是昏沉中看見她哭下意識的反應,像是在對她說,又好像并不是。

話太熟悉,以至于,當他再次說出來,躍入她的耳畔,與回憶重疊,她便呆怔着一動不動了。

那都是小升初時的事了。

紀央是一個最怕分離的人。那時同讀一個班的同學,都是一起從一年級升上來的,玩到六年級,已經是密不可分的好朋友,紀央那時有兩個最好的朋友,一個叫鐘靈,另一個叫吳夢娅,小升初分數剛出來,鐘靈和吳夢娅都與紀央沒有分在同一個學校,這就意味着三個人沒辦法繼續一起上學了。

短暫的悲傷之後,鐘靈和吳夢娅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盡管她們倆也不在一個學校。唯獨紀央花了好久都走不出來,她害怕新的環境,也最受不了提這個。暑假的時候,可能上一秒三人還開開心心地一起玩着,下一秒說到分校的事,紀央嘴一抿,眼圈泛紅,便難受得沒辦法繼續說下去了。

鐘、吳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也安慰過她幾次,不過都沒什麽用。

有一回,三個人一起出來吃冰淇淋。在書店買字帖的時候,碰上了在看書的江渡,四個人剛好都是同一個班的,也還算熟,于是邀上他,一起去隔壁冷飲店吃冰淇淋。

開始還聊得好好的,三個小女孩互相分享了在精品店買的小發飾,你一勺我一勺地嘗過了對方冰淇淋的口味後,吳夢娅忽然提議說下星期去爬鳳鳴山,鐘靈想了想,恰好到時候要去外婆家,便婉拒了。鐘靈本就是三人組合裏的主心骨,她一說不去,自然這趟也去不成了。

本來到這裏都沒什麽事,誰知吳夢娅實在是想去爬山,又苦于沒有人陪,便撒嬌道:“哎呀,鐘靈,你就晚一天再去外婆家也沒事的,咱們開學就不在一個學校了,你就不能趁暑假滿足一下我的心願嗎?”

鐘靈正坐在紀央的對面,意識到什麽,忙去推吳夢娅,但吳夢娅話已經說出口了,收也收不回來,只能不好意思吐吐舌頭。

桌上的氣氛一下子沉寂下來。

江渡本來聽她們叽叽喳喳地說着沒完沒了的話,這會兒突然像被按了靜音,喝了一口冰鎮檸檬水,不由得扭頭看了眼紀央。

她小考完後剛去剪了個齊劉海,頭發才及肩,因為是放假,所以沒有紮起來。随着突然的沉默,眉蹙起,臉難受地皺成了一團。

鐘靈真怕她又要哭了,忙說:“央央,你別聽夢娅胡說,以後開學了,我們還是可以周末一起出來玩呀,反正帛寧這麽小,是吧?”

紀央軟軟地趴下去,半邊臉埋進手臂裏,睜着雙圓圓的眼睛,不說話。

鐘靈急了,指了指坐在她身旁的江渡,“诶,你看,雖然我們不在一個學校,但不是還有江渡陪着你嗎?”

“是啊,你們還可以繼續一起上學啊……”吳夢娅真沒辦法每次都理解紀央突如其來的悲傷情緒,嘀咕道:“新學校我一個人也不認識,我都還沒說什麽呢,咱們班好歹還有幾個同學在你那個學校呢。”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還有一更~

直接戳戳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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