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不走
“婼兒,別走。”
男人的手掌很大,指腹的繭子摩挲着她細嫩的肌膚,他好像不太舒服,大手緊緊地攥着她,弄得沈虞有些疼。
自沈虞嫁進王府來,除了翠屏,還沒聽誰敢提過堂姐的名字。
沈虞在心中微微地嘆了口氣。
“好,我不走。”她低聲道。
李循似是有些意識不清,又像是被夢魇住了,他抱着沈虞,念了一會兒沈婼的閨名,便又不再言語了。
沈虞試探着去掰開了他擱在她腰間的手,扶着他躺回了榻上。
這一夜十分漫長。
直到破曉的時候,衛王才踩着熹微的晨光回到了衛王府,随之而來的還有專門給明熙帝調理身子的鄭太醫與錦衣衛。
明熙帝得知自己最看重的好孫兒是在蜀地平叛受的重傷後,很是心疼,又聽衛王說,李循傷口一直發炎不能愈合,極有可能是被人動了手腳,當即大怒,叫錦衣衛跟着過來暗查此事。
鄭太醫先給李循看了傷口,又看了他之前內服外用的傷藥,皺着眉頭道:“這藥确實不對,內服的藥中有一味苦松,外敷的藥中有一味茱萸花葉,這兩味藥對活血化瘀、止血通絡都頗有裨益,單獨服用沒有問題,合在一起卻能産生一種毒。且這毒是慢性毒,尋常大夫很難鑒別出來,能在不知不覺間侵蝕世子的身子與傷口,老夫這就回去仔細斟酌調配解藥。”
說完拎着藥箱匆匆離開。
“是誰下的毒?”王氏憂心忡忡道:“難不成是蜀地叛臣的餘孽?”
天子腳下,能在明熙帝的眼皮子底下下毒,還沒叫李循發現,可見這人是用了十成的心思,要置李循于死地!
“真是叛臣餘孽嗎?”李芙一大早就聞訊趕了來,見兄長的傷口潰爛成那般模樣,心中恨得咬牙切齒,冷笑道:“倒也不見得,蜀地距長安千裏,高鎮餘孽能冒着這風險來長安害兄長,還在兄長親近的人身邊安插了細作眼線?”
“且看兄長出事,誰得益最大,自然便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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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王自小就軟弱,又不甚聰明,因此雖是元後嫡子,明熙帝卻不大疼愛他。
後來先衛王妃生下了李循,李循小時候便極其聰明,頗得明熙帝疼愛,明熙帝曾經感嘆,“則翊類朕”這樣的話,可見一斑。
若李循死了,衛王府沒了依靠,明熙帝失了看中的皇孫,是極有可能将皇位傳給趙王。
李芙覺着,害李循的罪魁禍首是趙王。
但目前并沒有證據,錦衣衛是天子直屬,為了調查清楚李循中毒的案子,仔細盤問了衛王府中的每一個人。
連嫁了人的翠屏都從外頭叫了回來,詳細詢問了之後才放走。
“嫂嫂,聽母親說你已經昨夜一夜都沒合眼,早晨也沒用膳,這樣任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你先回去歇息吧,兄長這裏我來守着。”李芙說道。
“待會兒錦衣衛還要例行詢問,我還是等他們問完了再去歇息吧。”沈虞搖了搖頭。
李芙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今日來的錦衣衛佥事謝淮安我認識,待會兒我同他說一句就是,嫂嫂不必擔心。”
“謝淮安?”
沈虞怔了怔。
“是他,怎麽,嫂嫂認識謝淮安?”
正說着,外頭王氏走進來,見沈虞還在坐着,忙催促道:“阿虞,你還在這裏呢?快去歇歇吧,這裏我跟芙兒守着就成。”
李芙沒給她回絕的機會,起身去外頭,“我先去和謝淮安打個招呼。”
沈虞出來的時候,正遇見李芙在同謝淮安講話。
謝淮安擡眼時,眼神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少女從月臺上走下來,經年不見,她身量長開了許多。
個子也高了些,清麗嬌憨變作了溫婉安靜,眉宇間的那股子叫人沉淪的野性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萦繞不去的哀傷與憂愁。
目光在空中交彙的一瞬,謝淮安驀地頓住。
“謝佥事……謝佥事?”
李芙喚了數聲,轉過頭去一看,發現沈虞不知何時過來了,站在月臺上靜靜地看着兩人。
“見過世子妃,”謝淮安很快恢複了之前的冷靜,叉手道:“惠寧縣主放心,屬下現在去審訊府中其他人,會在一個時辰之後再過來。”
“你是不是同謝淮安認識?”謝淮安走後,李芙走過來問道。
“幼時相識。”沈虞笑笑。
李芙眼睛轉了轉,總覺得适才謝淮安那個眼神不太對,不過又一想,誰還沒個從前呢,自家兄長心中還有個念念不能忘的白月光,遂不再追問,點了點頭就又進去了。
沈虞大約是太困,回盈月院後頭一沾着枕頭便睡了過去,直到一個時辰後被青竹喚醒。
她起身簡單梳洗了下,便由婢女引着去了衛王的明德院。
謝淮安在廂房中等她。
“世子妃。”謝淮安叉手一禮。
沈虞點頭示意,走到屏風一側坐好。
謝淮安坐在屏風對面,他問話,旁邊有其他的錦衣衛記錄,因沈虞是女眷,謝淮安的語氣很客氣。
“世子妃請坐,只是例行詢問。”
“有勞了。”沈虞說道。
“第一個問題,自世子回長安,一直都是世子妃在世子房中伺候?”
沈虞說道:“不曾,只每日早晚送些湯水吃食。”
“那世子受傷之事,世子妃可知曉?”謝淮安接着問。
“不曾知曉。”
“世子最後一次發病,是在昨天夜裏,那時世子妃可在琅玕院中?”
沈虞默了片刻。
“也不在。”
謝淮安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
隔着薄薄的屏風,看不見她的神情,只有她那窈窕纖瘦的輪廓朦朦胧胧,沈虞随手撫了撫發,屏風上翻飛的蝴蝶落在她的發髻上,随着她撫發的動作顫了顫,仿佛是下一息便會展翅飛出去一般。
心口不自覺的随着她的動作顫了顫,謝淮安低下頭去。
……
又接連詢問了幾個問題,而後沈虞命青竹将日常給李循送的各種吃食湯水寫了個單子交給謝淮安,她從屏風後頭出來,低垂着那雙潋滟的雙眸,她沒離開,反倒徑直走到離謝淮安一射之地的地方,客氣的詢問。
“謝佥事,可有發現什麽不對之處?”
“發現了三個可疑之人,已命人看守了起來。”謝淮安說道。
“如此,便辛苦謝佥事了。”
“世子妃慢走。”
沈虞施了個禮,轉身便要離去。
“世子妃!”
沈虞走到了門口,忽聽謝淮安叫了她一聲。
她轉過頭來,疑惑的看着謝淮安。
“世子妃……世子妃的帕子落在地上了。”
謝淮安将地上的帕子撿起,是一方繡着魚兒的香帕,繡的雖算不上多好看,卻勝在栩栩如生。
青竹上前将帕子拿回來,無意間擡頭,發現謝淮安看着自家主子的眼神很溫柔。
“多謝。”沈虞低聲道,福了福身,轉身與青竹出了門。
謝淮安靜靜地看着沈虞走遠,直到她拐過一側的游廊,再也看不見她的背影。
沈虞接着去了琅玕院,李芙、衛王妃夫婦都在。
鄭太醫指着案幾上的一只藥碗,神色凝重道:“這藥剛剛研制出來,只是裏頭有幾味藥有毒性,且分量重些了,不知世子受不受的住。”
“除此之外老夫倒另有一張方子但藥效甚慢,要解開世子身上的毒怕是要再花好些時日,可目前看來,只怕世子已是等不得了。”
沈虞向床上看去,沒想到只是走了一會兒的功夫,李循原本蒼白的唇竟已有些發黑。
“可是需要有人試藥?”李芙忙問。
鄭太醫點了點頭。
李芙當即道:“父王,要女兒來。”
她去端案幾上的藥碗,衛王制止她,肅聲道:“芙兒,你還年輕,還是要父王來。”
衛王看了一眼床上不省人事的李循,喃喃道:“這是我欠翊兒和他母妃的,便是為他豁出這條老命去,又有何懼?”
“王爺說得對,縣主還年輕,不能試,但王爺是龍子,身份尊貴,也不能試,”王氏忙道:“還是要妾身來試。”
“王妃,還是奴婢來試吧……”
“王爺,小人也願意……”
一衆人都在争誰來試藥,青竹正看的眼花缭亂,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身邊的沈虞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世子妃?!”
沈虞走到李循身旁,将案幾上的藥碗端起來一飲而盡。
青竹忽然拔高的聲音驚醒了衆人,事發突然,一時屋裏頭靜靜的,衆人皆怔怔的轉頭去看她。
藥又苦又辣,難喝到想讓人吐……沈虞眉頭蹙了蹙,硬是将藥咽了下去。
“嫂嫂,你……你怎麽這麽沖動!”李芙急急道。
“我這不是沒事麽,”沈虞放下藥碗,笑了笑,又轉頭看向鄭太醫,“請問鄭太醫,要觀察多久?”
“一炷香的時間,期間可能會有輕微的頭暈惡心,但只要沒有腹痛,這藥便能用。”鄭太醫說道。
沈虞去了一側的耳房等藥效,本來還沒覺得什麽,青竹給她倒了一盞茶還順便遞了一碟糕點,沈虞喝了口茶,有些餓,便拿起牙盤中的一塊兒窩絲糖。
忽地,一股惡心之意就從胃中湧了出來。
“嘔,嘔!”窩絲糖掉落在了地上,沈虞狼狽的撫着嘴巴來壓制那股吐意,難受的胸口都要痙攣了。
青竹一驚,慌忙去拿痰盂過來。
……
一刻鐘後,除了嘔吐與輕微頭暈外,倒是再沒有旁的症狀。
鄭太醫過來替沈虞診了脈,對身旁的藥僮道:“這方子配對了,趕緊去膳房重新煎一鍋端過來,快去!”
藥僮忙應諾而退。
見沈虞沒事,衆人皆是長舒了半口氣。
喝了鄭太醫開的藥後,到了傍晚時分,李循終于清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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