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舅舅與阿瑾

遠處的麟德殿溫暖如春, 輕歌曼舞,奢靡的笙簫聲與歡聲笑語伴着風遙遙傳來。

栖鳳閣上,秋風蕭肅,沈婼一人形單影只。

身後忽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二妹妹來了。”

沈婼聽到動靜, 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沈虞停在她的身後。

她望着沈婼的背影, 多時不見, 沈婼确實清減了不少, 腰身只剩下一把,風吹在她身上空蕩蕩的, 倒真像是大病了一場的模樣。

她不想跟她多費口舌,開門見山道:“長姐想做什麽,不如直說。”

“二妹妹, 你還是真是和以前一樣直接!”

沈婼轉過身來,美眸幽怨地緊盯着沈虞,冷笑道:“你是我的妹妹,我還能做什麽呢?我告訴你這件事,只是想給你一個提醒罷了。”

沈虞平靜地看着沈婼。

沈婼也不說話,咬牙切齒地瞪着沈虞,目光掃過她那張漠然而豔若桃李的臉, 飽滿的胸口,纖細的腰身……眼中的嫉妒之意幾乎如火般熾盛高漲。

兩人雖是堂姐妹,可生得卻并不相像。

沈婼生得更像她母親陳氏, 眉眼間有股清冷柔弱的美人韻味, 沈虞卻更像祖母薛氏, 五官明豔而精致,性子卻随了祖父沈崇,有股子倔氣和桀骜不馴。

只是自六年前一別, 歸來的沈虞卻宛若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

她不再愛笑,也不怎麽說話了,姐妹幾人一道去給祖母太夫人請安,以前的沈虞總愛黏在太夫人的膝下一口一個祖母叫得要多甜有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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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今的沈虞,卻會規規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一言不發地聽旁人講話,如被抽走了精氣神的漂亮娃娃。

沈婼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但她大受震撼,尤其是沈虞站出來,說要替她嫁給李循的時候。

“我真沒想到,我從小看到大的妹妹,竟然會有如此的心機!”

沈婼的臉漸漸地變得有些扭曲,聲音也尖細起來,“當初衛王府蒙難,你說你喜歡阿翊,所以願意替嫁,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已經計劃好了吧?倘若衛王府的重新起複,你是阿翊的患難之妻,若衛王成為儲君,你就是太孫妃,甚至是太子妃!”

“你的心機何其深沉,人又何其的虛僞,為了榮華富貴,甚至不惜搶奪長姐的未婚夫!還在靖安侯府做出一副柔弱被人欺的模樣,好惹得阿翊對你憐惜,你真真不要臉!你以為阿翊看不透你的把戲,難道我就看不明白嗎?真是一個好妹妹啊!”

“沈虞,你為什麽不說話?你這般看着我作甚?呵,我的好妹妹,難道是姐姐的話戳到你的心窩子了嗎?”

沈婼越說越激動,臉都差點頂到了沈虞臉上,沈虞被她的聲音震得耳朵嗡嗡響,蹙眉厭惡的往後退了兩步。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你要是非這麽想,我也無可奈何。”

她手扶在紅木闌幹上,扭頭不想去沈婼那張瘋狂而扭曲的臉。

“你說我想做太子妃,長姐你又何嘗不是?當初人人都說長姐是因為病重、被大伯和大伯娘脅迫,這才不得已退了婚,可是長姐,當初在大伯娘面前哭訴自己因衛王府落魄遭人落井下石,又買通大伯娘身邊的蘇嬷嬷替你說項,言語間慫恿大伯娘幫你退婚的人,又是誰?”

沈婼拿謝淮安來威脅她,就不要怪她也拿此事來威脅沈婼。

“你胡說!”沈婼聞言果然面色遽變,怒道:“你血口噴人!我和阿翊自小青梅竹馬,我怎麽可能在他遇難之際為了自己抛棄他?你什麽都不懂,你知道阿翊有多愛我嗎?他親自上門向我提親,說他喜歡我,這輩子只想要我做他的妻,我們兩個人相識了這麽多年,你怎麽可能明白!竟還妄想奪走阿翊,欺瞞于他,你根本不配!”

一個裝睡的人是永遠也叫不醒的,沈虞不想再說什麽,嘴角扯了扯,“所謂深情,長姐也信。”

這句話,也不知是說沈婼還是李循,沈婼的臉不禁一白。

“長姐若無事,妹妹便走了。”

沈虞抖抖裙擺上的灰塵,轉身欲離開。

“你不能走。”沈婼忽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尖細的指甲陷進她的肉裏。

“你還要做什麽?”沈虞皺眉,忍着怒道:“放手。”

“放手?”沈婼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哈哈的笑了兩聲,又驀地收住,一向清冷秀致的臉上淬出一絲惡毒,“阿翊身邊的那個人本來就應該是我,我為何要放手?”

“總有一日,他會看清你的。”

沈婼一字一句的說完,放開了沈虞,轉身望了一眼下面的月臺,眼睛一閉,竟仰倒着滾了下去!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沈虞甚至都來不及拉沈婼一把,就在沈婼剛剛跌落的那一刻,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尖利的聲音,“二姑娘,你在做什麽?!”

只聽“咕咚”一聲,沈婼轉瞬便滾到了月臺底下,頭重重地嗑在月臺旁的石柱上。

不遠處,雪柳正跟在一個身姿挺拔目如寒星的男人身後匆匆往這裏趕來,她一行走一行哭訴着,“世子爺,你看那!奴婢早就料到二姑娘沒安好心,都怪奴婢,若是奴婢剛剛不走,姑娘就不會有事了!”

李循雖沒應雪柳的話,卻是眉目冷冽,唇角緊抿。

沈虞遙遙看了一眼,以她對李循的了解來看,這是他發怒且不耐的前奏。

再看着月臺下面已經摔得雙目緊閉人事不省的沈婼,忽然就明白了她要做的什麽。

她快步走下去,李循大步趕來,腳程比她快,先一步将昏迷的沈婼抱了起來。

“婼兒,婼兒?”他喚着沈婼的名字。

沈婼額頭上嗑了個血洞,看着很是瘆人,她聽到聲音後眼皮顫了顫,睜開眼一看是李循,頓時淚如雨下,激動地道:“阿翊,你終于肯來見我了……阿翊,你不要怪二妹妹,不是她推的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

“你別說話了,”李循低聲打斷她,“我帶你太醫院。”轉身抱着沈婼匆匆離開,根本連看都沒看一眼沈虞。

雪柳轉頭看了一眼沈虞,啐道:“真是不要臉,連自己的長姐都不放過!”

青竹正扶着沈虞下來,一聽這話頓時火冒三丈,“小賤蹄子,你才不要臉,你全家都不要臉,大姑娘是怎麽掉下去的,你們自己心裏清楚!”

可惜李循已抱着沈婼走遠,雪柳瞥了兩人一眼,也沒再說什麽就跟了上去。

“世子妃,這事可不能就這麽算了,咱們快追上去找世子說清楚!”說着去拉扯沈虞。

周圍不知何時已經聚了一群宮女,對着沈虞指指點點,“看那,那就是衛王府的世子妃,為了争寵,竟然把自己的長姐推下這麽高的月臺……”

“誰不知道衛王世子與沈家長女原本才是一對,若不是當初衛王府出事,她一個不受寵的嫡女怎麽能嫁給衛王世子那般的人物?”

“真真是蛇蠍心腸!”

“你們都別說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快住嘴!”青竹跺着腳喊道。

然而并不會有用,話只會說得越來越難聽,沈虞拉了她的手道:“去太醫院,別做些口舌之争,你我只有兩個人,争不過她們的。”

況且能管得了她們面上怎麽說,卻管不了心裏怎麽想。

青竹只得恨恨作罷,咬牙道:“若是世子剛剛能為您說一句話,也不至于如此……”

兩人到了太醫院,鄭太醫已經幫沈婼處理過傷口,正在囑咐雪柳需要注意的事宜,沈婼額頭上纏了好幾層繃帶,大庭廣衆之下她自然不會糾纏李循,只是對着李循默默流淚,一看到從門口進來的沈虞,臉上頓時呈現出一種後怕的神情,“二妹妹,你,你來了。”

說着,還往李循身後躲了躲。

李循擡眸看向沈虞。

沈虞走到他身邊,向他施禮,“世子,大姐姐如何了?”問得很客氣,好像她剛剛才知道沈婼摔傷一樣。

雪柳立刻說道:“姑娘能有什麽事,二姑娘自個兒不清楚嗎?”

李循剛要說話,沈婼忙拉住他,淚眼朦胧地道:“世子,你別怪二妹……”

李循垂了眸,卻只是靜靜地看着她,鳳眼中波瀾不驚,甚至帶着一絲隐隐的壓迫。

沈婼心口一跳,下意識地松了自己的手。

可是下一刻,卻又聽他輕聲細語地問她,“你現在可感覺好些了?”

沈婼定了定神,再看李循時,他狹長的鳳眸中已經沒了适才那般刺骨的冷冽。

一定是她看錯了。

沈婼心裏松了一口氣,撫着自己的眉心,一副難受又強忍的模樣,“不疼了。”

李循淡淡地應了一聲,他坐在沈婼病榻旁的一把交椅上,将雙手交疊,左手漫不經心地轉動着右手的玉扳指,問:“雪柳說是世子妃推的你,你怎麽想的?”

這是在詢問沈婼的意見,那就說明,李循是相信沈婼的。

這句話像是往油鍋裏撒了一瓢水,“刺啦”一聲,在衆人心裏裂開了一道口子。

雪柳得意地看向沈虞,那表情十分欠揍,仿佛是在說:看吧,世子是信我家姑娘的!

青竹起先是驚愕,而後也看向沈虞,一臉忿忿,只是見她神情漠然平靜,想說些什麽,扁了扁嘴,還是沒吱聲,灰心喪氣地垂下了腦袋。

“是……”沈婼張了張嘴,本想說是沈虞推的她,可她剛剛在李循面前說了不是沈虞推的她……沈婼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給自己埋了個坑。

“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她含糊道:“不過這事也全怪不得二妹妹,我本來只是想向二妹妹打聽一下世子的近況,二妹妹也不知怎麽了,就,就忽然生氣了,然後……”她怯怯地看向沈虞,沒說全話,只是那神情中的恐懼不言而喻。

“生氣?”李循挑了挑眉,斜了一眼面前規矩站着的沈虞。

“沒有這回事!若大姑娘當真自是打聽世子妃的近況,世子妃又怎麽會生氣!明明是大姑娘自己掉下去——”

“青竹,你瘋了不成!我們姑娘的身子本就不好,怎麽會自己跳下栖鳳閣那麽高的月臺?”雪柳豎眉道:“大家都來評評理,我家姑娘待二姑娘自小便是極好了,為了誣陷二姑娘,她是不要自己的性命了不成?”

“你有什麽要說的?”李循問沈虞。

沈虞說道:“不管世子信不信,此事與妾身無關。”

一個含糊其辭,卻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一個幹脆說與自己無關。

眼看着太醫院周圍都有人圍着朝裏頭探頭探腦,事情越鬧越大,宮正司的高宮正都聽聞了此事也領着人趕來詢問,定國将軍的女兒在宮中出了事,這罪她們可擔待不起,一行人都急忙看向李循,等他下一個決斷。

而李循卻在盯着沈虞。

早晨出來時她滿臉的歡欣雀躍,可是現在,她雖然低垂着眉眼,那雙潋滟的眸子裏動人的光輝卻早就沒了,有的只是疲憊,木然和冷漠。

他微微擰了眉,衣袖下的手攥了攥,又松開。

最終還是強迫自己別開了目光,不去看沈虞臉上那滿面的麻木,只目視着前方,語氣淡淡地說道:“世子妃言行無狀,争風吃醋,将長姐推搡下栖鳳閣,致使其受傷,險些釀成大錯,該重罰。”

沈婼與雪柳聞言面上皆是一喜,然而下一刻,李循卻又話鋒一轉,“然,今夜是祭天大典後的夜宴,不容出錯,況,家醜不可外揚,為了保全衛王府于沈家的顏面,适才栖鳳閣發生的事我暫且不會追究。”

雪柳立刻開口,“可是世子……”

她還沒說完,李循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刺骨的寒意令雪柳瞬間閉上了嘴巴。

“日後再聽誰人議論此事,宮女便以妄議主子之罪交由掖庭局,各家的婢女各自打發賣掉。”

這話的前半句是對旁邊跟來的宮正司高宮正交代的,高宮正聞言忙應是。

後半句話是對雪柳和翠眉說的,兩人自是不敢回絕,也上前應是。

“你先回母親身邊自省,有什麽話回了王府再說。”李循沉着臉對沈虞道。

沈虞沒有反對,甚至她的神情也沒什麽變化,只柔順地應了一聲“是”,轉身和青竹離開了太醫院。

“世子,世子?”沈婼輕喚他。

李循回了神,轉過頭來。

沈婼看着他,低聲道:“我有話想對世子說。”

鄭太醫聞弦歌知雅意,立刻告辭,“老夫忽然想到還有些私事,世子,沈小姐,請自便。”

周圍的婢女和醫師也紛紛被雪柳打發了出去。

一時室中十分安靜,只剩下了沈婼與李循兩人。

“阿翊,”沈婼撩開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條細嫩白皙的胳膊,手肘處一片青紫,她輕聲道:“我這裏很疼,手擡不起來,你能幫我揉一揉嗎?”

李循沉默了片刻,還是拿起案幾上的藥膏,打開揉在了沈婼傷處。

沈婼癡癡地看着李循棱角分明的側臉,他是那麽的耐心細致,可是當初沈虞跪在太夫人的院子裏,回去後也是他給她上的藥嗎?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甚至是兩人夜裏是如何的雲雨歡愉,只要腦海中一有這麽個念頭,就覺得心裏好像有一把火要燒得自己沒了理智。

他的溫柔,只能屬于她啊,任何人都不能搶不走。

“這是你想要的麽,婼兒。”李循低着頭給她上藥,忽然問了一句。

什麽?

沈婼沒有反應過來,“阿翊,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循頓了頓,擡起頭來直視着沈婼,“你明白的。”

他的聲音依舊是那麽低沉柔和,像細雨微風一般吹在她的心頭上。

“婼兒,這是最後一次了。”

沈婼陡然一怔,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李循已經放下的手中的藥膏,轉身走了出去。

夜,歌盡舞罷。

李循與衛王及衆臣皆被明熙帝留在了宮中。

承天門外,沈虞先送走了王氏,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叫車夫将馬車停下,自己則坐在馬車上閉着眼睛假寐。

頭有些漲疼,她揉了揉眉心,覺着十分疲累,大抵是被……惡心到了,小時候她與沈婼脾性不同,因此接觸不多,多半都是自己在祖父的院子裏玩耍,沒想到素日裏看起來如空谷幽蘭般的長姐,惺惺作态起來也是毫不含糊。

猶記得小時候祖父還拉着她們姐妹兩人的手說要相互扶持,誰能想到不過短短幾年,姐妹兩人倒成了仇人。

若是沈婼真心愛慕李循也就罷了,可偏偏當初衛王府落難時她是懷着避之不及的心思。

自然,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可替嫁一事,當初她也是咬牙答應了的。

那時婚期将近,她卻滿臉病容地病倒在床上,湯藥往屋裏送了一回又一回,甚至府裏有傳言說沈婼患上了痨病活不過年底,連沈虞都信以為真。

直到那次她無意看見雪柳将未喝過的藥偷偷倒在了後院的老槐樹下。

若非如此,她怎麽會找到沈婼說可以幫她替嫁,又說服的大伯同意,當她看不出來她是巴不得自己去替嫁嗎?

君子不奪人所愛,她還不至于為了一己之私枉顧他人意願。

在她思索的這空擋,一輛标有将軍府徽記的馬車緩緩駛了過來,在沈虞面前的馬車處停住。

帏簾一挑,那車裏的美人如美玉般悅耳的聲音傳來。

“妹妹還沒走,是在等世子?”

沈虞沒吭聲。

“妹妹,你也看到了吧,世子是信我的。”沈婼又道。

這話音剛落,外頭青竹就毫不示弱地譏諷道:“賊喊捉賊!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整日裏糾纏着我們世子,大姑娘你莫不是想來王府做妾?”

“賤婢,大了你的膽子,竟然對大小姐出言不遜!”雪柳喝道。

只聽“啪”的一聲清脆,車外的青竹便沒有再說話了。

沈虞霍地睜開眼,起身撩開帏簾跳下馬車。

雪柳站在沈家的馬車前挑釁地看着她,“世子妃,您的婢女真該好好管教了,下晌在宮裏便是如此的沒有教養,奴婢便逾距替您教訓了她一下。”

青竹捂着臉,似是還沒反應過來雪柳打了她一巴掌,呆呆地看向沈虞,“世子妃……”

“誰允許你打她的?”沈虞冷冷道。

下一刻,一巴掌就直直地朝着雪柳的臉上扇了過來。

這一下打得又快又準又狠,雪柳沒料到沈虞竟敢打她,被扇得腦袋嗡嗡的,往後直踉跄了數步,“咚”的一聲撞到沈婼的那輛馬車上,疼得幾欲昏厥過去。

“沈虞,你在做什麽?!”馬車一震,沈婼立刻撩開帏簾憤怒地喊道。

恰巧沈家家眷的馬車也陸續從承天門駛了出來,陳氏一聽女兒的聲音,立馬催着車夫趕過來,下車憤然質問:“虞姐兒,你當街毆打長姐的婢女,你這是成何體統!”

太夫人、靖安侯夫人也由嬷嬷紛紛扶着下了馬車,衆人只看見了沈虞打雪柳,下晌在宮裏沈婼又鬧出那一出,縱然高宮正極力封鎖消息,沈婼也不可能不告訴自己的親生母親。

陳氏氣得,當着許多還在從承天門出來的女眷,指着沈虞的鼻子大罵:“你這蛇蠍心腸的毒婦,是不是我們婼兒有事你就滿意了?你能親手把自己的長姐推下栖鳳閣,來日是不是還要弑父殺母!”

陳氏的話剛剛落地,那廂靖安侯夫人就坐不住了。

她在宮裏也隐隐約約聽說了這事,聽說衛王世子還給了沈虞好大的臉色,這話若是傳出去,她指不定要遭多少其它世家婦人的白眼!

都是拜她這個好女兒所賜!

想着,靖安侯夫人就沖了上來,一邊舉起了手,口中還狠狠痛罵着。

“沈虞,你真是長臉了,靖安侯府的臉都要被你丢盡了!”

眼看着那用了十分力氣的巴掌就要落在沈虞嬌嫩的臉上,斜刺裏忽地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握住了靖安侯夫人的手腕。

“天大的笑話!做娘不護着自己的女兒,反倒幫着一個外人!”

這聲音冷且有力,明明是個女子的聲音,聽來卻無比的踏實,叫人無端的心神一震,皆看向靖安侯夫人面前那不知何時突兀竄出的黑衣少女。

“阿瑾?”

沈虞也在看着那少女,她的身影和聲音都好熟悉……待看清少女的臉,當下忍不住欣喜地喊出聲來:“阿瑾姐姐,當真是你!”

黑衣少女聞言,側眸看了沈虞一眼,回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而後手一用力,只聽“咔噠”一聲,靖安侯夫人一聲慘叫,阿槿再一推,靖安侯夫人連連往後倒退數步,踉跄地倒在了身後嬷嬷的懷裏。

“你,你,你是誰?!”她失聲叫道。

“這麽多年過去了,姐姐你果然還是如以前一般!”

一輛油壁車停在了衆人面前,車中的男人下了馬車,沉着一張臉往這邊大步走來,将小姑娘幾個護在身後。

“這是你的婢女?”靖安侯夫人打量着一身緋衣的親弟弟周讓,不敢置信。

他不是在杭州做個什麽破縣令麽,怎麽可能在冬至出現在大明宮裏?除非……

“舅舅……”

沈虞看着周讓,周讓忙轉身“哎”了一聲,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兩人的淚水都差點落下來。

幸好沈虞及時忍了回去,深吸一口氣,扭頭對靖安侯夫人道:“母親問也不問,便要出手打女兒,殊不知是雪柳先動手打了青竹,都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女兒竟不知,身為長姐,何時竟能縱容下人随意□□妹妹的婢女?一個婢子,她教訓得,女兒也教訓得。”

阿槿将後頭的青竹扶起來,青竹的臉上果然挂着一個大巴掌印,高高的腫了起來。

靖安侯夫人當即語塞。

陳氏還要胡攪蠻纏下晌在宮裏的事,太夫人當先斥道:“夠了,還不快給我上車,非要鬧得人盡皆知都才滿意嗎!”

李循本來已經說了要封鎖此事,若是真被陳氏給抖落出來……沈婼想到李循走時看她的眼神,心下一涼,只得咬着牙拉了母親陳氏低語幾句。

陳氏聽罷,果真也未再鬧騰,轉頭瞪了沈虞一眼,由女兒扶着上了自己的馬車。

太夫人走上前來,嘆道:“小魚,對不住,委屈你了……上次的事情,你,你不要挂在心上,祖母原也是為了你好……”

沈虞還能說什麽?她想笑,嘴角卻只是沒什麽情感的扯了扯。

“祖母言重了。”

太夫人看着沈虞,欲言又止,又看向周讓。

“親家他舅……”

周讓沉聲道:“太夫人先回去吧!”

太夫人嘆了口氣,終究是垂着頭上了沈家的馬車。

馬車聲辚辚,很快适才還形如鬧市般的承天門前又安靜了下來。

夜如潑墨,一陣寒風吹來,落在人的臉上,涼涼濕濕的。

沈虞揉了揉眼睛,竟覺得有些濕潤了。

“舅舅……阿槿!”

望着眼前的兩個人,她一時哽咽,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周讓那張嚴肅的臉在看到沈虞的那一刻,瞬間柔和了下來。

眼中的淚水不自覺得決了堤。

阿槿掏出帕子,給她擦淚,沈虞反而哭得更兇。

阿槿一嘆,幹脆直接抱住了沈虞,對周讓道:“大人,您先回去吧,明日我再帶着小魚再去看您。”

沈虞在這裏等到這麽晚,就是為了見一面周讓和阿槿,可周讓畢竟是外臣,沈虞是內命婦,兩人即便是血親也不好在這麽晚了私下見面。

周讓嘆了口氣,不得不點頭。

“好,”他上前撫了撫沈虞的小腦袋,粗礦的嗓子卻含着無限的心疼與慈愛,“別哭了,小魚,只要舅舅在長安一日,就絕不會要任何人再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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