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出逃

被停職,或者說根本也沒被正兒八經停職、只是放了24小時假的顧年祎重新回到了警察崗位上,神清氣爽的一天從提審嫌疑人開始。

離開一天,重案組的同事想不到,顧年祎回來的同時還帶着伴手禮。

“我媽做的點心。”顧年祎把張婧做的糕點給他們組的分了,分完之後還剩下一盒,他腦中莫名想着最後一盒不如給……

顧年祎拍了張照,發給了許洛,問他吃不吃,吃的話下班來市局給他帶回去。

許洛一會回複他:——替我謝謝阿姨,看起來就很好吃。

這句話讓他想到了許洛說話時溫柔的表情,莫名也跟着嘴角上揚。顧年祎後知後覺自己在想什麽時候,趕緊收了表情。

一轉眼,谷新新正嚼着他給的點心,一臉無語地掀着眼睛看他:“……”

“看什麽。”顧年祎心虛說。

“看你一臉yin笑……”谷新新嫌棄道,“叫你三聲都沒聽見,放個假,看來耳背更嚴重了。”

“……”顧年祎道,“啊,叫我幹什麽。”

“人到審訊室了。”谷新新兩口吞了東西,“你準備好沒,走吧?”

“走。”顧年祎拍拍桌子,腳下生風,轉身走了。

黃毛松口的關鍵,顧年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天自己提了一嘴可以幫他找父母的事情,他其實走出那間房間,也回頭就把這事兒給忘了。這一刻,當黃毛願意配合調查的時候,顧年祎泛起了絲絲的愧疚。

他那是随口的話,到頭來,怎麽就變成了別人期許?但這種感覺又無比的心酸,想着黃毛可能真如他所說,十來歲唯一的高光時刻竟是幫人頂罪的那一刻。

又想到或許世間還有多少和他一樣的小孩存在着,顧年祎又深深嘆了口氣。

黃毛在市局的審訊室內坐着,面對着他的是剛複職的顧年祎和汪呈,旁邊是記錄員谷新新,他撇了一眼審訊室上方的頂,剩下蒼白的燈光和打在黃毛臉上的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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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年祎把他雙手拷上特質的可感應手铐和指套,審訊室內有人可以用這個儀器觀察他的心跳頻率和體溫,以便發現他是否有說謊的嫌疑。

對了,黃毛之前被剃了頭,他已經不是黃毛了,沒有那雜亂的毛,整個人幹淨了些,又顯得更加稚嫩。

顧年祎身體前傾,面對着黃毛。

“錢小茍。”顧年祎說,“事到如今,如果你願意配合調查和檢舉,或許之後會考慮相對減少你的刑罰。”

“其實是雷哥讓我來的。”錢小茍垂着眼沒有精神,可能是接連幾天的強制戒毒讓他的身心都感到疲憊,“他說萬一我進去坐牢了,很快就能把我弄出來,我一來未成年,二來他裏面有人,還會額外給我二十萬元,讓我能過好點。”

“二十萬……”顧年祎說,“除了二十萬呢?其他還答應過你什麽?”

“……沒了。”黃毛舌頭舔着牙,“我這幾天想過了,雷哥應該是騙我的。”

“行啊,能想通挺好,交代一下過程。”顧年祎手指上的筆尾用力敲了敲桌子。

“出事那天晚上,雷哥過來找我,當時說給我二十萬,希望我能頂個包,我就答應了。”黃毛說,“我欠雷哥一條命,所以雷哥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而且以前有人幫他酒駕頂包,沒幾天就弄出來了。”

顧年祎雙眼微眯,有種不好的預感:“那你幹了什麽?”

“當時雷哥他讓我去個房間,給我看H片讓我lu///管,我一開始他媽不明白什麽意思,後來才知道他讓我把jing//液塗在一個屍體身上。等我知道的時候,我真是吓得腿發抖。但雷哥說,‘沒事的,他會處理一切。’,之後他把我帶走後說我幹得好。”黃毛看着自己手道,“然後他就給了我二十萬的現金,一分不少,說之後萬一查到我,只要我再出去面對一下就行,警察不能拿我怎麽樣。”

“警察對你們提取DNA樣本時為什麽沒提取到你的?”顧年祎問,“你躲哪兒去了?”

“……我本來也沒記錄在冊,誰找得到我。”黃毛道。

“他給你的二十萬呢?”顧年祎問。

“被我、被我藏在我女朋友家了。”黃毛道。

“他女朋友我們之前查過。”谷新新湊過來說,“已經回老家了,根本聯系不上。”

“那你女朋友拿了你二十萬,看來一分錢都不打算給你留。”顧年祎嘆氣道,“你還真是‘大英雄’,最後推到臺前的還是你。”

黃毛沉默不語,他偏着頭,和第一天來到局裏的樣子大相徑庭,看起來瘦弱又疲憊。

顧年祎大約知道這個雷哥是誰,許洛也和他提起過,也就是那天綁架他的人,顧年祎之後試圖去找過他,他記得許洛說這個雷哥已經出走了。

但他想不通的是:“既然你之前都藏好了,為什麽他們一而再再而三挑釁警察?還非要把你推出來給他頂嘴?!”

“雷哥真名叫什麽?現在在哪兒?”汪呈忽然問。

顧年祎意識到了什麽,轉頭對汪呈道:“這個雷哥已經外逃了!”

“果然。”汪呈雙手抱臂靠在椅子上,“推個人出來自首,給逃跑制造時間差,高啊。”

黃毛搖頭:“我們只叫他雷哥,沒有人喊他真名。”

“我被帶入酒吧那天,你在不在?”顧年祎問。

“……在。”黃毛說。

“我們需要你指認當日現場的人。”顧年祎說,“配合一下吧。”

黃毛把頭埋下去了一些:“好。”

“最後,你知不知道裴俊文有酒吧地下室的事情。”顧年祎語氣急促地追問,“他是不是之前關押了很多的人?”

“裴總很久才回來一次,我們也不能接觸到他,他和雷哥比較熟。”黃毛道,“其實之前,酒吧裏有些傳言說會偶爾看見髒兮兮的女人,我也看見過一次,後來雷哥勒令我們不要說了。”

黃毛嘆氣道:“這裏其實很多事情我們也不知道,只要雷哥給藥,給錢,我們賣命就行了。其他的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顧年祎有點自己的想法,他站起來,對黃毛道:“好了,好好戒毒,好好改造,出來之後找個正經工作。”

黃毛看着他,半晌才低下頭去。

谷新新把報告和筆錄給汪呈看,汪呈點頭示意顧年祎,根據他反應的各方面數據來看,他應該沒有說謊的可能。

全部問題問完,顧年祎快步出了審訊室,對着汪呈道:“這個雷哥就是之前綁架我的那個雷哥,他應該也是不知道黃毛到底靠譜不靠譜,所以暫時去了別的地方避風頭。”

“那行,我去上報機關,盡快下發通緝令。”汪呈說。

“好的師父。”顧年祎吐了口氣。

“對了。”汪呈拉住他說,“關于呂凡案省公安廳的意見是,既然嫌疑人已經死亡,撤銷案件既終止調查。”

“……”顧年祎聽見了他最不願聽見的消息,道,“可是……”

“這個案子,到此結束了。”汪呈打斷他說,“去做一下結案工作,民事部分的賠償法院這邊會和他女兒繼續跟進。你把死亡證明、和關于案件的所有證據整理上報吧。”

“結束了。”顧年祎看着呂凡,“就,結束了?”

“你要記得自己是因為什麽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的,所以你不可以把這些情緒再代入到接下去的案件中去,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明白嗎?”汪呈看着顧年祎,再次強調了這句話,“好了,回去吧。”

顧年祎聽完有點喪氣,拖着步伐回到座位上。他位置上還有自己擺的那個白色的“證物牌”,他坐回去,辦公室裏的人不多,有人喊他:“顧警,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你多盼着我不回來啊,叔。”顧年祎苦笑道。

呂凡案最終的死亡原因法醫定性為銳器切斷一側頸部動脈造成大量的出血,導致失血過多休克,呂凡生前遭受過強電流的電擊,因為最終沒有找到控制電椅的電流控制裝置,僅憑警察找電工判斷線所接的電路板為可控電流通過的證據。

被害人生前自己用繩子配合瓷磚,在廁所內自制了拉力裝置,讓自己的頭放在裝置內進行拉扯,也就是死者屍體上頸部造成的索溝。這部分由被害人全程控制,嫌疑人沒有參與。

警方判斷是這期間他們發生了激烈口角,猜測是呂凡說了刺激到了嫌疑人伍冬的話,導致他在幾分鐘內改變主意,加大了身體不能承受的電流導致被害人昏迷,接着恨意未消用随身攜帶的刀進行捅刺。

之後他把這些東西統一裝入身着的雨衣內,再通過監控錄像死角放入餐車,裝作沒有事情發生進入員工通道,逃走,可能期間觀測過天氣預報,知道今晚有雨。伍冬屬于有預謀殺人,前期準備充分,殺人工具、逃跑路線都已規劃得當,且刻意在現場未留下痕跡迷惑幹擾警方辦案。

而嫌疑人伍冬已經死亡,案件也随之,終止了調查。

橫豎看都是一個荒誕的案件,顧年祎想了想,如果最後的結局是一場激情殺人的戲碼,之前的那些準備他又究竟是什麽心理做的?他設計好了見面路線,每次見面都精心武裝自己,為的是讓自己能全身而退。

那麽他最後,又是因為什麽殺了人?那些數字、裝置、以及定位器,這些東西又有什麽關系?

如今雙方都死了,他可能永遠得不到一個最準确的答案。

他靠在座位上,把自己的這段設想發給了許洛。

——伍冬的遺言裏,說他想自殺,并且每一次和教授見面都很樂在其中,為什麽最後還要殺了教授?

許洛也算是個研究犯罪心理研究的,或許能給他一些意想不到的答案。

許洛午飯的時候回複了他的消息:

——我其實一直想問,這段遺言你為什麽确定就是伍冬的?

顧年祎:

——……假設,假設是他的情況下。

許洛又發:

——假設是他的話,其實也說得通。呂凡和伍冬的關系看似是伍冬壓制控制,其實應該是反向由呂凡在控制他的思維,這就是我說的,身體控制關系和藥物控制關系是最低級的關系。如果最後伍冬想擺脫這種壓制,激情殺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顧年祎:

——……你們這還有鄙視鏈呢。

許洛發了個“微笑”的表情給他。

他接着道:

——雖然呂凡到底說了什麽我們不得而知,但這是撕開口子的關鍵。這部手機的來源你查到了嗎?

顧年祎道:

——之前聯系到當地轄區了,對方去了驿站幾次,一沒監控,二說不記得。

——而且我一直奇怪的是,在伍冬死的第二天對方就知道死訊,并且精準寄到了我們市局。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你想提供證據,普通人第一反應是打110,或者去派出所,再由派出所的逐層上報,而不是直接寄我們重案組的。

許洛沉默了良久。

顧年祎蹙眉,打字:

——你說,是不是有什麽內鬼?

顧年祎打完這行字之後,有點後悔這句話說的太過于心急,再撤回就有點刻意。他應該面對面看着許洛的臉,等待他的回答。

畢竟他仍然不太相信許洛,哪怕昨晚知道了再多難以消化的事情,他仍然不能百分百相信他。當這些事情揉雜在一起,就只剩三個字。

太巧了。

許洛過了一會回複道:

——思來想去只有我了,顧警官不用拐彎抹角懷疑我。

“靠!”顧年祎把手機丢桌上,搓了搓臉。

許洛救過他,他救過許洛,聊了一晚上的案件總覺得和許洛走進了一些,但實則每一個想不通的點裏,顧年祎總會把許洛代入進去。

他知道自己是給自己找個臺階下,看起來懷疑得頗為合情合理,實則是一種最懶惰的做法。

許洛給他的不确定感、不信任感,讓他滋生懷疑,又沉溺其中。

五分鐘後,他冷靜完畢後準備坐起來做事,許洛的信息也赫然躺在他的手機上:

——昨晚和你聊天很開心,也說的都是真實的。我從始至終都說過,我不會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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