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蕭家退！

天守關是北境與東土交界處。

它依靠着深不見底的峽谷“懸天谷”，本該易守難攻，現在卻燃起了狼煙烽火。

天守關北城門，蕭然握緊了手中的長槍，費力的刺穿了又一個敵人的胸膛。

這是第幾個了？

蕭然已經記不得了。

現在她的身邊，全是自己戰友和敵人的屍體。

北境的敵人還在源源不斷的進攻着，蕭然身後的同伴，卻越來越少。

“蕭将軍，走吧！”

一個士兵想要拉住蕭然，可蕭然根本無動于衷。

“走不了，也不能走。”

蕭然槍出如龍，将一個馬上的敵兵挑落：“死禦天守，半步不退！”

退一步，天守關的百姓就會少撤離一分。

退一步，東土的疆域就會縮小一分。

這裏是他的土地，她死，也要為他守住。

“慕容珏，老娘回不去了！”

……

額頭的痛楚讓蕭然皺了皺眉，費力的分開了上下眼皮，眼前的景象，卻讓蕭然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熟悉的床帷，熟悉的布置，甚至連熏香的味道都有些熟悉……

等等，這不是她十年前的房間嗎？

蕭然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身上的被子滑落，凍得她又趕緊縮了回去。

這溫度，大抵是十冬臘月。

縮在被子裏，蕭然将半個腦袋露在外面，滿臉疑惑。

這是敵人把她抓住，蓋了個和當初她居住的房子一樣的建築，想要用這種方法激起她心中的感動，然後旁敲側擊逼她投降？

不應該吧，北境那群人的德行，不給她大刑伺候都算是便宜她了。

而且她明明記得自己被七八個北境士兵的長槍捅了個對穿。

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未知數。

可現在的身子，似乎沒有哪裏不對勁的。

蕭然腦袋裏一團亂麻，忽的聽到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旋即，腳步聲變成了叩門聲。

“小姐，起床了嗎？”

這聲音……

蕭然的目光忽然怔住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耳朵，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小……小蝶？”

“是我啊小姐，您醒了？我進去了啊！”

小蝶的聲音又一次傳來，傳進蕭然的耳朵裏，卻像是尖銳的針一般。

刺着她十年前的回憶。

現在蕭然也顧不得發愣了，忙不疊的起身，穿着一身亵衣，光着腳便下了床。

小蝶正端着盆水進屋，一看到自家小姐在大冬天的這麽鬧，吓得連忙放下水盆。

而蕭然則是一把抱住了小蝶，抱的緊緊的。

“小姐，你怎麽了？”

小蝶被蕭然的動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是做了什麽讓自己小姐感動的事情嗎？

她确實做了。

但不是現在做的。

而是未來。

雖然蕭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點什麽，但是她大概能夠确定，自己非但沒死在戰場上，還重生回了至少十年前的蕭家。

小蝶是她的丫鬟，陪了蕭然足足十年。在她戰死前的八年，為她擋下了一杯毒酒，香消玉殒。

小蝶慢慢感覺到了自己肩膀的濕潤，知道是小姐哭了，心裏更是慌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最後，她聯想到了那件她也才聽說不久，被勒令不許告訴小姐的事情。

莫非小姐知道那件事情了？

小蝶心裏思索着，卻越發覺得的不是滋味。

看小姐這樣子，應該很難過吧。

“小姐，你難道知道澈王爺要退婚的事兒了？”

聽到小蝶說到澈王爺退婚，蕭然松開了小蝶，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腦海中卻大致推算出了現在的時間。

東朔一百三十九年，臘月初二，她蕭然戰死沙場的十年前，東土國皇帝的四弟，澈王爺慕容澈以蕭家大小姐蕭然乃是蕭家家主養女而非嫡女，而且無才無貌無德為由，要求退婚。

前世的蕭然得知這件事時，着實傷心了很久。

畢竟慕容澈雖不如大王爺和當今聖上那麽位高權重，但相貌俊朗，也是一表人才，況且也是皇室成員。京城之中對其有意的閨閣女子不知多少。

但這一世的蕭然，現在只想冷笑。

退婚了才好，那種家夥，她根本看不上眼。

“我才不是因為那個渣男，小蝶，我是因為你……”

沒管慕容澈那家夥，蕭然和小蝶說了好些掏心窩子的話，把前世的遺憾都說了出來，弄得小蝶滿臉疑惑。

甚至還從蕭然的話聽出了些別的意味。

小蝶吞了口唾沫，用自己的小手握住蕭然的手，臉上帶着擔憂的神色：“小姐，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啊。雖然澈王爺退婚了，但這世上好男人也不少，你別因為這件事就尋短見啊！”

她還以為剛才蕭然和她說的話，是在交代後事。

弄得蕭然好生尴尬。

穿好衣服，蕭然一邊享受着小蝶久違的梳洗，一邊在心中思索自己接下來的生活。

前世的蕭然過的并不好。

退婚，在她上輩子的生活中，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退婚之後十年發生的事情，幾乎每一件，都比退婚更大。

她蕭然，是蕭家家主蕭未南的養女。

蕭家向來出文臣，可到了這一代，卻出了家主蕭未南這麽個武将。

年輕時的蕭未南鎮守邊關，守了天守關五年。

這五年是北境和東土戰事最為吃緊的五年，但蕭未南守的天守關，卻穩如泰山。

回來之後的蕭家主順理成章的成了一代名将。

蕭然和澈王爺的婚事，其實也就是這件事之後，先皇賜下來的。

在蕭然被退婚之後不久，北境再次大舉入侵東土，蕭未南再次披堅執銳，帶着蕭家軍返回戰場。

但足足八千蕭家軍卻半路失蹤，從此十年，聊無音信。

一直到前世蕭然戰死沙場，她都沒找到自己的父親到底在哪裏。

而蕭家在家主蕭未南失蹤後的這十年裏迅速沒落，還因為蕭家夫人的錯誤決策，卷入了一場涉及皇位的政治風波，風波中，蕭家站錯隊伍，土崩瓦解，險些被滿門抄斬。

而蕭然僥幸，在這場風波中被一個人給救了。

蕭然一開始并不知道那人是誰，他見她時總是以黑紗遮面。

這人給蕭然吃住的地方，同時還派手下教給蕭然武功，說是要把她培養成暗衛。

然後，蕭然就真的成了暗衛。

成了當今聖上慕容珏的暗衛。

在成為暗衛的那一天，蕭然才知道，自己的恩人，那個平日裏黑紗遮面，有時候會和她聊聊天，甚至還幫她洗澡的男人，就是當今聖上。

幾年之後，邊關戰事越發緊迫，南越國趁機和北境夾擊東土，舉國能臣傾巢出動，但北境卻對東土的行動了如指掌，以不變應萬變。最後，慕容珏無奈的派出了蕭然。

蕭然在邊關守了兩年，被叛徒斷了糧道，彈盡糧絕，最後死禦天守，戰死沙場。

“上輩子過的那麽慘，這次老天爺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定然不會讓蕭家垮掉。”

蕭然深吸口氣，伴随着小蝶的動作，那一頭青絲如瀑布般披散下來，陪着蕭然挺直的脊背，未施粉黛的臉頰，就像是一幅畫一樣。

只不過畫中人的目光，格外堅定。

小蝶不知道自家小姐的身上發生了什麽。

但她覺得，自己的小姐似乎和變了一個人似得。

好像突然長大了。

小蝶笑了起來，輕輕的幫蕭然捋順了頭發。

大概是慕容澈這件事，刺激了小姐吧。

……

蕭家廳中，蕭未南眯着眼望着對面的年輕人，他十幾年前，也曾這麽意氣風發過。

但是現在，他不允許別人這麽踐踏她女兒的臉面。

“澈王爺，蕭然非我親生，這确實不假，京城人盡皆知。你若是退婚，直接來就罷了，如今卻說我然兒無才無貌，宣揚到整個京城每個人的耳朵裏，是不是有些過了？”

慕容澈從三天前就開始在民間散布蕭然無才無德的話，讓整個京城都對其有了些看法和非議。

這種“看法”對于一個姑娘家來說，無疑和針尖一樣鋒利。

人言可畏。

這幾天蕭未南都限制着蕭然出門，不想讓她聽到外人的非議。

但這種事情畢竟瞞不了多久。

況且今天，慕容澈都親自上門了。

一身華貴衣衫的慕容澈表情倨傲，冷笑道：“蕭家主，無才無德無貌是我瞎說的嗎？蕭家次女蕭晴才貌雙絕，雙手能寫梅花篆字，揮毫點墨便可作畫，比蕭然不強？？”

“蕭家小女蕭露更是美若天仙，不過十四，便出落得如出水芙蓉，更是一舞傾城，京城人盡皆知，比之蕭然不強？？”

說着，慕容澈揚起了下巴：“您自己說說，蕭然這個野種，有什麽出衆的地方？有什麽資格成為本王的正妃！”

野種兩個字砸下來，讓蕭未南的面色瞬間陰沉下來，可還沒等他說話，一旁便傳來了一聲銀鈴般的輕笑。

“野種兩個字真是當不得，能讓王爺您口出如此粗鄙之語，看來小女子還是面子挺大的。”

蕭然緩緩走進廳內，沖着蕭未南深深一禮：“給爹請安。”

再次看到蕭未南，蕭然的眼圈又有些酸了。

整個蕭家，除了小蝶，便是蕭未南最為護她。

她并非他親生，但卻勝似親生。

無論什麽風雨，只要蕭未南在，就不會讓蕭然碰到半點。

前世因為退婚一事，蕭未南甚至提着槍殺進了澈王府，找慕容澈要個說法。

現在能再看到蕭未南，蕭然心中如何能夠不激動。

“呵，伶牙俐齒，”慕容澈瞥了一眼蕭然，絲毫不顧及剛才自己說的野種被對方聽到，“本王說的實話而已，你還敢有意見了？”

“意見當然不敢有。”

蕭然露出微笑：“這婚也可以退。”

“然兒！”

蕭未南想要攔下蕭然，但蕭然卻笑着說出了後半句話。

“但是，是我們蕭家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