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千金 她又該何去何從?

十五年前, 蘇銘祠奉命前往北方查案,一走就是兩個月,返京之時于京郊遇賊寇,音訊全無。

那時蘇夫人已懷胎九月, 聽聞丈夫遇難, 抱着長子痛哭不已。

京城侍衛尋了三日, 方在城郊發現幾具殘破的男屍, 均已經潰爛認不出身份。蘇夫人收到消息後,當即出城辨認, 确認那其中并無蘇銘祠的屍身。

大喜大悲之下,腹中胎兒突然發作,只能臨時借住農家生産。

巧的是借住的那戶人家也有一個孕婦, 大抵是情緒波動過大,蘇夫人明明先農婦一步發作,卻比那農婦晚生出孩子,過程兇險,差點兒一屍兩命。

幸好最好平安無事,兩名女嬰相繼降世,相差不過半炷香時間。

只是蘇夫人産後虛弱無法移動, 只能暫時住在農家。

蘇夫人本就因為丈夫的事情心力交瘁,如今又因為這女兒吃了許多苦,嘴上不說, 其實心裏并不太喜歡這個女兒, 再加上幼女不懂事總是哭鬧, 就更覺得煩心了。

更讓她心梗的是,明明是她女兒,被她抱着不斷哭泣, 到了同樣剛生産過的農婦懷中時卻乖巧安靜。

這麽過了兩日,給了農婦一家一筆謝禮之後,蘇夫人帶着丫鬟嬷嬷回了府中,又等了幾日,蘇銘祠終于平安歸來,加官進爵又喜獲千金,滿府歡喜。

緊接着府中有個妾室也查出了喜脈,已有三月餘,蘇夫人正擔心地位受到威脅,蘇銘祠已經讓人給妾室灌了去子湯。

“夫人,我們蘇家的孩子只能由你這正妻來生。”蘇銘祠握着蘇夫人的手這麽說道。

蘇夫人又驚又喜,感動得淚眼朦胧,覺得為了蘇家香火再走幾趟鬼門關也是值得的。

是以,蘇銘祠雖有妾室,卻并無庶出子女。

丈夫偏寵,膝下一兒一女,這讓蘇夫人在京城貴婦人之中很有臉面。

蘇夫人本是無憂無慮的,唯有幼女總是啼鬧這一點惹人心煩。

如此過了三年,一日,她受邀去京中婦人家看戲,看的正是一出偷龍轉鳳的戲碼,回去後當晚噩夢纏身,夢到自己抱回來的女兒并非自己親生的。

單單是一個夢也就罷了,可後來有一日她去城郊拜佛,路上遇到了一個與家人走失的小女孩,女孩嬌憨可愛,見人就笑,與她十分投緣。

直到女孩父母尋來,她才知曉這就是與她同時生産的農婦的女兒,也就是她夢中的親女。

這事之後,她又時常夢到那個農家女兒,那女孩兒與她親近,會乖乖地抱着她笑,親熱地喊她娘親,與眼前這個只知道啼哭的嬌氣丫頭完全不同。

蘇夫人開始魂不守舍,主持中饋時犯了好幾次錯,久而久之,連蘇銘祠都對她有了些微詞。

蘇夫人很慌張,她知道蘇銘祠重視血脈,根本不敢與他說這事,只能暗地裏請兄長幫忙調查。

這一查方知,原來當日那農婦見蘇家位高權重,想要自己女兒有個好日子,竟然趁着嬷嬷不注意,将兩個女嬰互換了。

孩子太小,一天一個樣,身上也沒什麽記號,沒有一人發覺異常。

蘇夫人聽罷崩潰大哭,被薛家兄長哄住,說蘇銘祠本是嫡子,因為父親偏寵妾室與庶子吃了許多苦,所以格外重視血脈。勸她為了留住蘇銘祠的寵愛,苦守這個秘密。

蘇夫人毫無主見,聽兄長分析了利弊之後,擦幹了眼淚按他所說的做了。

只是到底不是自己親女,她對蘇犀玉實在愛不起來,便只顧着長子,反□□中嬷嬷丫鬟一大堆,自會有人照料她。

如此過了十五年,今年除夕剛過,忽有一年輕姑娘上門,說自己才是蘇家嫡女。

如果是普通人這麽說,一定會被當成瘋子亂棍趕出,可這姑娘是被彭将軍送來的。

原來彭将軍外出辦案受傷,幸得一農女相救,送農女回家時,恰逢農女母親重病辭世,臨死前将農女的真實身份說了出來。

彭将軍為報恩,親自送農女前來蘇府尋親。

蘇夫人見事情敗露,情緒爆發,當場痛哭将事情一一道來,而後抱着農女不肯松手。

蘇府混亂,有人啼哭,有人暴怒,有人避之不及,唯有蘇犀玉呆愣愣地立在角落,被這消息震得頭腦暈沉。

“姑丈惱怒姑母對他欺瞞,氣急之下動了手,蘇犀玉大概是被這消息震暈了,見狀想要上前阻攔。可姑丈看見她更氣了,一巴掌打了過去,蘇犀玉頭撞到了桌角上,額頭這才留下了疤痕。她不過是個野丫頭,蘇家養她十五年已經是仁至義盡了,當晚就被趕進了柴房。”

薛立說了一長串,已是口幹舌燥。

而舫淨已經聽得愣住了,看看他,再看看陳譯禾,沒見人出聲,就按自己想知道的問道:“蘇家知曉她不是蘇家嫡女,還要将她以嫡女的身份嫁到陳家,就不怕惹怒了陳家?”

“這我就不知了,只是聽聞是陛下的口谕,不準這事外傳。”薛立咽了咽口水,接着道,“所以姑丈才會對外謊稱姑母當初産下的是雙胎女嬰,小的那個病弱才沒見過外人,不然沒法子給我那真表妹恢複身份。”

他雙眼被蒙住,不知道眼前兩人一個看戲看得震驚,一個沉默無聲,還在表忠心道:“好漢明鑒,那陳家就是個飛出了假鳳凰的雞窩,一家子鼠目寸光,只等那陳輕語一朝失寵,頃刻間就會被人捏死,我姑丈怎麽可能會讓親生女兒嫁過去。”

陳譯禾這時才明白蘇犀玉身上種種異常是什麽原因,難怪傷痕累累,難怪陪嫁丫鬟不成樣子,難怪她說自己不值得。

蘇夫人喂她吃那種壓抑生長的藥物也能說得通了,大抵是怕她長開了被人看出端倪,也可能就是單純的厭惡。

可這事跟蘇犀玉有什麽關系呢?她就活該被人這麽踐踏?

十五年的時間,不說是個人,就是個貓貓狗狗,也該養出了感情的。

蘇夫人從小就沒把她當成親女,不喜愛也就罷了,那蘇銘祠本人呢?

十五年的父女之情,比不上他所謂的血緣?

陳譯禾心道:我竟然沒猜錯,還真的就是個沒人要的破布娃娃。

但是沒關系,既然送到我這裏來了,那我要。

他轉了轉手腕,踱步走了過來,對着地上的薛立緩緩擡起了腳,滞空片刻,在舫淨疑惑的目光中,狠狠跺了下去。

慘叫聲頃刻間響徹耳際。

“……好漢饒命……”薛立疼得龇牙咧嘴,頭上都冒了冷汗,身子蛹動着想從他腳下逃離。

這蠕動沒能緩解他身上的疼痛,也沒能讓他獲得自由,倒是讓蒙在他眼上的布松開了一些,眼前隐約可見光亮。

舫淨正要把蒙眼布重新遮上,陳譯禾已經一腳踢了上去,腳尖擦着薛立的臉将那布條踢開。

薛立臉上火辣辣的疼,猛眨幾下眼,過了會兒才适應了光亮看清眼前的狀況,然而這一眼吓得他心驚肉跳,恨不得直接暈死過去。

陳譯禾走後,丫鬟很快把參湯端了過來,可是蘇犀玉沒有心情喝。

她原本被陳譯禾岔開了思路,正想着花魁雲姣的事情,可想着想着,思緒又繞回到了蘇家上來。

也不知前廳薛立與陳譯禾說了些什麽。

她初聞自己與陳譯禾親事的時候是在冰冷刺骨的柴房裏,那時她貼身的丫鬟還沒被賣,偷摸出府幫她打探了消息,這才得知了陳家上下的荒唐事。

京城衆人乍一聽聞陳家,第一反應就是那寵冠後宮的陳貴妃,接着是那當街調戲良家婦女被關押數日的陳譯禾。

話再多點的,就說起了沒教養的錢滿袖與上不來臺面的陳金堂。

總而言之,就是一家子飛上枝頭的烏鴉。

不管她是何意願,蘇銘祠已經給她定了這婚事,讓人傳了話過來,道:“你親生父母已亡故,老爺念在過往十五年的情誼的份上,将你以嫡小姐的身份嫁至廣陵,但蘇家的事情絕不可外傳,且往後你是死是活,與蘇家再無半點幹系。”

嬷嬷傳完了話,便讓人将她的幾個丫鬟全都拖了出去,一一發賣。

蘇犀玉被人塞進了花轎,暈暈沉沉嫁進了陳家。

她對自己什麽樣子也是有自知之明的,餘生大概就是夫君厭棄、婆媳不和地渡過吧。

可到了廣陵之後才發覺事情與她想的不一樣,她以為的刁鑽公婆和藹可親,把她當成親女兒一樣對待。

她以為的好色之徒潔身自好,雖然總是欺負她,但并沒有做過實質性的傷害,也不強迫她圓房。

蘇犀玉一個人思來想去,有一點高興,可轉念一想,他們會這麽待自己是因為自己頂着蘇家嫡女的身份,并不是因為自己本人。

這麽一想,又失落了起來,還有些自責,陳家三人對自己這麽好,可惜自己并不是他們想象中的千金小姐,現在還在欺瞞他們。

可她不敢說,說了之後會不會被休棄?那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身無長物,除了琴棋書畫,對衣食住行是一樣不通,怕是根本活不下去。

“少夫人怎麽失魂落魄的?要不還是讓人去請大夫來看看吧。”一旁的丫鬟看出她的異常出聲問道。

“不用。”

丫鬟想了想又道:“那少夫人可是想去見薛家公子?”

蘇犀玉正要否認,她又道:“可是薛家公子跟少爺好像不太合得來,人已經走了。”

“走了?”蘇犀玉驚訝,“這麽快就走了?”

丫鬟點頭,蘇犀玉急急坐起,抓着丫鬟的胳膊又問:“他們談了什麽?怎麽合不來?夫君他又去了哪兒?”

“不知道,但是聽前面的姐姐說,好像是薛家公子笑話少爺不識字,被少爺趕了出去。”丫鬟還好心安穩她,“少夫人你別氣,晚點老爺夫人回來了,肯定會教訓少爺的。”

蘇犀玉呼吸錯亂了起來,又問了丫鬟一遍:“夫君他去哪兒了?”

丫鬟答道:“少爺去了明光寺,說是與舫淨約好了有事。”

蘇犀玉心下平緩了一些,可順着舫淨的事情想了一想,又慌張起來。

陳譯禾能順着蛛絲馬跡查到舫淨的身份,如何不能順着線索查到自己的身世?

他當真是因為薛立的嘲諷與他不歡而散,還是故意這麽做降低他的警惕性,好再有別的作為?

蘇犀玉想要起身,丫鬟忙将她攔住,“少夫人要做什麽?”

“你、你幫我請春英過來……”蘇犀玉鮮少支使丫鬟下人,現在想讓人出去找陳譯禾都不知道該找誰,只能去找春英。

春英很快過來,被她又問了一遍:“夫君是去了明光寺?”

春英點頭,蘇犀玉道:“那你讓人幫我去送個口信,讓他回來的時候幫我帶個……”

她停頓了一下,接着道:“幫我在明光寺山腳下買個糖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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