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蘇燕一向勤勞,什麽髒活累活都肯做,雖然家中清貧簡陋,卻也收拾得幹淨整潔。她家走不遠就是一條小溪,浣衣打水都方便。觀音山下只有蘇燕和跛腳大夫兩戶人家,天黑後一眼望過來,便只剩下兩處昏黃燭火,不比其他人家屋舍相連來得親密。

莫淮的到來給蘇燕帶來的,遠不止孤寂中的陪伴。

鄉間鳏夫與娶不着媳婦的無賴并不少,蘇燕的母親在時便頻頻有人騷擾她們,也是因此才将屋舍遷到了這處荒涼地。然而即便如此,還是有人不依不饒地偷摸着過來。

蘇燕記得年幼時,母親時常會随着陌生的男人出去,回來的時候發髻總是要淩亂些,衣服會沾上草渣和泥巴,而她的手上也有了糧食。

後來蘇燕獨自一人住在這裏,有男人甚至結伴想欺負她,被跛腳大夫拿着菜刀給趕走,再後來他教着她用削尖的竹子砌在牆頭,養了健壯兇猛的獵狗。即便如此,蘇燕也過得不安心,夜裏從不敢睡得太踏實,倘若院子裏有什麽異動,立刻便将床邊的柴刀抓緊。

莫淮來了以後,她總算能安穩地睡覺了,回家的時候看到屋裏的光,她會覺得安心。

——

白日裏被濺了一身的泥水,蘇燕一回屋就帶着莫淮去打水,等浴桶裏的水差不多了,莫淮自覺出去在院子裏站着,一直等到屋子裏響起一陣嘩啦的出水聲,門終于打開,他這才轉身朝蘇燕看過去。

屋裏僅有一盞油燈,只能依稀照出她的玲珑身形。

蘇燕站在背光的位置,微薄的衣衫貼在身上,在朦胧光線中勾勒出她豐盈的曲線。

“好了。”

她找來巾帕随意地擦了幾下濕發,随後頭發披在肩頭再怎麽滴水也都不管了,任由背後都是水痕。

莫淮看不過去,索性接過巾帕站在她身後替她擦幹。“夜裏洗什麽頭發?”

蘇燕這才想起白日裏的事,沒好氣道:“你一說我想起來,都是那些不長眼的官兵在街上縱馬,濺了我一身泥水,頭發都沾了不少,不洗幹淨如何睡得安生。”

“縱馬?”他手上動作一頓,随之微微皺起眉。

前朝戰亂死傷無數,天下的馬都被拉去充公了,如今雖調養生息漸漸好轉,像雲塘鎮這樣偏遠的地方,整個衙門也才一匹品相不佳的老馬,哪有一堆官兵縱馬的道理。如此想來,只怕是有大事發生。

Advertisement

“聽周先生他們說,是秦王在搜捕太子下落,他們說大靖的太子要東山再起了。”蘇燕正在整理今日買回來的新布,對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

莫淮卻像是很有興趣,接着問她:“來了多少人?”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今日街上縱馬的那些個,約莫有二三十人。聽聞秦王派兵搜捕整個清水州,我們雲塘鎮這邊的陣勢還算小的,應當過兩日便走了吧。”蘇燕說着便低下頭去,濕冷的發絲垂落在莫淮的腕間,他壓低眸子,一言不發地望着她比劃那塊墨藍的衣料。

他居高臨下地站着,能望見她松散的衣襟下白膩的肌膚,胸脯随着呼吸起伏着,像是一團綿軟的雪。

窺見衣下風景,莫淮也只是默默将目光別開,神色沒有半點異樣。

蘇燕一無所知地折騰手裏的衣料,燭火将她的影子映在牆上,随着微風拂過,影子也微微顫動着。她掰着指頭費力地算今日去鎮上的收支,一邊心疼地說:“這塊料子花了快半貫錢,還好今日草藥賣得多……”

莫淮面上一片漠然,緊接着又聽她輕聲細語地說:“等明日我得了空,好替你做一身新衣裳,這塊料子我一眼便相中了,你穿上定然極俊俏。”

她說到這裏又一頓,随即笑道:“也不對,你這樣好看的人,穿什麽都俊俏。”

莫淮怔了一下,捏着巾帕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舒展了,唇角也微微彎起。

他曾受萬人膜拜敬仰,文人名士的贊文還是谄媚之人的恭維,他從小聽到大早已不為所動。可如今面對蘇燕用別扭的官話說出的質樸誇贊,他竟心底生出了一絲微妙的感受,說不清是怎樣的情緒,但的确不算太差。

“今日勞煩你了,早些就寝吧。”

蘇燕住的屋子并不算大,和多數人家一樣,卧房便是正廳,一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則另有偏房放置。家裏多出一個莫淮後她從山上拖了竹子回來,又做了一張簡易的竹床留給自己睡,二人的床榻緊挨着,中間隔了一張小桌。起初這樣毫無顧忌也是因為他傷得動彈不得,後來習慣了也就懶得再重新布置。只是日後說出去,她的名聲只怕好聽不到哪兒去。

蘇燕的頭發已經半幹,躺下去後仍感覺冰涼。她聽着身旁人平穩的呼吸,不禁去想日後的事。

她為了給莫淮醫治,攢下的銀錢已經所剩不多了。但還好,他說好了日後要帶她一起走,去看繁華的京城,去天底下最好的酒樓。那個時候她也能去尋自己的親人,再不是孤單一人無依無靠。那個時候,她應該就可以更好地與他相配了……

翌日一早,蘇燕做好了早膳,在晨霧缭繞中去割了草回來喂牲畜,又拖了一大桶衣裳去溪水邊洗。莫淮捏着粗劣的毛筆,忍着難聞的墨寫下書信,蘇燕曬好了衣裳,回屋的時候看他神色不耐地盯着分叉的筆尖。

“這只不好用,我改明兒再替你做一支。”反正院子裏還栓了只羊羔,尾巴毛扯上一把就好了。

莫淮強忍着煩躁,說道:“不必了,勉強一用。”

他怎會指望一個不會寫字的人做支像樣的筆,如今秦王來到清水郡,他的部下想必也尋到了消息,離開這個窮鄉僻壤的山村不過是指日可待,還有什麽好挑剔的。

如今回想,這度日如年的六個月都過來了,他只需再忍耐幾日,就能徹底從此處脫身……

想到這裏,他挂上溫柔笑意,說道:“燕娘,你過幾日是要再去趟鎮裏吧……”

一番交代後,蘇燕毫不猶豫地應下了,将信壓在了針線筐裏。總是留在家中實在無趣,她便詢問:“我要去放牛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山地裏開了好多花,日頭也不曬。”

她眼睛亮盈盈的,顯然是想讓他同去。從前莫淮因為腿傷要好好休養,一直留在家中不曾出去,加上她住得偏,村子裏沒人知道她撿了個男人回來。如今馬六都瞧見了,必定大肆張揚,她也不用再擔心什麽名聲,總歸日後莫淮是要帶她走的。

莫淮的腿上已經快好全了,只有走得快了才會有些微微地跛足,再有十天半個月便健朗如初,出門走走也不大要緊。

蘇燕又說:“我從集市上買來的舊書你都看完了,留在家中多孤單,這半年你還不曾看過我們的住處,等走後再回想起來豈不是沒趣。”

聽到這番話,莫淮險些要冷笑出聲了。

回想,他為何要回想?這樣無能憋屈的日子,他還嫌過得不夠嗎?能有什麽好想的,難以下咽的茶飯還是簡陋不堪的屋舍,他仿佛一閉眼聞到的都是牛糞的臭味兒,以及聒噪個沒完沒了的雞鴨。

然而他瞥了眼桌子上那些錯漏百出,又極為陳舊無趣的話本,心中也實在煩躁,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蘇燕心中歡喜,拉着他就朝外走。

觀音山腳下是一大片平原,因為多種着莊稼,她通常要将牛趕到半山坡去,中途也順帶采些野菜。

如蘇燕所說,正是春光大好的時節,草地綠蔥蔥一片,中間點綴着不知名的野花,白的黃的散落其中,蝴蝶在野地紛飛起伏。

蘇燕提着籃子摘野菜,耐心地教莫淮辨認,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敷衍。

春日裏的陽光并不曬人,相反這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莫淮養傷的那段日子裏幾乎足不出戶,如今反而有些不适應。他看向一旁的蘇燕,她正大喇喇地躺在草地裏,擡起手遮住刺目的光,一頭墨發被随意地編成了辮子斜在肩側。

“我就說此處風景獨好,比在屋子裏悶着要好多了。”她指着那片開得正盛的桃花,語氣有些細微的得意。“這桃樹是我阿娘栽的,結的桃子可甜了,往後摘給你嘗嘗。”

莫淮此刻正在為一些事憂心,蘇燕看出來了,便問:“你是不是在擔心回去以後的事?”

他本不想和她聊起這些事,然而此刻他的确憂心忡忡,秦王已經派人到清水郡了,他還有數不盡的事要處理,後面也不知還有多少麻煩等着他。而這些事蘇燕一個村婦又能懂什麽,即便是與她說了,她也聽不明白。

“叔父在家中頗有威望,我尚且年輕,此番遭了他的毒手,回去以後也不知是否能服衆,重新奪回家産。”他想了想,還是換了一個說法告訴她。

蘇燕白嫩的臉頰被太陽曬熱了,有些微微的泛紅,她撐着身子靠近他,笑得有幾分傻氣。“你那麽聰明的人肯定不會輸,我第一眼見你便覺得你氣度不凡,日後必定是人上人,絕對不會倒在這個檻上的。”

他聽到這種評價,有些意外地半眯着眸子,難得露出點真誠的笑意。

“是嗎,那便托你吉言了。”

——

山村裏一年四季能吃的菜并不多,野菜也被人采摘得所剩無幾,蘇燕收獲不大,便提着籃子摘了一籃辛夷花,說要回去做辛夷花餅給他嘗嘗。

經過那繁茂花樹時,她仰起頭,烏黑的發辮就随着動作晃蕩,僅有一根洗到發白的桃粉發帶系着。莫淮眼眸微沉,伸手摘下一朵辛夷花,溫柔細致地替她別在了發間。

她愣了一下,随即就彎起眉眼,毫不扭捏地問他:“好看嗎?”

“好看。”他說。

不多時,兩人并排往回走,眼看已經快到了,忽聽一聲呦呵聲,蘇燕朝一邊看去,馬六正嬉笑着看他們。

“這樣品貌的男人,難怪要藏着掖着。”他不懷好意地譏笑過後,眼神頓時兇惡起來,沖着莫淮喊道:“嘿,你還不知道吧,這小娘子可不是什麽幹淨玩意兒,跟她娘一樣從娼窩子裏出來的,從小就知道勾引男人,她娘被人睡遍了,她也好不到哪兒……”

話未說完,蘇燕已經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猛地砸過去,他閃身躲避不慎掉進了水田中,滾得一身髒污泥水,爬起來罵罵咧咧地又要譏諷蘇燕,她卻已經拉着莫淮走遠了。

換做往日,這些話她都是聽慣了的,任馬六如何滿口污言穢語她都不理會。唯獨這次不同,她心底難受得緊,恨不得立刻用泥巴塞住馬六的嘴。即便悶不吭聲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她也壓不住委屈和羞憤,氣得眼眶都開始泛紅,淚花也聚了起來。

馬六胡說八道,蘇燕其實已經不在意了,可她在意莫淮。如今讓他聽到了這些,她滿心都是難堪。

遇到馬六之前,蘇燕還高高興興,一路看花看雲,連步子都輕快。此刻低着頭走得很慢,背影都顯得低落。

“燕娘?”他輕輕拽了下蘇燕的袖子。

蘇燕腳步慢了些,甕聲甕氣地問他:“怎麽了?”

莫淮聽到她的語氣,便扳過她的肩,正巧對上她水潤的眸子。

“燕娘?”

他略顯愕然地看着蘇燕,她便更覺得羞憤了,忙擡手用袖子抹了把眼淚。

緊接着就聽她又委屈又忐忑地說:“你不要聽他胡謅,我不是……”

他這才知道,平日裏能劈柴能宰羊,挑起水都能走得飛快的蘇燕,也能為了旁人幾句诋毀哭紅鼻子。

莫淮其實并未将馬六放在眼裏,這種市井無賴,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只可以輕易踩死的蝼蟻,至于他說的那幾句難聽話,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反應。雖說鄉音濃重,他也能聽懂個大概,無非是折辱人的。且不說他與蘇燕相處這麽久,早已知道她的品性,就算她當真如此不堪,他也不過利用一場,何必在意。

蘇燕低着頭,睫毛被淚水打濕粘在一起。她想反駁自己并非如此,可她母親當初為了養活她,也的确做過最下等的流莺。她沒有十足的底氣來證明自己幹淨磊落,也不想為了讨得莫淮認可,而去和辛苦拉扯她長大的母親撇去關系。

在她心底緊揪成一團的時候,突然一只手撫上了她的臉頰,替她将眼淚細致地揩去。

“不必和我解釋什麽,我自然不會相信旁人對你的诋毀。”

他嗓音柔和,就像這山間拂過的清風。

蘇燕發上的辛夷花被風吹得微微顫動,好似連着她的心也跟着晃了晃。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