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馬車沒有進宮,而是停在了崇安坊的青環苑。
徐墨懷是在一番思量過後,才決定将蘇燕安置在此處。
宮中人多眼雜,蘇燕鄉野出身沒心沒肺,哪一日有人給她喂毒藥都能笑呵呵接過。而青環苑是他和常沛的人,加上崇安坊離皇宮不遠,一來一去也不至于浪費時間。
如果蘇燕乖乖聽話,能學出個模樣了,他也許會将她接到宮裏。
蘇燕不知道徐墨懷這些想法,只是掀開簾子瞥了一眼,瞧見馬車沒有開進皇宮,心中不知道是該惶恐還是該欣喜,于是猶猶豫豫地回頭朝他看去。
徐墨懷此刻看着蘇燕那張蹭了團墨跡的臉,只覺得她渾身上下都讓他不順眼。
“此處是青環苑。”
崇安坊青環苑,“莫淮”就住在這裏。
蘇燕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就是當初她寄了許多信的地方。如此一想,心中既是羞憤又是失落。
她羞憤自己被騙得團團轉,自作多情給徐墨懷寄了那麽多信,指不準他看到那些信會在背後嘲笑她癡心妄想。
徐墨懷只見她一動不動,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便自己先走出馬車,幾乎是用提着的方式讓蘇燕下去。
青環苑特意留出的西門,只有徐墨懷會從此處進去,加上他回長安的事早就知會了常沛,他應當正在青環苑中候着。
幾個下人一見徐墨懷,立刻向他行禮,而後又面帶打量地去看他帶回來的女人。
顯然他們都看到了蘇燕臉上的污跡,然而礙于徐墨懷在此處,他們笑也不敢,提醒也不敢,只能欲言又止,面色各異地偷偷看向蘇燕。
蘇燕本以為雲塘鎮那處的宅院已經是極為富麗了,誰知才進了青環苑的門便能見到奇花異草雕梁畫棟,地上都有磚石鋪成的路,不像在雲塘鎮,一下雨地上就泥濘不堪。
府中下人們身上的穿着都比她任何一件衣裳要好得多,侍女的發髻做得高高的,堆疊起來像朵雲,上面墜着小巧精致的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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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燕發現她們看向自己的眼神帶着譏诮,似乎在竭力掩飾笑意。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手指緊緊攥住袖子,不敢跟着徐墨懷往裏走。
“蘇燕。”徐墨懷叫了她一聲,帶有催促的意味。
蘇燕迎着衆人古怪的目光,如同一個闖進陌生人家的野貓,每一步都顯得小心翼翼。她忐忑不安地朝他走過去,徐墨懷見她動了,這才擡步繼續往前走。
青環苑很大很大,四處都開着蘇燕沒見過的花,偶爾還能看到長相奇特的鳥,以及時不時傳來不知是什麽動物的叫聲。蘇燕心亂如麻,惶恐地跟在徐墨懷身後,她覺得自己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就連一棵草都比她要合适留在這兒。
蘇燕走得很慢,徐墨懷回過頭的時候,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眼睛不看路,更像是在看鞋尖上的珍珠。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她,想要看她什麽時候發覺。然而蘇燕當真沒有擡頭,就那樣直直地走上前,直到餘光瞥見徐墨懷玄色袍角,差點撞到他懷裏了,這才猛地醒過神,迅速往後退了兩步。
徐墨懷皺起眉正要發話,就聽見遠處傳來幾聲狗吠,而這聲音還越來越近。
狗吠聲傳到蘇燕耳朵裏,讓她幾乎無法控制地渾身肌肉緊繃,瞳孔也跟着驟然一縮,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她想跑,兩只腳卻像是被釘死在了原地,一步都動不了。
狗吠聲越來越近,徐墨懷也注意到了她的異樣,看到她正神情恐懼地發抖。
她腦子裏都是惡犬咆哮着撕扯人肉的場景。
徐墨懷神情松軟了幾分,說道:“這裏的狗不咬人。”
她置若未聞,吓得臉色煞白,一副喘不上氣的模樣。
徐墨懷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自己身後,在兩只細犬沖上來圍着他又叫又搖尾巴的時候,神色不悅地讓人把狗牽走。
蘇燕縮在徐墨懷背後,扯着他的衣服不敢動,要不是徐墨懷抓着她的胳膊,在這兩只細犬邊聞邊轉圈的時候,她已經忍不住拔腿就跑了。
等狗叫聲遠了,她緊繃的身心終于松懈,硬是将逼到眼眶的淚花給忍了回去。
“你好端端地怎麽……”徐墨懷的話只問出一半,心中便得到了答案。
回到的長安的路上他早就将馬家村幾個人抛到腦後,卻不曾想到不過是殺了幾個蘇燕的仇人,能将她吓到這種程度。當面反應大一些也就罷了,如今過了這麽多日,她非但沒有忘卻,反而因此一事開始怕狗,即便她從前也是養狗的人。
徐墨懷望着她驚魂未定地平複呼吸,半晌沒有說話。
蘇燕沒有聽到他不耐煩或嘲笑的話語,還以為自己是把他惹到了,不安地低着頭等他發話,過了一會兒,就聽他平靜道:“走吧,狗已經讓人牽走了。”
蘇燕緩了口氣,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腕,跟着他去了一個很大的院子。
她第一次知道院子可以做這麽大,裏面的花圃裏種了各色各式的花,蘇燕一個也沒見過,光是一個花圃就比她的家打多了。院子裏還有假山與蓮池,裏面的荷葉漂在水面上,與她往日見過的都不一樣,荷花也大不相同,水池裏有幾尾錦鯉在蓮葉間穿梭嬉戲。
徐墨懷看她似乎是從方才的驚吓中走了出來,已經開始好奇地打量這個院子了,便準備交代幾句話就離開。
蘇燕毫不講究儀态,蹲在地上去看那些形态各異的花。
徐墨懷站在她身後,也沒有出聲阻攔。
“你以後就住在枕月居,每日會有人侍奉你的起居,朕會讓夫子教你讀書識字,若朕來抽查,你還是半點進步都沒有……”他說到這裏,語氣便多了警告的意味。
蘇燕瑟縮了一下,好似手心都在隐隐作痛。
“沒有朕的吩咐,你哪兒也不能去。至于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你最好也在心中掂量清楚了。”
蘇燕一動不動地聽着,徐墨懷見她乖巧點頭,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忽然覺得就好像在摸他養的狗一般。
不過相比之下,狗可比人聽話多了,至少不會違抗他的意思,更不會背叛抛棄。
過了一會兒,他準備要走了,蘇燕還在那幾株芍藥面前一動不動地蹲着,像是在發呆一般,半點沒有要與他道別的意思。
徐墨懷問:“知道皇帝要走的時候,你該說什麽嗎?”
蘇燕疑惑地扭過頭看向他。
“你該說恭送陛下。”
她領會了意思,立刻就跪下去準備給他磕頭。
徐墨懷只覺得腦子裏有個地方突突地跳,伸手将她一把拽起來,沒好氣道:“誰告訴你在皇帝面前必須要下跪磕頭的。”
本朝并沒有那麽多忌諱,除了民間帝王儀仗出行的時候要做個樣子,從來沒有要人動不動下跪的,甚至他父親在朝堂上看臣子站累了,還會如前朝時命人搬來席子,讓朝臣們跽坐着議事。
“不用下跪?”
“不必。”
她點點頭,連行禮都不會,僵站着說道:“恭送陛下。”
徐墨懷發覺跟她計較這些毫無用處,轉身便快步走了。
随着他的背影消失,蘇燕坐到水池邊上,俯身去逗弄裏面的錦鯉,終于在粼粼的水光中,看到了自己一團墨跡的臉。
——
徐墨懷從枕月居離開,常沛已經在候着他了。就在快離開青環苑的時候,他突然回想起了什麽,随後對侍者說:“帶人把那棵牡丹花樹移去枕月居。”
常沛聽得連連皺眉,一個鄉野間出來的村婦,能識得什麽牡丹,再名貴的花都是糟蹋。
然而到底是件小事,他雖愛花,卻也不至于斤斤計較,徐墨懷說什麽都應了。
尤其是長公主與皇後的忌日臨近,衆人都知道這個時候要小心謹慎,絕不能招惹到徐墨懷。
這幾年的忌日,連公主都不能接近徐墨懷,只有常沛能守在一邊,這幾乎成了宮裏一件心照不宣的事。
——
蘇燕住進青環苑以後,每日都有人送來上好的衣裳和吃食,為她梳起複雜的發髻,金釵瑪瑙都往她發上簪。就連洗澡都有人守在屏風後,随時等着她呼喚。還有人往枕月居栽了一大棵花樹,搬花的時候小心翼翼,生怕弄掉一片葉子似的。緊接着就有人告訴她,那就是牡丹花。
侍奉的人對她照顧得很周道,但蘇燕卻總覺得怪怪的,在這裏她不用采藥,不用勞累地爬山了,卻也沒人會在乎她的想法。
加上她的官話帶着鄉音,聽起來便會有幾分滑稽,有侍女幾次在她開口時發笑。起初都還克制着,最後見蘇燕根本不計較,笑的時候也不遮掩了,讓她都有點難堪。
青環苑的人大都知道她是徐墨懷帶回來的,他們當然不會往外亂說,但也會忍不住好奇她的來歷。
蘇燕為人十分誠懇,旁人問了她便如實告知,只是沒敢說自己救了徐墨懷這件事,怕他回來後要責罵。下人們從她的言行舉止也能看出,她就是個沒見識的農婦。雖說長得還算清麗嬌俏,一旦混入美女如雲的長安,便也沒什麽稀奇了。何況她言談舉止十分粗鄙,見什麽都大驚小怪,詩詞歌賦更是半點不懂。
即便是他們侍奉徐墨懷已久,也弄不清他到底為什麽會帶這樣一個女人回來,還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倘若蘇燕身份尊貴,他們畢恭畢敬服侍的時候,心中也不會有什麽怨言。然而知道了她的出身竟這樣低微,許多人便難免用輕蔑的目光看她,也沒有了最初的無微不至,逐漸開始怠慢。
尤其是夫子來了以後,侍女們會嘲笑她狗爬似的字,會在她把夫子氣到吹胡子瞪眼的時候捧腹大笑。
畢竟誰會甘願對一個不如自己的人低聲下氣,他們更願意把蘇燕當做一個笑料,這樣的話也算填補了心中的不平衡。
蘇燕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那些人的變化,也能感知到他們帶有鄙夷的打量。
她在馬家村即便是孤女,也是和村民一樣的普通人,大多數人不會因為幾句流言就看低了她,更不會認為她身份低賤。她沒被人伺候過,也不用給誰下跪認錯,更不用被人嘲笑譏諷。
但那些人笑就笑了,她又能怎麽樣,上去跟人打架不成?
而這期間,徐墨懷一直沒有來過。
就在蘇燕以為自己被忘了的時候,他又突然出現了。
端午的晚膳有粽子,蘇燕從前見過卻沒吃過,這次一口氣就吃了兩個。糯米不好克化,吃完積食睡不安生,蘇燕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
正值月中,高懸的月亮又圓又大,冷幽幽的清輝落下來,像是在窗棂上覆了層薄霜。
蘇燕前半夜因為蚊蟲和那兩個粽子一直沒睡着,直到後面才逐漸昏昏沉沉。
就在她都快睡着了的時候,門突然哐得一聲巨響,似乎被誰狠狠地踢了一腳。
蘇燕一個激靈坐起身,緊張地看着門口,準備問問是誰這麽缺德,大半夜擾人清夢。然而不等她發問,本就沒有插好的門就再次發出一聲巨響,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十分駭人。
“哐——”
門開後是一個高大的人影,身上蒙了一層幽冷的月光,看着就像是深夜出現的游魂。
蘇燕吓得半死,大聲喊侍女的名字,然而很快那人走近了,他什麽話都沒說,只是從窗前走過,月光照亮他的面容,蘇燕的叫喊聲便戛然而止。
徐墨懷面色陰翳,一雙點墨似的濃黑雙眸,在夜裏莫名讓人心慌,他似乎心情很不好,整個人透出一種狂躁的氣質。
尤其是他硬生生将門踹開,這件事本就十分不合常态了,蘇燕覺得他有些不對勁。
“為什麽不睡?”
他盯着蘇燕,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毫無關切的意思,而是十足的不耐煩。
蘇燕根本不明白徐墨懷為何半夜來此,但她能看出這個時候不要招惹他。
于是她披着衣裳往後坐了坐,沒敢說自己是被他踢門的動靜給吵醒了。
徐墨懷看她往裏讓了位置,便直接脫靴上榻,占了她半個枕頭。
蘇燕迷惑不解,輕輕地推了他一下。“陛下……”
徐墨懷睜眼,黑沉無光的眼神落在她臉上,好似她再說半個字就要殺了她。
蘇燕連忙把話堵回去,抱着被子縮到最邊上,徐墨懷這才阖上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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