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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墨懷早前便吩咐下去,将青環苑養的狗都送走,卻沒想到還能突然冒出一個何娘子。常沛的夫人病逝後,他一直沒有再娶,便在府中納了幾房妾侍,何娘子最得寵愛,才敢擅自到青環苑來想尋他,不曾想将蘇燕誤會成了他豢養的美妾。
徐墨懷眉頭緊皺着,手指攥緊又松開,顯得他狂躁中又有幾分隐約的不安。
常沛看出他尚未恢複理智,此刻的他最容易失控,在見到蘇燕的時候就已經去拔劍了,最後又不知為何硬生生忍下去,讓常沛将跪在地上求饒的人帶走處置。
誰都知道徐墨懷對林馥一往情深,長安多少貴女他都不放在眼裏,即便是東宮的姬妾,也沒有聽聞誰得到了他的寵愛。将蘇燕帶到青環苑後他便走了,一直沒有來過,連常沛都不曾在意蘇燕,徐墨懷更是從不過問,如同忘掉了這裏還有個人。
侍者們都是青環苑的人,見慣了達官顯貴,便難免對言行粗鄙的蘇燕心生不滿。又聽人說她曾在天子落難時出手相助,徐墨懷将她帶來此處無非是好吃好喝供着她,畢竟一個鄉野之人,還指望将她帶進宮不成。
他們都以為蘇燕會被徐墨懷抛在腦後,再也不會過來了。然而他不僅來了,還打傷了蘇燕,府中的下人更是認定了她不得徐墨懷歡心,在何娘子欺負蘇燕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去阻止。
直到青環苑衆人被召集在寬闊的庭院中,跪在地上清掃地上的血跡。
何娘子和在場的人都被打得皮開肉綻,血滲進了磚縫,混到了泥裏,他們搬來幾桶水沖洗,還是沖不幹淨,最後艱難地用布去擦拭,跪在地上扣出磚縫裏的碎肉和頭發。
有人當場就吐了出來,遭到一頓責罵。
放在從前,徐墨懷半年才會來一次青環苑,如今一個月就來了三次,再糊塗的人看着地上的血,也該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此事是常沛的姬妾引起,青環苑的侍者看護不當,按理說徐墨懷也該追究常沛,然而蘇燕到底只是一個無甚要緊的女子,他當然不會為了這麽一件小事責罰常沛,只打死了他的侍妾了事。
之所以要如此動怒,不是因為蘇燕受了驚吓,而是因為下人對蘇燕的慢待,無異于忽視了徐墨懷的天子威嚴。人是他帶進青環苑的,即便他不聞不問,也輪不到一群奴婢放肆。
到底是自己的人,常沛親手打死何娘子,也算是一種賠罪了。
徐墨懷沒有計較。“也不是什麽大事,既然該罰的都罰過了,此事就此了結。”
常沛抖了抖手裏的鞭子,問他:“陛下留下此人,日後想如何?”
既不是看上了人家的身子,又何必給自己找一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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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墨懷未曾細想過日後,只是現在他還不想輕易地放過蘇燕。既然口口聲聲說意中他,永不會抛棄他,那就必須要做到,即便他先放手,蘇燕也必須将他抓緊。
“暫且留着她,有什麽事日後再議,現在說這些為時過早。”
徐墨懷沒有給出一個确切的答案,既沒有要接蘇燕進宮的意思,也不像是對她毫無情意。
常沛很少去猜徐墨懷的心思,也不會對他的決定多加置喙,既然徐墨懷說了,他便不會去插手。
青環苑一天之內就死了八個人,幾乎半個青環苑的人都在清理地上的血跡。從前常沛對何娘子幾番縱容,任由她在青環苑耀武揚威,然而僅僅是一日之間,他便将人活生生打死,丢去喂這園中飼養的猛獸。
下人将血肉模糊的屍身擡起來的時候,手都止不住地發抖,根本不敢去看何娘子扭曲的臉。
此番誰都知曉了,枕月居裏的女人不能欺負。
——
蘇燕已經将濕淋淋的衣裳換了下來,她當時被逼得有些發狂,無措之間拿石頭把一個下人砸得頭破血流,婢女們這才驚叫着阻止了何娘子的舉動,嚷嚷着去找主子來告狀。
何娘子得知她并非常沛的姬妾,這才慌了神抱着狗想要離開。
後面的事蘇燕也不清楚,她驚魂未定地被扶進屋子,才換下一身衣裳準備合衣躺下,徐墨懷就突然到了。
徐墨懷一聲不吭地打量了她一番,便又匆匆出去。
蘇燕可還記着他昨晚差點殺了她的事,才緩過來就遇到一個蠻不講理的瘋女人,現在心中可謂是積攢了一大團火氣無處釋放。
徐墨懷一走,她憤憤不平地爬上床榻,裹着被子準備睡覺。然而沒過多久,房間裏就響起了腳步聲,她一聽便知道是誰,立刻閉上眼睛裝睡。
腳步聲越靠越近,最後在蘇燕的床榻前停下了。她強裝鎮定,不讓自己露出異樣,如果徐墨懷還算個人,看她已經入睡應當會離開。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徐墨懷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蘇燕是側躺着睡,理應不會被他看出什麽,然而越是這樣,她心跳得越快。仿佛能感受到徐墨懷冰冷的視線落在身上,即便她看不見,也覺得如芒在背。
過了一會兒,她感到床榻微微下陷,緊接着聽到了細微的布料摩挲聲。
徐墨懷坐在了榻邊,也不知道想做些什麽。
蘇燕心裏正慌亂,忽然一陣冰涼覆上了她的脖頸,她就像一只螞蚱一樣猛地跳起來往床角躲。
“你幹什麽?”
徐墨懷眉梢輕挑,戲谑道:“怕什麽,以為朕要殺你不成?”
随手試探一下,不想她還真是在裝睡。
蘇燕看他的确不像是要殺了她的模樣,昨晚更像是發癔症一樣反常,便捂着脖子瞪過去,惱火道:“你昨夜險些要了我的命!”
她指着自己的額頭,示意他看證據,又撥開衣襟給他看自己脖頸上的紅痕。
即便什麽都不做,她此刻嘶啞的聲音也足以提醒到他了。
徐墨懷清醒後并不等于遺忘,他只是昨夜不想留在宮裏,便鬼使神差地來了青環苑。枕月居是他偶爾歇息的地方,在進去之前,他幾乎要忘了裏面還有一個蘇燕。換做旁人,他也許真的會在失控之下殺了她,可昨夜他還是在蘇燕的痛呼下收了手。
他厭惡自己這副模樣,誰撞見了都要死。
可蘇燕是有些不同的。
徐墨懷朝她靠近,微微俯身去看她頸間的傷,聽着她喋喋不休地控訴。她一邊畏懼他,一邊又會因為憤怒,暫時地忘記這份畏懼。
蘇燕把他丢在牛背上帶回去,給他擦洗血跡和污泥,将摔倒在地的他一次次扶起來。
她已經見過他最狼狽最失态的模樣了。
蘇燕生怕徐墨懷突然用力将她弄疼,然而還好,他僅僅是用冰涼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傷,随後便坐正了身子,微微彎着眉,說道:“你放心,朕不會殺你。”
蘇燕稍微松了口氣,猶豫了一下,小聲道:“陛下為何……”
徐墨懷笑得有幾分森然:“很想知道?”
她察覺到不對,改口道:“不想。”
“你最好是。”
徐墨懷這樣說了,蘇燕當然不好再問,更不可能從他面上看出丁點愧疚。
蘇燕等着徐墨懷離去,好讓她回到被窩裏睡覺,然而他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圖,說道:“起來,朕要檢查你的功課。”
皇帝不是日理萬機嗎?怎麽還有這種閑心思?
蘇燕惱火道:“陛下有公務在身,不必為我煩心,耽誤了政事要不得。”
他面無表情道:“誰教你說這種話的?”
是枕月居的侍女,她們起初對蘇燕畢恭畢敬,指望着她能受到恩寵,帶着她們雞犬升天,哪知道蘇燕被丢到這裏徐墨懷就沒來過呢,便偶爾會說“陛下有公務在身,怎麽會為了一個鄉下來的小娘子費心,耽誤了政務可要不得”。
蘇燕垂下頭,說道:“沒人教我。”
徐墨懷不會費神去關照蘇燕的小心思,他只會提醒:“朕說什麽,你只管照做,不要忤逆朕的話。除了朕以外,旁的人說什麽都不是你該關心的。”
他語氣十分溫和,一如當初在觀音山,對待蘇燕輕聲安慰百般誘哄,如今他恢複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即便再溫和,話裏也都是不容拒絕的威嚴。
“起來。”
蘇燕手指緊攥成拳,聽話地起身。
——
林馥的孝期已經過了,林氏一族幾乎都在盼望着帝後大婚的那一日。若不是期間各種意外,林馥早該是東宮的太子妃,也不至于等到徐墨懷登基半年,後宮還空置着。
林照公事繁忙,徐晚音總尋他不得,時常去找林馥解悶兒,與她商議婚事的細節。
徐晚音年幼時正逢亂世,大靖還不曾建國,她父皇與太祖皇帝一同打天下,徐晚音被迫與母親分離,被寄養在林家直到十餘歲才接回宮。母親和皇姐去世後,她唯一的依靠便是徐墨懷,即便她心底對這位兄長有幾分懼怕,也不得不向他尋求安慰。
徐晚音對林馥的婚事很上心,之所以與林馥交好,也是希望她成了皇後多幫襯自己,既讓皇兄挂念着她,也能讓林氏更加接納她這個公主。
林馥小口小口地啜飲着藥湯,徐晚音就在一邊說着婚事的各種安排,似乎比她這個要成婚的人還要迫不及待。
徐晚音當然知道皇兄并不像傳聞中那般中意林馥,心中才更加焦急,想着法子讓二人增進感情。
“既然阿馥身子好多了,我們便出去走動一番,總比悶在屋子的好。”
林馥性子軟,無論對方說什麽,都難以說出拒絕的話。何況徐晚音勸她幾次了,她都沒有答應,這次總不好再拂她的面子。
“公主想去哪兒?”
“聽聞常舍人的青環苑中新養了幾只新奇玩意兒,我帶你去瞧瞧,沒準兒能遇上中意的,抱回來養着玩兒。”
聽到青環苑三個字,林馥微皺下眉,表情有些猶豫,徐晚音立刻搖了搖她的胳膊。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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