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蘇燕從碧荷的表情看出來,她是真的不敢提及與皇後長公主之死的事。顯然當日徐墨懷發作的緣由,就是因為徐晚音說的那番話。

這些不僅是徐墨懷的逆鱗,也是所有人默認不可言說的秘密。碧荷比蘇燕還要年長幾歲,在宮裏待了很多年,也曾去東宮服侍過,這些事她多少知道一些,然而正是因此,她才更清楚什麽都不知道,對蘇燕反而是一件好事。

“徐墨懷是個瘋子,你應該知道吧。”蘇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除了疲累,就只剩下麻木。

她當初怎麽一點也沒發現,她甚至還覺得莫淮是一個端方儒雅的貴公子,然而等他大權在握,她所能看到的只有他身為君王後的暴戾涼薄。

馬家村的莫淮和如今年輕的帝王,真的是同一個人嗎?蘇燕如今再回想起那些點點滴滴,都覺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碧荷聽到蘇燕這樣說,并沒有露出太奇怪的表情,但想起之前那只斷手,聯想到蘇燕可能遭遇的事,便小聲地安慰她。“陛下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但多數時候待人都很和善,沒有那麽多奇怪的癖好,且在朝政上一直很勤勉,從被立為太子開始便一直備受贊譽。若是有時候讓娘子受委屈了,還望娘子多多體諒陛下的不易……”

蘇燕如同被潑了一身冷水,的眼神瞬間便黯淡了下去。她後退兩步,指着自己,嗓音喑啞道:“他是皇帝,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想要什麽都有,我體諒他什麽呢?”

“我想要的東西那麽簡單,為什麽他就不肯放我一馬,為什麽他唯獨不對我和善?”

碧荷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話能讓蘇燕反應這麽大,不禁也有些慌亂,忙拉着她安撫道:“是奴婢說錯話了,娘子別計較,莫要因這些事煩悶……”

蘇燕劇烈地喘了幾口氣,逐漸平緩了情緒,也知道自己不該同碧荷發火,神情尴尬地不敢看她。碧荷也當自己惹蘇燕不悅,找了借口去做旁的事。

一直到夜裏蘇燕要沐浴,碧荷在屏風後給她遞衣裳,無意間瞥見了蘇燕肩頸上青紅的痕跡。

碧荷手上一頓,随後連忙低下了頭。

蘇燕做什麽都不喜歡讓人服侍,洗澡時更是不讓人在一邊看着,碧荷不知道具體的狀況,只能從屏風後委婉地說道:“我去給娘子拿些藥膏來吧。”

浴桶中的水聲突然消失了,好一會兒蘇燕才回應道:“你能給我找來避子藥這種東西嗎?”

“避子藥?”碧荷不可置信道。“娘子怎麽能要這種東西。”

蘇燕不怪碧荷的想法,在碧荷眼裏,她應該是個走大運才被皇帝寵幸的女人,誕下皇嗣更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哪有主動開口要避子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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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燕的容顏并非絕色,她的身上有傷疤,手上的繭子比府中的婢女還要多得多,這樣一個人,若不是上天垂憐,哪有機會與皇帝沾上關系。至少碧荷心中是如此想的,她甚至在心裏有些暗暗不滿蘇燕的不知好歹。

然而緊接着,她就聽到蘇燕用微弱的,帶着迷茫的嗓音說:“我害怕,碧荷……我不想一輩子都呆在這裏……”

碧荷心中忽然一軟,那點鄙夷瞬間消失不見了,她想了想,便問她:“娘子為什麽害怕呢?陛下天人之姿,若是娘子誕下皇嗣,便是陛下的長子,本朝循周禮,也許娘子所生的皇子也能當上儲君,日後你是生母,該是何等的風光……”

她越說越激動,随後才發覺自己扯遠了。

蘇燕縮在浴桶裏,眼眸被水汽氤氲到濕潤,她手臂環抱着,固執道:“我就是害怕……”

碧荷說的那些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那麽遠的事她從來沒想過,即便碧荷說出來,她也覺得虛無缥缈。難道僅僅為了一個微弱的可能,要将她此生都挂在一個殘暴冷漠的男人身上,從此做一個見不得人的外室,受人奚落恥笑一輩子,再讓自己的孩子也被嘲笑着長大。

蘇燕覺得自己一定會被折磨到發瘋。

過了一會兒,碧荷覺得水大概要涼了,便問蘇燕:“娘子好了嗎?”

蘇燕沒有應答,碧荷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等碧荷慌亂地去察看的時候,蘇燕正不省人事地泡在水裏,一點點地往下滑,水就要嗆到鼻子了。

碧荷連忙将蘇燕撈起來,費盡力氣才把她背到了榻上,而後立刻讓人去喚大夫。等做完這一切,她自己的身上也是水淋淋的,還要幫着赤裸的蘇燕穿衣裳。

也是趁此機會,碧荷看清了蘇燕身上各種暧昧痕跡,從前胸到後頸都沒放過,甚至有一些在極為私密尴尬的部位,她光是看着便忍不住面上發熱。

不想這位看着端莊驕矜的皇帝,在情事上也有這樣放浪的一面,難怪蘇燕提起他便沒有好臉色,确實……确實太過了些。

——

蘇燕醒來的時候,感覺到頭發在被人扯動,便扭頭朝一側看了過去,待看到徐墨懷的一張臉,心跳都好似停了一下,忙裹着被子往後縮,頭皮上傳來的疼立刻讓她痛呼了一聲。

徐墨懷面色淡然地松開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說道:“張醫師說你氣血不足,太過勞累才暈了過去,以後要好好用飯。”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有一抹戲谑的意味,蘇燕別開臉,多看他一眼都覺得腹腔中在冒火。

“陛下不用處理公務嗎?”

徐墨懷當然知道蘇燕是什麽意思,便說道:“朕将折子帶過來批閱了,若有要事,會有人立刻禀告,不用你操心。”

蘇燕瞥了一眼,果真自己練字的書案上堆了一沓奏折,似乎是已經看完了,她往被褥中拱了拱,背對着徐墨懷。

“你還想睡?”徐墨懷問了她一聲。

“是。”

即便得到了回答,他也照常沒有如她的意,不由分說地将她扶了起來。

“洗漱完就去用膳。”

蘇燕被迫坐起身,垂落的頭發晃了晃,她才注意到有什麽不對。

本來柔順服帖的墨發,此刻被編成了好幾根辮子,其中還有一根尚未編好,已經快要散開了。

蘇燕這才明白初醒時為什麽會感受到頭發被扯動。

她用莫名其妙地目光看着徐墨懷,而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傻事,避開了她的目光,理直氣壯道:“愣着做什麽,還不快起來。”

蘇燕洗漱完,桌上擺了些清淡的小食,徐墨懷倚在窗前的軟榻上看折子,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東西,驀地發出一聲冷笑,蘇燕吓得身子都緊繃了起來。

發覺到與自己無關,她才繼續吃着碗裏的粥飯,只是怎麽都沒胃口,一直是味同爵蠟。過了片刻,就聽徐墨懷開口道:“瓷瓶裏的花枯了。”

蘇燕順着他說的看過去,天青的瓷瓶中本來插着桂花的花枝,如今鵝黃的小花都落了個幹淨,綠葉也漸漸萎縮,擠在瓶子裏看着十分寥落。

她以前總是不等花枯萎就會換上新鮮的,這次竟一直連着好幾日都沒有想起來。

“花都會枯。”她敷衍地說了一句,低頭繼續喝碗裏的粥。

徐墨懷盯着半枯的花枝,喃喃道:“說的也是……”

緊接着,他又十分突然地問她:“你還想見到周胥嗎?”

蘇燕擡起眼不解地看着徐墨懷。

他語氣淡淡的,像是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小事。“朕可以幫你殺了他,怎麽殺都随你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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