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草根雖枯萎得不成樣子,尚藥局的醫師一番比對下,還是知曉了它的本來面目,并在草叢裏找了一棵新鮮的給徐墨懷送去。

徐墨懷焦躁不安地坐在榻上,緊盯着說話的醫師,看得對方背後冒冷汗。

“五方草,有何用處?”

醫師如實道:“五方草布地而生,民間的尋常人家會采來烹食。除此以外,五方草所主諸病,例如漏耳諸瘡,小兒血痢、諸氣不調、産後虛汗……”

徐墨懷不耐地打斷他,問道:“便只有好,沒有不好嗎?”

“自然是有的,雖說五方草益處頗多,然性寒滑,人多食之,使脾胃虛寒,腸滑作洩。此外五方草有利腸滑胎之用,孕者忌服……”對方還未說完,徐墨懷的臉色先一步變了,似乎一股巨大的風暴在他眼中不斷凝結。

醫師半晌沒聽到徐墨懷開口,正想悄悄擡頭看一眼,忽然一聲巨響,書案直接被掀翻砸到地上,書案上的筆墨紙硯與奏折通通散落在地,漆黑的墨點濺在地磚上,晦暗光線下如血一般。

徐墨懷背過身去,扶着書架大口地喘氣,胸口起伏如波濤。他的手死死地按着書架,指節青白,青筋暴起。

他咬牙切齒道:“滾出去!”

伏在地上顫栗的醫師如獲大赦,連忙起身往外走。

室內一片狼藉,徐墨懷眼中隐隐泛紅,如發狂的野獸一般,手指用力到仿佛要嵌入木頭裏。

常沛身為中書侍郎,多數時候都要陪伴在他左右,聽到動靜後連忙帶薛奉走入殿中,便見到他狂躁瘋魔的模樣。

“蘇燕呢,蘇燕找到沒有!”徐墨懷暴怒,說話時好似野獸低吼。

薛奉已經許久不見他這副模樣,正要說沒有,就見徐墨懷俯身咳嗽了起來。

徐墨懷眼前一片暗紅交錯,渾身血液好似一瞬間冰冷,又一瞬間沸騰。書案被掀翻,夾在書頁中的紙露出一小半。他看到了自己為孩子取的名字,心中怒火翻湧直沖頭頂。蘇燕不愛他,恨他欺他,将他騙得團團轉才是真,她甚至能狠心殺了他們的孩子。

徐墨懷目眦欲裂地望着那張紙,喉間湧起一股腥甜,他又猛地咳嗽了幾下,眼前昏黑一片,連站都站不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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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沛他們立刻要去扶,卻發現徐墨懷嘴角隐約的殷紅。

“陛下!”常沛喚了一聲。

徐墨懷目光陰冷,似乎是反應過來,看了眼掌心的點點猩紅,而後揩去嘴角的血色,緩緩扯出一抹諷刺的笑來。“就算她燒成了灰,朕也要找到她。”

沒人能在愚弄他之後逃之夭夭,他不好過,蘇燕這輩子也別想安生。

随便逃吧,最好她能跑到天涯海角,不要讓他那麽快逮住她,否則他真怕此刻的自己忍不住将她碎屍萬段。

——

按照阿娘的說法,蘇燕還有一個舅舅,阿娘正是為了養活舅舅才入了賤籍,只是後來識人不清,才害得她逃離到了馬家村這種地方。

蘇燕改名秦嫣,一路上與林拾漸漸熟悉起來,彼此之前也有了情分,林拾便想将她待到潞州,等她安頓下來以後再啓程去幽州。然而不曾想蘇燕在潞州找了許久,卻只聽說當初胡人鐵騎踏入潞州城,這裏的人不是逃亡就是慘遭屠殺,她要找的人約莫也早早不在了。

蘇燕懷抱着希望,跋山涉水來到此處,卻只得到了這樣的結果,一時間也灰心喪氣。

林拾不知如何安慰,便說:“總歸你也沒處去了,不如同我去幽州,雖說幽州天寒地凍難捱了些,對你而言卻也算是好事,走得越遠,才越不好被找到,日後便可安穩過一生了。”

林拾的“安穩”二字,無異于擊中了蘇燕心中最大的渴望,她幾乎沒有猶豫便點頭了。

幽州很遠,蘇燕是個只騎過牛,沒騎過馬的人。每家每戶的馬匹都登記在冊,買賣皆要得到官府允許,林拾為買一匹馬費了不少心思,最後還要教蘇燕如何騎馬。一陣子後磨得蘇燕大腿根都是血點子,她們又休整了好幾日。等到了幽州的時候,已經是初秋。

幽州比長安要冷得多,此處與薊州相鄰,已經是大靖的邊界了。

林拾在幽州有幾位故人,很快便帶着蘇燕去投奔。

自此,她與長安才是真正隔着千山萬水,天地朗闊,徐墨懷再難将她困住。

林拾的友人是木匠,也是從林府出去的,只當蘇燕是林拾的表妹,家中親人去世,孤苦無依才來投奔。蘇燕不好吃白飯,也沒有什麽會的,便又做起了采藥種地的事。起初身上有些淤青劃傷倒也正常,林拾也不曾說過什麽,直到有一日蘇燕夜裏還沒回去,他們一大家子都去找,才在山下發現了滿腿是血,趴在地上艱難挪動的蘇燕。

要不是他們趕到的及時,蘇燕的血就要流幹了,八成要死在山裏。

林拾沒好氣地說了蘇燕兩句,她白着臉躺在榻上,反而給他們賠起了不是。

等人走後,林拾瞧她模樣凄慘,沒忍住問道:“你不後悔嗎?”

蘇燕愣了一下,說道:“後悔,前幾日下了小雨山上濕滑,我不聽勸非要去采藥,反害得你們擔心……”

“不是這個”,林拾黑着臉打斷她。“我是說逃出宮這件事,你不後悔嗎?換做從前錦衣玉食,有人侍候有人豔羨,那樣的日子有什麽不好,至少不用東躲西藏隐姓埋名,每日幹着又髒又累的活,還險些摔死。”

蘇燕遲疑了一下,才說:“其實我從前也想過,可如今你要問我願不願意回去,必定還是不願。即便在宮裏再好,我也不敢。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在窮鄉僻壤長大,大字不識,只會種地放牛,連你們說話都聽不懂。我沒想過那樣富貴的日子會與我有什麽幹系,更何況人人都覺得我低賤,覺得我不配,連陛下都是,表面寵愛我,卻從不在意我心中想什麽,念什麽。在宮裏沒有一日是快活的。”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其實初從洛陽離開,一路的粗衣粗食,蘇燕的确也煩悶過一陣子,可她從前本該過得更苦,有什麽好挑剔的,很快她便想通了,人不是能什麽都想要。

林拾不是蘇燕,也不清楚她與徐墨懷之間的糾葛,但見到蘇燕并無後悔的意思,也算是稍放心了一些。她最怕蘇燕有一日撐不過苦日子了,不知死活地回去找徐墨懷,會連累林馥。

“你這些時日先好好休養,不要再去采藥了,我托人問問有沒有什麽鋪子缺人,讓你去做工。”

林拾說完便走了,蘇燕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平複。

她感受到腿和腰腹汩汩流出的血,身體也在逐漸冰冷,好幾次她都撐不住了,卻還是堅持往前爬,興許是因為太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擺脫了徐墨懷,還沒有過上好日子,萬不可就這樣咽氣。

她會忘掉徐墨懷給她帶來的噩夢,再苦再難也要好好活着。

——

入冬後,蘇燕去了一家絹花鋪子做工。東家姓郭,年紀都大了,膝下兩個兒子都成了家,小女兒去世得早,走的時候與蘇燕一般大的年紀。郭娘子眼睛越發不好,做絹花也比從前慢了,便收了蘇燕在鋪子裏幫忙。

郭娘子對蘇燕十分親切,聽聞她父母早逝,大有将她當做女兒看待的樣子,教導上也十分用心,即便像是蘇燕這樣粗手粗腳的,過了沒多久也能将絹花做得有模有樣。

林拾一身武功,最後在舉薦下去了幽州刺史的府邸給人做侍衛。

郭娘子給的薪俸不多,卻勝在為人和善。入冬後幽州格外冷,泥地都凍得生硬,蘇燕便在鋪子裏住下了,吃住都在此處。

等到冬末,來買絹花的人愈發多,蘇燕忙得抽不開身。好不容易年關将近,她才得了空,早晨的時候悠閑地去附近的湯羹鋪子喝一碗雜菜湯,配上一個熱騰騰的蒸餅吃完。

攤鋪前的小桌都坐滿了,有一個清瘦高挑的男子端碗站了好一會兒,身姿格外引人注目,似乎是想等着哪一桌空下來了,他再去坐着。

他相貌清隽,只是一身老舊的藍袍洗得發白,邊緣磨到起了毛邊,卻不見什麽補丁和褶皺,連站姿都筆直端莊。

蘇燕沒忍住喚了他一聲:“小郎君,不如坐這裏吧。”

對方扭過頭,見出聲的是個好看的姑娘,面上微微一紅,低聲沖她道了謝,坐在她身旁也喝起了湯羹。

他那副穿着老舊衣裳,也清清朗朗站在人群中的模樣,實在和當初在馬家村裝模作樣的徐墨懷十分相似,不過很快她便看出不同了。

這年輕郎君吃飯也是狼吞虎咽,幾下便喝完了湯羹,大口吃完半塊幹餅便與蘇燕告辭了。相比真正清貧人家出身的男子,徐墨懷縱使餓得氣息不順,還能做出一派斯文的儀态,似乎要将自己與粗鄙的鄉民區分開。

等吃過了早食,蘇燕回到鋪子裏做絹花,郭娘子急匆匆地來找她,說道:“嫣娘,你快将這盒絹花給刺史府送去,我這廂有急事算是去不成了,等你到了只管說是郭家鋪子來送絹花給張娘子的,他們就會帶你進去。”

蘇燕應下,走了半個時辰才到刺史府,說明來意後很快便有人帶她去找張娘子了。

幽州實在天冷,蘇燕吹了一路的冷風,腿都要凍僵了。

張娘子是張刺史的女兒,因為中意郭娘子的絹花,時常要訂好了讓人送來。眼看着年關将近,刺史府裏十分熱鬧,下人們都在忙着打掃。

屋子裏燒着炭火,蘇燕忽然到屋子裏去,被凍麻的手腳便忍不住發癢。

“郭娘子去哪了?怎得是你來送?”張娘子體态豐腴,圓圓的臉頰上有着喜人的紅暈。

“郭娘子是我師父,她今日有急事,這才叫我來送。”

張娘子點點頭,也沒有計較,讓蘇燕打開匣子任她挑選,看到幾個中意的便拿出來詢問婢女,而後給了蘇燕賞錢讓人送她出府。

張娘子為人大方,給了不少賞錢,蘇燕心中高興,回去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正等她快出府了,一人從她身旁經過,錢袋落在地上摔出輕響。蘇燕撿起來正要叫住那人,卻忽然發現這錢袋有幾分眼熟。她反過來又看了一眼,便發現上面兩個歪歪扭扭的小字。

“莫淮。”蘇燕下意識念出了這兩個字,霎時間臉色就變了,僵硬地望着那人,如同見了鬼一般。

對方也意識到了錢袋不見,回頭來找,蘇燕才發現他正是今早在一個桌吃飯的郎君。

“好巧,又遇見娘子了。”他打了聲招呼,猶猶豫豫地看着蘇燕手裏的錢袋,小聲道:“這錢袋好像是我的……”

蘇燕沒有立刻給他,問道:“你這錢袋哪兒來的?”

這分明是她當初繡給徐墨懷的香囊,好端端怎成了什麽錢袋。

他撓撓頭,有些腼腆地說道:“是我兩年前在路上撿到的,正好我當時錢袋壞了……”

緊接着他又連忙解釋道:“我撿到的時候裏邊沒有錢,不是我偷來的。”

蘇燕終于松了口氣,面色逐漸緩和,将錢袋給他,說道:“我有個故人,也有個相似的錢袋,是我看錯了。

“那還真是有緣。”他說完,問道:“娘子怎會在此處?”

“我來給張娘子送絹花,你又為何在這兒?”

他笑了笑,說:“在下姓孟,名鶴之,是刺史府的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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