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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死傷無數,城中亂成一團,刺史一家子的屍身被挂在城牆示衆,然而相州将士勇猛,加之有增援,一番交戰後讓李騁大傷元氣,被迫退守了五十裏地。

為了避免李騁暗中增援,四處都有兵馬阻截他們的驿兵。蘇燕他們正巧撞上了這些截人的兵馬。夜裏衆人都心神惶惶,突然驚呼一聲有敵軍,人受了驚吓不說,馬也不安地亂動起來,軍心渙散哪裏還有精力抗敵。

前方的路都被攔住,蘇燕她們只好下了馬車各自奔逃,一旦落入平叛軍手裏,身為李騁的家眷,必定要受到非人的折磨,且李騁是絕不可能會來救她們。

蘇燕擔心被捉走後解釋不清,只能跟着她們一起跑,然而對方人數更多,且極憎恨叛軍,幾下就将她們都擒了回去,當着他們的面發洩似地砍死了好些叛軍,頭顱滾到蘇燕腳下,吓得她面色蒼白一直往後躲,懷裏的孩子也哭個不停,有親友死于叛軍之手的士兵過來搶奪孩子,想要将她掼死在地上,蘇燕緊緊抱着孩子不讓他搶走,一時間嬰兒的哭聲和男人的怒罵交雜,場面混亂不堪。

總算有個明事理的站出來勸慰同袍,說道:“先留着她們的性命,再如何也是那叛軍頭目的親眷,要殺也須得當着他的面殺了好震懾敵軍,不如先帶回城中,等候長史發落。”

這番話後,對方總算不想着殺了她們,李騁的姬妾們忽然落到這種處境,紛紛抱作一團哭泣,從前你争我搶現在也只能彼此安慰。

蘇燕是有苦說不出去,無端被扯進這樣的無妄之災裏,幾次想去和那領頭的人解釋,對方都不予理會,反說她是詭計多端。蘇燕徹底沒法子了,只盼着屆時他們中能有個講理的人。

此處離相州還有些距離,這些人對叛軍恨之入骨,自然對李騁的妻兒也沒有好臉色,想喝碗水都要好聲好氣地去求。蘇燕懷裏的孩子哭鬧個不停,她又不是孩子的母親,哪裏來得奶水去喂,迫于無奈只能去問他們有沒有羊奶,非但沒給孩子要到吃食,反被調戲羞辱了一番,氣得她話都說不出口。

好在經過附近城鎮的時候,蘇燕和其他幾人商量了一番,将身上藏着的簪釵玉石都湊了出來,拿去奉給脾氣稍好些的領軍,這才給餓到哭聲都沒氣的孩子換了些羊奶。

蘇燕夜裏睡不好,醒來後人也沒什麽精神,整日裏幽怨着一張臉。分明不是她的孩子,偏生所有人都當她是這孩子的阿娘,李騁将她禍害慘了,她還得給他照看着女兒。

蘇燕又氣又無奈,總不能把這孩子給扔了。她甚至覺得上天冥冥之中就是要責罰她,因她殘忍地殺了自己的孩子,才要承擔一個為人母的痛苦,為一個不屬于她的孩子去低聲下氣。

作為戰俘要跟着軍隊趕路,沒有人會因為她們疲累不堪而讓她們停下歇息。即便蘇燕算是耐性十分好的人了,也一樣累得腿腳酸疼,其他人更是哭着不肯再走,直到馬鞭子揮下去才老實。

等他們到相州附近的時候,接應的兵馬也到了,城牆上都是風幹發黑的血,地上堆積着還未清理幹淨的屍體,蚊蟲圍着逐漸腐爛的屍身亂飛。蘇燕屏住呼吸,正別過頭去,便聽到身後有人忍不住作嘔的聲音。

相州在河北道的地位非同凡響,相州刺史是望族出身,二十年前也是抗擊胡虜的名将,如今又一次擋住了南下的叛軍。長史得知李騁的家眷被俘,便去給刺史禀告此事。

之所以此次能輕易将李騁擊退,正是因為後方來了援軍,前後夾擊之下滅了兩萬餘人的叛軍。刺史與郡守為了時刻注意動向,都搬去了軍營與将士們同吃同住,連從長安遠道而來的徐墨懷也不例外。

長史将俘虜的事告訴刺史後,他又去了營帳中與将軍們商讨,徐墨懷也在其中。雖說他熟讀兵書,但行軍作戰之事畢竟非他長處,他仍要謙遜地與人請教,因此軍中将士們對他的評價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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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俘虜了李騁的家眷,幾位将軍也沒有絲毫喜悅,誰不知道李家在叛亂時連留在長安的姊妹妻母都丢下等死了,何況是幾個不值一提的姬妾,便是将她們都熬成了肉羹給李騁送去,他都能笑着喝下一碗。

徐墨懷并不認為李騁會因為幾個女人的死有絲毫觸動,很快便聽骠騎将軍提議道:“不如陣前将她們殺了鼓舞士氣,也好震懾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豎子。”

徐墨懷搖頭。“此事易落人口舌,倘若李騁不顧妻兒性命攻城,叛軍只會當他是非分明,以大局為重。”

“陛下的意思是發配軍妓?”

“不安分的人打死事,剩餘的發配奴籍。”

徐墨懷說完後,長史便着手要吩咐下去了,臨走前又突然被徐墨懷叫住。

“先等等。”他頓了頓,似是在醞釀着如何開口。“你去問問她們有從幽州來的,可曾見過一個姓蘇的女人,亦或是一個不會說幽州話的外鄉女子,約莫十八九的年紀。”

衆人心中疑惑,又不敢多問。長史帶着話去找人,幾個女子抱團縮在囚車裏,有些被凍到臉色發白,每個人都倉皇不安地看着他。

長史将徐墨懷的話敘述了一遍,沒有一個人應聲,其中一個扯了扯蘇燕的衣裳,小聲道:“嫣娘,你也不是幽州人,該不會是找你的吧?”

蘇燕心中正忐忑,聞言仿佛被針紮了一下,猛地瞪了她一眼,壓低嗓音道:“不許胡說。”

她心髒跳得飛快,在長史問完話後連呼吸都放輕了,壓低頭不想讓人注意到她。

還有誰會打聽她的蹤跡,這世上除了徐墨懷,有幾人能陰魂不散地死纏着她不放。

蘇燕掙紮着不知該如何做抉擇,她當然不願背負李騁姬妾的名頭被發配奴籍,可她要是落到徐墨懷手上,他必定會懷恨在心,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最終也沒有一個人聯想到蘇燕身上,紛紛搖着頭說沒見過,聽說不殺她們也松了一口氣。

蘇燕的發髻散亂,低頭時額發遮住了大半面容,縮在幾個面容豔麗的女人中顯得不算打眼,長史也沒有注意到她。

沒多久,對她們的處置也出來了,蘇燕她們會被送往別處做苦力。

出軍營的路上,一隊人從她們身邊經過,蘇燕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側身與人說話,立刻壓低頭,任由發絲遮住了臉頰。而她懷裏的孩子卻被這腳步聲驚醒,開始扯着嗓子嚎哭起來,蘇燕連出聲都不敢,只能輕拍着她的後背哄她安靜下來。

好在沒有人會留心幾個被俘的女人,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根本不會屑于多看她們一眼。

蘇燕她們被帶着離開,一路上暢通無阻,并未有人前來阻攔。

她心中松了一口氣,懷裏的孩子哭聲也漸漸小了。

正當此時,腳邊突然一聲乍響,一支箭矢狠狠釘入了蘇燕腳邊不到三尺的位置,激起地上的塵灰砂石。蘇燕看過去的時候,箭羽還在微微晃動,箭頭沒入泥地,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

倘若她方才偏了一步,便有可能會死在這支箭下。

然而她甚至不敢回頭看是誰射出的箭。

其餘人的反響比蘇燕要大得多,紛紛驚叫着往一邊閃躲,蘇燕抱着孩子渾身僵硬,也想挪動步子,就聽遠處傳來一道壓抑着怒火的人聲,陰冷殘酷到令她脊髓發寒:“再往前一步,下一箭便會刺穿你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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