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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蘇燕上一次見孟鶴之,已經過了快一年。

她還以為孟鶴之若能及第,二人便沒有再見的機會,誰知恰巧就在紫宸殿外與他撞見。

孟鶴之一身綠色官袍,恭敬地站在一邊避讓。蘇燕還以為自己看錯了,誰知竟真的是他,猶豫片刻後,蘇燕還是加快腳步走了。倘若徐墨懷知曉她與孟鶴之相識,也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了。

孟鶴之一直望着蘇燕的背影不見,心中還覺得恍惚,他竟在此處見到了幽州的故人。秦嫣一個平常人家女子,如何會錦衣華服的出現在宮裏。

孟鶴之心下不解,然而對方又仿佛不願與他相認,他只好愁悶地走了。路上恰巧撞見了宋箬,便對她行了禮。

“孟鶴之?”宋箬眼中帶了點笑。“不是急着要歸家,為何還在宮裏?”

孟鶴之被她調侃,羞窘地不敢看她。“陛下傳召下官,這才耽誤了片刻。“

前幾日逆賊逼宮的時候,孟鶴之與宋箬見了幾次,恰好二人都是貧寒出身,便也能說上一兩句。尤其是他那篇慷慨激昂的檄文出來後,宋箬每每遇見他都要提及此事

“我也正要去見皇兄,他可有說過要提拔你?”宋箬比孟鶴之年長了兩歲,聽說他在禦史臺時常受到士族排擠,便忍不住對他多關照了幾分。誰能想到孟鶴之看着清隽溫善,罵起人來的時候倒是十分尖刻。

孟鶴之聽她提及這事,眉眼間隐約露出幾分喜色,說道:“陛下話裏似乎有這個意思。”

“那便提前恭喜你了。”

一介寒衣能升遷得這樣快,也算是他借了打壓士族的東風,恰好徐墨懷對他也算賞識。孟鶴之與宋箬能說上話,也是因為二人處境有幾分類似。同樣身處陌生的地方,并無熟識的親友,被士族暗中輕視貶低,也是這樣的境遇讓他們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

“含象殿若不合心意,你可以再去挑個自己喜歡的。”徐墨懷聽到了蘇燕的聲音,放下折子擡頭去看她。

蘇燕一回宮便被換上了貴重的羅裙,發髻也盤了起來,戴上金冠與步搖,翡翠珠子随着步伐搖晃。盡管從前讓人教過她儀态,她也學不出什麽模樣,與那些書香門第出來的貴女們站在一處,立刻便相形見绌了。如今她跑出去将近兩年,更是将從前學到的東西忘了個幹淨。

見蘇燕垂肩歪斜,坐得沒個規矩,徐墨懷敲了敲書案,提醒她:“坐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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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燕正在出神地想着什麽,根本沒聽見他方才說的話,被他敲桌子這一下給拉回了思緒。

“陛下方才說什麽?”

徐墨懷這才知道她在想旁的事,問道:“你方才在想何事,朕同你說話也沒見聽見。”

蘇燕是在想方才見到孟鶴之的事,只是不好與徐墨懷提及,便說:“我在想張大夫。”

“他?”徐墨懷不禁蹙起眉。“你若要見他,讓人帶着去。小敘便可,不可超過半個時辰。”

阿依木死了以後,蘇燕連着病了好幾日,夜裏時常做噩夢,精神也有些恍惚。徐墨懷看得更緊了,也不再允許她上城牆,連她要去看一眼阿依木屍身都不許,就這樣帶着她回了長安。本以為回來以後會好些,誰知從前在在軍營看着她的兩個侍衛依然緊跟着,随時看顧着她的動靜。

從前清合殿較偏遠,蘇燕得了空還能做些自己的事,而如今含象殿離徐墨懷的紫宸殿卻挨得很近,一旦蘇燕出了什麽事,他很快便能趕到。

蘇燕得了允許,也不想在與他待在一處了,立刻便讓人帶着她去找張大夫。

張大夫還在書閣守着,每日不用做什麽事便有吃有喝,比從前挨餓受凍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聽聞徐墨懷打了勝戰回京,還在書閣裏和新來的宮人們稱贊他。

蘇燕找到張大夫的時候,他正托人從宮外帶了紙錢回來,想等着清明的時候偷偷燒給蘇燕,以免她到了底下還孤零零地過苦日子。

蘇燕站在遠處看着張大夫,猶豫着沒敢走過去。她聽人說過近鄉情怯這個詞,不知人是否看到了故人也會如此。從前的蘇燕在馬家村穿着粗布麻衣,整日裏在山野間亂跑,撿起石頭棍子跟村子裏的流氓打架。這些往事都遠得像是一場夢,雖然稱不上多懷念,卻勝在自由,無拘無束,對日後有數不盡的期盼。

蘇燕如今衣着華貴,步履也變得沉穩從容,外表上看俨然是一副貴女的做派,她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卻覺着自己日後的人生似乎一眼就望到了頭。

她過得并沒有外表上那樣好,也踟躇着不願上前與張大夫相認,她怕張大夫問她兩句,她便忍不住掉眼淚。

蘇燕在外站了一會兒,卻是張大夫先一步看到了她,瞪大眼盯了她好一會兒,仿佛要确認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他一瘸一拐地朝着蘇燕走了幾步,确認自己沒看錯後,吓得手上的東西都掉了。

“燕娘,是你嗎?”張大夫瘸了只腿,走快了便會顯得滑稽,從前在村子裏有孩童嘲笑他,蘇燕便會撿起棍棒将他們趕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白日見了鬼,因為時常想着蘇燕,她便回了魂來看他一眼。

張大夫踉跄着要跑過去,蘇燕過去扶住他。

“張大夫,我是燕娘。”

“我不是在做夢吧?”張大夫顫巍巍地抓着蘇燕的手臂,喃喃道:“皇上說你死了,你不是死了嗎?”

蘇燕愣了一下,本來那點酸澀都叫不滿給沖淡了。

“那是他瞎說的,我活得好好的,只是一直不在宮裏。”

張大夫想到自己給蘇燕燒得這些紙錢,頓時覺得羞窘氣憤,又不敢罵徐墨懷的不是,只好小聲抱怨道:“即便是皇帝也不該胡亂咒人死啊,多晦氣……害我當真,傷心了好一陣子。”

“皇帝也不見得是好人,他慣會裝模作樣,不曾想竟将你也接來了宮裏。我許久不在,也不知是否有人欺辱你……”蘇燕說完又覺得氣餒,即便有人欺負了張大夫,她多半也沒什麽法子的,從前她可以抄着棍棒給張大夫出氣,如今這宮裏個個都身份尊貴,他們反成了卑賤的下等人,她連自己受了欺負都要忍着。

張大夫說道:“這裏好得很,沒人來欺負我,就是幾個閹人說話不中聽,笑我是鄉下來的瞎子。每日裏有吃有住,還有棉衣穿,都是托了你的福……”

蘇燕聽着卻忍不住皺起眉,問他:“既然如此,陛下為何将你帶回宮裏。”難不成只是為了警告她顧忌着張大夫的性命,若真是如此,以徐墨懷的性子,将張大夫丢到牢裏才符合他的作風。

張大夫如實道:“這我便不清楚了,陛下偶爾來與我打探你小時候的事,說不準是為了關心你,想知道你以前怎麽個活法。可他以前同你相處那麽久,早該知道了才是。”

聽他說徐墨懷問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蘇燕卻覺得有些意外了。徐墨懷從來不曾主動問起她的過去,她也知道自己是個普通人,阿娘甚至還要用身子換米糧養活她,在徐墨懷眼裏她這樣的人生太過可憐,根本不值得回顧。

“他肯定要說我過得可憐,嫌我粗鄙沒見識。”她小時候餓極了還去偷過別人牆院裏的柿子,人家收稻谷,她就跟在後面撿那些不要的帶回家,徐墨懷知道後還不知道要怎樣奚落。

張大夫嘆了口氣,說道:“這倒沒有,是不是皇帝待你不好,讓你在這皇宮裏是不是受了欺負?“

盡管蘇燕已經有了準備,張大夫一問,她還是忍不住酸了眼眶,鼻子都堵得難受。

“那張大夫你覺着我是現在好,還是從前在馬家村好?”

“現在穿得好看,人也有氣色,跟畫上的神仙似的,哪能不好呢?”張大夫瞧着抹眼淚的蘇燕,又忍不住嘆氣。“就是不愛笑了,看着一臉苦相。”

——

蘇燕沒能和張大夫說太久,便被人請到了中宮。

林馥看見她的時候臉色不大好,既是郁悶又是失望,蘇燕也知道自己實在沒出息,跑了那麽遠還能被捉回來。

“她人呢?”林馥忐忑不安地盯着蘇燕的臉。“她還活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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