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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燕被帶到中宮面對林馥,心中其實是有些忐忑的,畢竟徐墨懷的人随身跟着她,她見了誰說了什麽話都不能逃脫他的掌控,好在林馥将她帶入內室,他們只在一邊遠遠地看着,不至于也掏出個本子來記錄她們說的話。

林馥也顧忌到這一層,聲音放得很輕。

“你說話呀,她去哪兒了?”

蘇燕面露歉疚,小聲道:“我在幽州的時候被李騁給搶了去,林拾便與我分開了,如今她的去向我也不清楚,實在是對不住……”

林馥的神情略顯失落,好在這消息也不算太壞,她相信林拾能護好自己,只是……

“你竟真的回來了。”

起初她得知徐墨懷回宮,身邊還帶着什麽蘇美人,還當是蘇燕習慣了錦衣玉食,不願再回去做個普通的農婦,心中還有幾分對蘇燕的怨怼。

蘇燕也怕林馥誤會,解釋道:“我是被當做叛賊的姬妾給抓進了軍營,陰差陽錯才撞見了皇帝。”

“罷了,既然陛下沒有追究你的意思,便好好地留在宮裏吧。”林馥總覺着蘇燕在的時候,徐墨懷的精力還能被分走些,蘇燕一走,他便愈發顯得性情古怪,偶爾幾次到後宮來,小坐片刻便匆匆走了。

即便嫔妃們再想得到他的寵幸,連續幾次希望落空,心中不免也有了怨氣,背地裏都說他有隐疾。

“娘娘說得是。”好死不如賴活,既然回來了總能找到一個活法,旁人說她卑賤,她也不會掉塊肉。蘇燕只能逼自己這麽想,好讓心裏好受些。

林馥提醒她:“陛下始終懷疑是我與你串通才叫你跑了,如今處處看我不順眼,時常盤查我身邊的人,日後是不能再幫你了。”

“娘娘的大恩大德,我永遠不會忘,”蘇燕低落道。“雖說兜兜轉轉又回了宮裏,至少在幽州那一年過得也算稱心。”

蘇燕與林馥說了沒多久,便有人來催促,說是徐墨懷讓她回去,無奈之下蘇燕又急着趕了回去。

他在紫宸殿處理公務,實際上并不需要蘇燕做什麽事,只是很長一段時日她都伴在身邊,如今蘇燕離了他不過幾個時辰,他便覺得蘇燕又背着他不知在謀劃着什麽。好似只有将她放在身邊,只要一擡眼便能看見,才能叫他安心。

在徐墨懷離宮的這段時日裏,除了常沛,政事還托付給了其他人,并未徹底松手不管,因此恒王與其他世家妄圖造反,他第一時間便能得知,立刻帶了人回長安平亂。一群烏合之衆連皇宮的大門都沒能踏破,人頭便被挂在了街口示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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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墨懷斜睨了她一眼,問道:“你與皇後有何好敘舊,她找你說什麽?”

蘇燕在他身邊坐下,不耐煩道:“從前不是陛下讓我中宮做奴婢,皇後待我好,如今我突然回宮,關切我兩句有什麽好奇怪的。”

徐墨懷冷笑一聲,警告道:“你如今真是愈發放肆了,與朕說話也忘了方寸。”

蘇燕知道徐墨懷如今不會輕易責罰她,也不屑在他面前奴顏婢膝,反正無論如何她都快活不到哪兒去。

徐墨懷說完這話,果真沒有再理會她。

沒過多久,便有夫子到殿內教蘇燕識字。

她本就不認得什麽,偏生徐墨懷對她的要求極高,那夫子也沒想到蘇燕會是大字不識,連官宦家中五六歲的孩童還不如,教蘇燕的過程中心中不滿,訓斥了她兩句,她也羞紅着臉低頭認錯。

蘇燕知道讓一個滿腹經綸的大儒來教她寫字,簡直是折辱了對方,也不敢有什麽不滿。但她也是個有脾氣要臉面的姑娘家,被人引經據典,言辭刻薄地嫌棄了一番,心裏也覺得十分委屈。又不是她非要學,何況她從小到大都沒人教,一來便要她學那樣難的東西,她又如何能懂得?

等那先生不耐地走了,蘇燕才松了一口氣。從前在雲塘鎮聽周胥講課,也從來沒覺着讀書識字這樣辛苦,好似将她丢到牢獄裏關了一整日般身心俱疲。

徐墨懷處理完政務,到偏殿去看蘇燕,就發現她正坐在書案前神情戚戚地發愣。

“可學到了什麽?”

蘇燕扭過頭幽怨地盯着他,沒出息道:“要不算了吧,那先生說我是朽木一塊,我聽了也覺着他說得對,興許我就不是讀書的料子……”

“不過是訓斥幾句,即便是朕與其他皇子,幼時也是這樣過來的,宮中侍奉的奴婢也要學着讀書認字,你既已做了朕的人,至少也要上進些。”徐墨懷的話聽着像是安慰,語氣卻冷硬萬分,仿佛是嘲弄一般。

蘇燕的臉色頓時更差了,這話好似她讀書識字,只是為了不給他丢臉一般。

但她氣憤了半晌也拿他沒法子,獨自委屈了一會兒,就被他攬入懷中動手動腳。

——

蘇燕回宮以後多在含象殿不外出,倘若外出了,也只會去相隔不遠的紫宸殿,徐墨懷即便是讓她在書房睡覺,也不肯叫她自己出去找些樂子。

後宮中的妃嫔們從前便對她有所聽聞,不曾想她竟好端端地活着回來了,紛紛好奇是什麽樣的人徐墨懷中意。正值初春,梅園的花也開得正好,她們便撺掇着要邀蘇燕來賞花,屆時好好打探她的底線。

蘇燕入了後宮,遲早也要與她們相熟,林馥思慮片刻,便讓人去喚她。

林馥去請她,蘇燕沒有不去的道理,與徐墨懷說過一聲,他也沒有反對的意思。

蘇燕的侍女除了碧荷,從前的人都換了,蘇燕去的時候碧荷一直在提醒她少言,倘若有什麽不知道的,便盡管敷衍過去,還與她詳說了後宮中的嫔妃們都出自哪個名門。沒有一人不是望族,家世輝煌到令她連連咂舌。

等蘇燕到了,數十雙眼睛齊齊望向她,有好奇有輕蔑,無一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視着蘇燕這個外來者。

“蘇美人?”有人笑了一下,語氣還算和善。“入宮這麽多日,我還是第一次見你。”

蘇燕給對方行了禮,而後不久便看到了朝此處走來的林馥。

她與衆人寒暄了一番,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過徐墨懷。

“聽聞蘇美人從前是中宮的婢女,你是做什麽的?”她們聊着,又将話頭引到了蘇燕身上。

其中有人的家族與林氏交惡,因此也會時常給林馥找不痛快,蘇燕的底細她們一早便清楚了,此刻再問,無非是想羞辱林馥,再順帶嘲諷蘇燕一番,借此平衡心中的不快。

蘇燕硬着頭皮答道:“從前在皇後娘娘宮中做些粗活。”

她說完後,便聽到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聲音很輕,卻像根針似的紮在她身上。

“那倒真是好福氣,灑掃的奴婢,竟得了陛下的寵幸。”

她們有說有笑地議論起來,款款走動時連裙裾飄動的弧度都好看,每個人都儀态萬方,顯得蘇燕更加拘謹,站在其中格格不入。

從前蘇燕不是沒有被人鄙夷過,只是她不曾與後妃們交際,再多冷言冷語也不會傳到耳朵裏,加之後來聽聞她過得凄慘,衆人心中反而對她多了憐憫。可如今她非但好好地活着,還住進了僅次中宮的含象殿,而她們入宮這麽多時日,卻不曾得到徐墨懷的臨幸,使得家中爹娘問起,她們都支吾着不知該如何答複。

倘若她蘇燕是個冠絕天下的絕世美人便罷了,她們還能說一句徐墨懷被美色所迷,偏生她不過有幾分姿色,除此以外一無是處,出身連她們的家奴都不如,卻硬生生将她們都比了下去,誰能沒有怨氣。

行至中途,有人起了興致,讓侍者擺了桌案,她們則觀梅詠梅,倘若誰說不上來,便自覺飲酒一盞。

蘇燕立刻就想請辭了,連林馥都明白了她們的意思,想打發着蘇燕走,幾個宮妃你一言無一語,半哄半勸,硬是将她留在了宴上。

她們輪番作詩,等到了蘇燕的時候,她自覺飲酒,看都不看她們一眼,即便聽到了竊笑聲也不理會。連續幾次之後,蘇燕喝酒喝得腹中火熱,任由她們奚落暗諷,一句詩也不曾作出來,她們似乎也發現了,蘇燕真的沒什麽稀奇,便也不屑将注意放在她身上,各自玩得歡快。

她們不再玩詠詩的把戲,蘇燕卻仍不停地喝酒,到最後林馥沒忍住,讓身邊的婢女勸她離席。

碧荷過來接她,跟着蘇燕的侍者看到她腳步都虛浮不穩,忍不住皺眉道:“陛下吩咐過不許蘇美人飲酒。”

蘇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說道:“我便是喝了,他要殺我不成?”

對方被她一噎,頓時也不作聲了。

蘇燕腹中好似有團火在燒,燒到四肢百骸。

她與這些人待在一處,分明是一只山雞混到了鶴苑中,滑稽又可憐,何止是徐墨懷,人人都能輕賤她。即便穿上這一身華服,也成不了天上的雲霞,只能一次一次的被人提醒,她出身低微,她賤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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