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一
葉宸跑出來,對嚴霆說了一句:“上車,快!”
嚴霆看他着急也跟着着急上車,發動車子之後,葉宸說:“市立醫院。”
等紅燈的時候,嚴霆忍不住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葉宸坐在副駕駛上,手撐着頭,低聲說:“季雪松的母親進醫院了。”
嚴霆不知道他們的關系,也不知道葉宸這幾天發生的事,但聽到“季雪松”他有點在意。剛才他問葉宸能不能不要走,葉宸還是走了。季雪松的母親病倒,他卻要急匆匆地趕過去,連家也不回了。是不是對葉宸來說,季雪松比他更重要。可他昨天還說喜歡他,難道只是說說而已嗎。
嚴霆更加暴躁起來,手抓着方向盤,有點賭氣地不看他,也不再跟他說話。但他不知道葉宸現在也不想說話,他心裏亂成一團。一會兒想是不是昨天太過分了,一會兒又想他都還沒做什麽就這麽走了,會不會太輕而易舉放棄了。總之,所有的心思在醫院裏,完全沒分給嚴霆一丁點兒。
到了醫院,葉宸就看到季雪松在急救室門口,便跑了過去。
季雪松看到他來,立馬把之前的事全拋到了腦後,撲倒他身上,哭得稀裏嘩啦:“我媽突然暈倒了!”陳姐也在,還有季潔的新男朋友肖豫。
葉宸只得慢慢哄他,等着醫生出來。一旁的嚴霆卻有些皺眉,看到季雪松巴在他身上,總覺得礙眼。但畢竟人家出了這樣的事,誰都不好受。
醫生沒過多久就出來了,問道:“誰是病人家屬?”
季雪松趕緊站出來。
醫生說:“病人心力衰竭,需要盡快做心移植手術,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季雪松有點傻了,葉宸還算冷靜,“既然要做,就趕緊做,多少錢都可以。”
醫生有點為難:“心移植必須有匹配的心髒,目前為止,我們醫院願意捐獻的只有一例,但與病人不匹配。如果家屬能自己想辦法的話,手術随時都可以,我們院有最好的心移植專家。”
所有人都沉默了。
葉宸閉了閉眼睛,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季雪松開始嚎啕大哭,整個病區都被他的哭聲充斥着。葉宸腦袋發脹,一把抓起季雪松地肩膀,把他摔在椅子上,吼道:“給我閉嘴!”
季雪松有點蒙,又有點委屈,但總算安靜了,無聲地掉着眼淚。
葉宸深吸一口氣,走出等候室,坐在椅子上,手臂撐着膝蓋捂着臉。嚴霆跟着他走出來,坐在他邊上。好一會兒,就聽到葉宸說:“你說怎麽這麽不公平。”
嚴霆以為他在為季潔抱怨,誰知又聽見他說了一句:“我還沒報複她呢,她就要死了。”嚴霆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不過也能大致猜得出一些。
葉宸猛地站起來,走了兩步,一腳把旁邊放着的紙箱狠狠地踢飛,他是恨極了。
恨極了老天,也恨極了季潔。
無論怎麽勸自己要大度,要放開心胸接納她,他還是恨。他看着季潔摟着季雪松叫寶貝,看着她心疼地親着季雪松,只因為他被燙了手指。生日的時候,季雪松給她唱了首完全跑掉的歌會哭,過節的時候,季雪松給她做了碗糊掉的白米粥也哭,季雪松不聽她的話跟他反抗還是哭。無論多小的事,只要關于季雪松她就會緊張地蹦出來。
她完全忘了她還有一個孩子,一個因為被她抛棄而受盡委屈的孩子。他靠近她,只是想感受一丁點兒母親的溫暖,她卻用一張十萬的支票要把他趕出燕竹。
她不知道他是她的兒子,他也看不到他小心翼翼地照顧季雪松,讨她關心。她像一只護崽地母獅子,把所有人都當成了不懷好意的敵人,誰敢靠近,她就咬誰。
怎麽能就這麽放過她,連他萬分之一的苦和恨都沒有嘗到就放過她。
如果她死了,那他這些年受得苦算什麽?
嚴霆看着他把紙箱踢飛,看着他把拳頭打在牆上,血往外流的時候才回過神拉住他,把他抱在懷裏,安慰他。
嚴霆從沒見過這樣的葉宸,他在嚴霆心裏一直是溫柔的,堅韌的,微笑的,而不是這樣用折磨自己的方式發洩痛苦。他有點心疼,想給他一點力量支撐。
“別這樣折磨自己,她感受不到,你再用力她也感受不到,痛苦的只有你,還有愛你的人。”他說。
愛我的人?葉宸有點想笑。
這個世界所有人都有愛人,唯獨他沒有。
父親也好,奶奶也好。他們從來不是真正愛他的人,父親恨他,奶奶又何嘗不是?他沒有人愛,只能想盡辦法留住他們,他必須成為他們的支柱,否則就要承受被抛棄的命運。
葉宸冷靜下來,重新坐回椅子上。從中午坐到了晚上,一動不動。
嚴霆蹲下來,握着他的手,像過去葉宸一樣,仰着頭看他。他的眼睛有點紅,有點絕望。嚴霆說:“先回去睡一覺,你的病還沒好,不能再這麽折騰。”
葉宸輕輕地搖搖頭,房子已經退了,他無家可歸。
嚴霆把他帶回自己的公寓,他讓保姆提早下班。嚴霆讓葉宸去卧室睡覺,還把小孩兒塞進他懷裏,讓他抱着睡,然後去廚房給他弄掉吃的。
葉宸呆呆地看着小孩兒,小孩兒吃飽了還沒睡也看着他。好半天,小孩覺得他的嘴巴很有意思,伸直了手要去抓,在半空中怎麽也抓不到,但是很好玩。
葉宸鼻一酸,用小孩兒的身體捂住臉。小孩兒還以為在跟他玩,高興得手腳并用地抱住他的腦袋。
嚴霆過來見這場景心裏也不是滋味,避到陽臺上去了,想讓他發洩一下。
半個小時後,嚴霆才去廚房給他煮面條。等他回卧室一看,葉宸已經不見了,只留下小孩兒在床上爬着玩。
葉宸獨自走在街上,大過年的,許多人都跑出來湊熱鬧。只一條街的功夫,就被撞了兩三次。他也不知道該去哪,酒店,旅館,還是火車站。總之不能呆在嚴霆那裏,他不想這個樣子給人添麻煩,也不想因為他的同情依賴他。時候給奶奶打電話了?
他們總會分開,一兩天,一個月,一年,總要說再見。
葉宸到小商店買了一包煙,他不怎麽抽,只是現在想抽。
他第一次抽煙躲在廁所裏,他才十二歲。福利院的人把他從家裏帶走,他想逃出去,翻牆之前,在廁所抽煙壯膽。煙是偷來的,從過來□□的人那偷的。也許是因為那只煙,他成功地翻了出去。跑回家,跪在奶奶面前求她留下他。
葉宸點燃煙,看着它忽明忽暗,在黑暗中掙紮燃燒。他又拿出手機,給奶奶打了個電話,對方好像在打牌,接通後傳來稀裏嘩啦的響聲。
“葉宸啊,怎麽這個時候想起給奶奶打電話呀?”奶奶很高興。
“想你了呗,看看我的夢中情人有沒有睡,怎麽還沒來我夢裏呀。”葉宸笑道。
奶奶被他說得直樂,“奶奶也想你,燕竹冷不冷,別凍壞了。”
“一點也不冷,您也多穿點。”葉宸說。
“好好。”奶奶忙應着。
葉宸想其實想問問她為什麽把自己送到福利院,想問她是不是一直不喜歡他。可話到嘴邊他又放棄了。如果不愛他,怎麽會把積蓄拿出來供他讀書。如果不愛他,怎麽會那麽關心他。也許比不上季潔對季雪松的愛,但真的已經足夠了。
他挂了電話,狠狠地吸了一口,結果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才剛過新年,所有人都滿懷着期待,唯獨他心比雪還要冷。
嚴霆遠遠地看着他手裏拿着一支煙,坐在路邊,打了個電話,挂了之後看起來更難過。嚴霆走過去,陪着他坐下來。葉宸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
“季雪松的母親也是我的母親。”他說。
嚴霆沒有意外。
“兩歲的時候她抛棄了我們,帶着季雪松走了。她那時候還年輕,不想就這麽在山溝裏過一輩子。”葉宸吸了口氣,凍了一個激靈。
嚴霆把外套脫下來給他披上。
葉宸抽空黑線。
“我媽是個神經病。”嚴霆說。
葉宸沒明白。
“她有躁狂症,每天把家裏鬧得雞飛狗跳,最後服毒自殺了。”嚴霆解釋道。
“我爸也是自殺的。得了癌症,怕拖累家裏。”葉宸也說。
“我自己也有病,之前跟你說過。所以搬出來了,不想他們跟着我受罪。”嚴霆說。
兩個人沉默了半天。
葉宸輕笑:“我們在比誰慘是吧。”
嚴霆還是一臉嚴肅:“你那天說你喜歡男人,喜歡我是真的,還是随便說說的。”
葉宸沒跟上他的節奏。
“是開玩笑的?”嚴霆臉刷的一下黑了。
葉宸趕忙說道:“沒沒沒,誰拿這種事開玩笑?”
嚴霆這才點點頭,問道:“你喜歡我什麽?”
葉宸這會兒還在悲花傷月,哪有心情談情說愛,但嚴霆這麽說,就是有點往前走的意思,怎麽能放過:“不知道,喜歡了就沒想那麽多。”何況現在也确實想不出。
嚴霆臉果然又黑了,但比剛才好點兒:“阮小小是因為我的病走的。我現在還在看醫生吃藥,不知道什麽時候爆發。你喜歡我,跟我在一起沒什麽好處。”
葉宸去牽他的手。反正氣氛都到這個點上了,也該動點手腳了。
嚴霆的手很暖,這個人真的很抗凍,說不定晚上抱着也特別暖。他還有個孩子,長得那麽漂亮,都不用在家裏擺裝飾,把孩子往沙發上一放,就跟福娃似的。不愛開玩笑,但總是很配合。雖然有暴力傾向,卻把一個早産的孩子養得比他自己都圓潤,就是小了點。
“你跟我有好處就行了呗,那麽死心眼兒。做人就是要自私一點,大公無私的都沒什麽好下場。”葉宸抓着他的手,上面有厚厚地繭,手也有點變形,上次去談單凍裂了現在還沒好全,很醜但是很有力量。他還有雙特別漂亮的眼睛,聲音也好聽,臉也立體,嚴肅不嚴肅都帥。長得高大,背卻挺得很直,氣場和氣質都屬于強硬型,走在街上很引人注目。
嚴霆被他逗笑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誇自己的。
葉宸見他笑了,心情也暢快了不少。雪還在下,出來逛街的不少都是情侶,最愛這種天氣,跟演韓劇似的。
“她不會死的,相信我。你自己也說了,都還沒報複他,怎麽能讓她死。”嚴霆道。
葉宸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能別這麽跳脫嗎。
不過,嚴霆說得對,他不會讓季潔就這麽死,他要她餘生的每一天都活在痛苦和內疚裏。
“走吧,回去吧。”嚴霆把他拉起來說,“小孩兒還在車上等着呢。”
葉宸猛地豎起來,“你瘋啦!你怎麽不早說!”說着趕忙往車那邊跑。
還好小孩兒睡着了,沒什麽事。
早說他是開車來的,何必在風裏坐着聊找罪受啊,還下着雪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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