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争不争
殷英的娘與殷英長得很相似,都是一臉英氣的将門子女,說話比起京城那些開口就愛繞圈子的貴婦們好多了,也顯得真誠多了,與殷夫人的相處順利讓鳳雲兒輕輕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沒給張秀拖後腿。
成親前鳳雲兒也有幫過母親分擔家中細務,可是成親之後一個人要就要撐起整個內宅,若不是有香羅和杜鵑兩個得力的助手,鳳雲兒可負擔不起來,這麽多天的忙碌,一一去拜訪張秀的上級家眷,走夫人路線,其餘的夫人們可沒有殷夫人好說話,但總歸是武将的妻子,有彎彎繞繞也沒有京城的厲害,鳳雲兒一個沒注意,就有點頭暈不适了。
适時,正是張秀與營中衆将帶着隊伍出去拉練,鳳雲兒一個人在家,随意用了些湯水,便歪倒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抱住了一塊冰,“好涼……好舒服……”
張秀眉頭緊鎖,她忙完了已經第一時間趕回家了,沒有想到這一次回家卻沒有了以往守在門口的那盞燈,她立馬就知道鳳雲兒肯定出問題了,一進門就看見愛人歪在了榻上,臉色醴紅,呼吸急促,張秀的臉上浮現了心疼,“取藥房五十三號藥來。”她頭也不擡地對進門的香羅吩咐道,然後從杜鵑手中接過了帕子,擰幹後疊起來放在鳳雲兒的額頭上。
五十三號藥是鳳雲兒的師傅成化太醫研制的對發熱很有效的藥,所以張秀也沒怎麽擔心,她守了鳳雲兒一夜,直接趴在愛人的枕邊就睡着了。
鳳雲兒醒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酸軟,一扭頭就看到了張秀的臉,不覺愣怔,明明昨日才見,這會兒再見卻覺得好似經年未見一般。
“你醒了?”張秀迷糊地睜開了眼,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哈欠,然後揉了揉眼睛,她搖了搖頭,振作了下精神,然後伸出手感受了下鳳雲兒額頭上的溫度,“嗯,已經退熱了。”說完,她認真地看着鳳雲兒,輕輕啄了啄她的唇,“下次不要再這樣了,這一次是我不對,沒有注意到你,以後事情就交給那兩個丫鬟吧,別自己都抓着,除了她們,你可以收多幾個做瑣屑的事情,這樣你就輕松了,我會多抽些時間來陪你的。”
“說的什麽話。”鳳雲兒嬌嗔道,心裏甜滋滋的,“你如果多陪我,叫我怎麽在武将圈裏混呀?”武将們的妻子幾乎都等于守空房了,而她已經很好了,“我聽你的,趕明兒就提拔幾個丫鬟,現在人也認識的差不多了,也不需要怎麽去維護感情了,你就放心吧。”
鑒于鳳雲兒以往還算聽話,張秀便也信了她,“乖,起床吧,我還能陪你一個上午,下午我便要回營中了。”她在雲兒臉上輕輕印上了一吻。
雲兒萬分不舍,卻沒有表現出來,她知道張秀的前程是最重要的,為此,她可以退讓到後一個位置。
雲兒的心思張秀都懂,然而知道便夠了,很多東西是不用宣之于口的,她會用事實證明,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給雲兒百萬分幸福的人。
有了李敬營中的經驗,張秀在殷宏才麾下雖不能說如魚得水,但也熟門熟路了,與下屬的關系和睦,與上司沒有龃龉,唯一等的便是戰争,與張秀一樣心情的還有宣斌,他迫切需要一場戰争來改變自己當個大頭兵的命運。
冬季晝短夜長,“唰、唰”地便過去了,春季來臨的時候,邊境發生了輕微的摩擦,張秀主動請纓,要與狄戎人一較長短。
狄戎人多是騎兵,邊城的軍隊也是騎兵,只是駿馬都沒有狄戎人那般神勇,對于張秀來說,她以及她老婆手裏頭的錢多不勝數,錢放在那不用那就是孫子,等張秀摸透上司脾性後,她便提出自掏腰包備齊駿馬,本以為這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東西,怎麽也沒有想到宣斌家裏有渠道從突厥那買到不下于狄戎的駿馬,一番“鳥槍換炮”苦練了一個冬天後,張秀麾下的兵都嗷嗷地想宰幾個狄戎人當軍功了……
在張秀頭一回殺人失神的時候,京城……也不安靜……
本來柳妃倒下後,鄭妃的目标是皇後的,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昏庸的皇帝居然把個年輕貌美的女人給扶上了妃位,更過分的是那個叫肖瑾兒的賤|人居然懷孕了!一旦肖瑾兒誕下皇子,這個太子之位還能是遠兒的嗎?鄭妃握緊了拳頭,臉上一片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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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瑾兒很清楚鄭妃的心思,她本來也沒有想要懷孩子的,她的心是僅見過一面的張公子的,然而懷孕的事情她也沒有辦法控制,皇帝對她極為寵愛,從未讓她喝過避子湯,在這樣的背景下,她現在才懷孕已經算是晚了的,她不想要這個孩子,卻害怕鄭妃的手段,宮中除了她們只有一個皇後,而皇後卻是個陰陽怪氣的,肖瑾兒自然不會投靠向皇後的。
鄭妃想弄掉肖妃的孩子,而皇後卻想肖妃去母留子,把孩子養在自己的身邊,這樣她也能順理成章當太後,而在肖妃的孩子誕生前,皇後決定做一件事,一件想做很久的事情。
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是太後與皇後召見宗親或命婦的日子,皇後已經很久沒見親人了,也不準備見了,她直接召見了何柔珊,随着內侍一同前往的還有一名太醫,這是不允許何柔珊拒絕的節奏,何柔珊臉色頗為難看地接了旨,随意收拾了一番便跟着內侍走了。
前腳何柔珊剛走,後腳蘇瑪麗便到了,從下人口中知道何柔珊已經進宮的蘇瑪麗眼中閃過了一絲利芒,一扭身,快馬加鞭便往宮中趕去。
何柔珊道皇後宮裏時,皇後直接揮退了下人,“聽說鳳家作為後族,掌握了前朝寶藏,不知道可有此事?”
“臣妾從未聽說過此事。”何柔珊聽都沒有聽說過,否決的異常堅決。
“……你覺得本宮是好糊弄的人嗎?”皇後眯起了眼睛,臉上全是怒意。
“臣妾所言不虛,請皇後娘娘明察。”何柔珊跪在地上,态度不卑不亢。
“既然如此,那麽你便繼續跪下去吧,什麽時候想起便什麽時候起來吧。”皇後直接起身走開。
皇後走後沒有多久,何柔珊跪着的時候,鼻子輕輕翕動了下,她似乎聞到了一股極好聞的味道,她暗道不妙,皇後走後才聞到的香味九成有問題,何柔珊從袖中掏出了女兒制作的味道極臭的藥丸,一口便吞了。
果然,沒有多久,何柔珊便聽到了前頭有人在喊“皇上萬歲萬萬歲”,一瞬間何柔珊便了然了皇後的陰謀了,她二話不說,直接往柱子上撞去,力度有點猛,一時間臉上一片血糊糊的感覺,頭有點暈,她下了狠心,掐了一把自己……
當皇帝懷着獵豔的心情走進來卻只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女人時,他感覺胃裏的東西一下子都到了喉嚨眼,“這是誰?給朕扔出去!扔出去!”
追着皇帝過來的蘇瑪麗看到躺在那的女人,心一下子便碎掉了,她隐藏了起來,沒有在皇帝面前露面,直到何柔珊便內侍們扔出了城,她才帶人把何柔珊給送了回去,一路人蘇瑪麗的臉色都非常沉重。
翠柳見到夫人的時候,下意識尖叫了起來,眼淚流了一地,手忙腳亂地把夫人扶回屋裏,才聽夫人的好友蘇瑪麗夫人的話,拿蘇夫人的藥塗抹在何柔珊的臉上。
那個夜晚,何柔珊又做起了當年的夢,夢裏的自己變成了那一幅畫,那一副《海棠春睡圖》裏一模一樣的人,她夢到了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夢到了父母的哀嘆,夢到了她曾經想要自盡的那條河,夢到了那青春年華裏最晦澀的一切。
然而,這一天的夢卻與以前不一樣了,朦胧中何柔珊又走到了那一條河,這一次有了一個人拉住了她,那個人的聲音柔柔的,樣子卻隐在太陽裏沒法看見,她說:“那一副畫我并不後悔,我後悔的是我沒有保管好那一幅畫,這麽多年苦了你了,我對不起你,這一次回來我本來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的,我沒有想到……不,我早該想到……對不起,以後的日子我會彌補你,不會再讓人欺負你的。”
夢醒之後,何柔珊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她呆滞地坐在鏡前梳妝,翠柳一臉心疼地看着何柔珊,“夫人,你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裏,會憋壞的。”
何柔珊搖了搖頭,“不要告訴雲兒他們,他們在那邊也是不容易。”這也算是她出事後說的最長的一個句子了。
何柔珊從未想過都這麽多年了,那幅畫的影響居然還在,正如她不知道什麽前朝寶藏一樣,皇後也不知道這個機會是否會翻盤,然而皇後卻毫不猶豫用了她這個老佳人去讨好皇帝,若非何柔珊機警,身邊一直裝着女兒給的藥丸,說不定她已經晚節不保,此刻已然自盡了。
“夫人,皇後已經廢後了,你就放心吧。”翠柳能想到這句話寬慰已經是不容易了。
廢後?該,何柔珊打心底湧起了一陣快|感,眼裏也有了一分神彩,從翠柳的口中,何柔珊聽到了一個大快人心的消息。
何柔珊這一次躺了五天,她回府後第三天,京城裏大街小巷一夜之間就傳遍了一個女人的私|密畫作,畫作的手法與當年那幅《海棠春睡圖》相類似,這個女人無論是身材還是臉都是個美人,而且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地撩人,她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張比一張少,總共是一套十二式樣的畫作,卻出現了無數複刻版,幾乎人手一份的地步,而皇帝是最喜歡這一類東西的,他立即便讓人買了一套回來,第一幅那佳人臉上蒙着紗布,看不清樣子,可那身段恰恰是皇帝喜歡的,翻開第二幅,那佳人臉上的紗布已經被吹開,可還看不清楚樣子,第三幅居然是背影……皇帝的胃口被吊了起來,終于在下一幅的時候,皇帝看到了那佳人的模樣,果然是佳人,總覺得樣子很親切很熟悉呢……皇帝繼續看下去,恨不得真的把這女人從畫裏拖出來大幹一場,在他興奮到最高點的時候,佳人**|邊一個胎記讓皇帝腦子一空,他下意識翻了下一幅畫,那渾身刺果一臉**蕩的女人是多麽地刺眼!
皇帝陰沉着臉走到了皇後的宮中,皇後聽聞的時候,一臉詫異外加一臉驚喜,她匆忙讓人上妝打粉,換上一套好看的衣服才出去迎接皇帝。
“你們都出去。”皇帝的話音平靜,仿佛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皇後對上皇帝那幽深的眼眸,臉色一紅,而這無疑讓皇帝的疑心更重了一份,他恨不得撕碎皇後,而他也這樣做了。
皇後本以為皇帝是受了什麽刺激,一上來就撕自己的衣服,還在她毫無準備的時候,就刺穿了自己,痛得皇後嗷嗷叫,她這一生幾乎沒有享受過那方面的樂趣,卻天天想夜夜想,好不容易盼來了皇帝的恩寵,卻完全是接受不來的程度,“陛下……不要……”她臉上的妝都花了,露出了一道道黃褐色的皮膚。
皇帝露出了冷笑,他看着皇後身上的胎記,“愛妃,你身上的胎記除了朕知道,還有人知道嗎?”
皇後好不容易得到了空暇,她下意識回答,“只有我的父母知道。”
“哦?還有別人嗎?”皇帝誘|引着。
“怎麽可能有!”皇後也有些生氣了。
“那為什麽滿大街都是皇後你的豔|畫?”皇帝直接翻臉,他從皇後身上下來,直接把畫作扔到了皇後的身上。
皇後納悶地打開畫作,整個人都懵了,畫裏頭的人是誰?為什麽跟她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現在不是思考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擺脫出來,“陛下,臣妾冤枉啊!”皇後直接跪在了地上,“這根本不是臣妾,分明是有人陷害!”
“你是說胎記一樣也是陷害的嗎?你自己親口說除了朕和你的父母外沒人知道的!”皇帝一步一步湊近。
“的确是沒人知道啊,也許……也許是宮女,對,是我的貼身宮女,一定是她們出賣我的!”皇後難得智商在線一回。
然而皇帝已經不想再聽了,“朕這麽多年真的很優容你了,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給朕戴綠帽子……”皇帝眼睛都浮現出了血絲,臉上寫滿猙獰,“你去死吧……朕沒有你這樣的皇後……”
皇後不敢置信,她瞪大了眼睛,手腳從一開始的拼命掙紮到最後的虛弱無力……
皇帝起身的時候,輕輕拍了拍手,仿佛擦着手上不存在的塵埃,他大步走出了門外,“下旨廢後。”
從廢後的那一天起,沒有人再見到這一個皇後,也沒有人知道廢後的那天皇後便已經死了。
皇後雖然是死了,然而何柔珊額頭上的傷痕卻是怎麽也消不下去了,翠柳每次幫何柔珊梳妝的時候都很謹慎,唯恐觸碰到何柔珊的傷口,而何柔珊的傷疤卻是連劉海也沒有辦法完全遮住的,她也沒在意,這麽多年她也不怎麽出門,不過是以後不出門罷了,她倒沒關系。
何苗苗來過,李茹來過,然而無一例外被何柔珊告誡不能告訴雲兒他們,甚至是以死相逼,最終蕭元也沒有告訴張秀他們,只是那畫作出現的時候,蕭元幫忙推了一把,把畫作傳遍了整個京城,他深深感覺自家對不起岳母何柔珊,哪怕他們家早已經跟皇後斷絕關系、大義滅親,也沒能夠洗刷掉這份愧疚。
唯一還經常上門的便是流滞在京城的蘇瑪麗了,當初使節團走的時候,蘇瑪麗便沒有跟着,她主動對別人解釋說自己已經是遺孀了,就算回國也好不到哪裏去,還不如留在中原。
毀容後,蘇瑪麗對何柔珊還像是之前那樣,仿佛何柔珊沒有出任何事一樣,這種态度卻莫名讓何柔珊覺得心裏舒服,相處起來也更自然一些,“這膏藥你要繼續用,持續用下去會很快好起來的。”這日,蘇瑪麗頭一回提到這個問題。
望着那膏藥,何柔珊有幾分意動,然而她搖了搖頭,“萬一什麽時候我又被人想起呢?”她苦笑了一聲,“我已昭華不在,然而……”她是怕了,也不想節外生枝了。
“拿着。”蘇瑪麗眼裏利芒閃現了一下,“你不會想要雲兒她見到傷心的。”她話鋒一轉,沒給何柔珊反應的時機,“你女婿在前線打下了諾大的功名,想必很快便能回來。”
“你怎麽知道?”何柔珊脫口而出,她一直認為這個朋友只身一人留在京城很孤單,卻沒有想到對方的消息途經這麽厲害。
“我習慣了。”蘇瑪麗伸出手,把膏藥輕輕抹在了何柔珊的額頭上,每一分每一寸都很小心細致。
到底是習慣了什麽,蘇瑪麗沒有再說,何柔珊也沒有再問,何柔珊敏銳的覺得也許自己觸碰到了別人的傷口了,她沉默了幾天,默默地給蘇瑪麗做了好幾天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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