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玫瑰美人
宋羽河的聲音輕得好像一根蛛絲,被秋風卷得沒飄多久就直直斷開。
但前方離了老遠的宋關行卻像是聽到了似的,怔然回頭看來。
宋羽河說完那句“哥哥”後,眼睛猛地長大,記憶中惡劣的少年和宋關行回頭的臉逐漸重合。
他的記憶蒙了十年的灰塵,終于在一片玫瑰色的烈火中熊熊燃燒,朦胧的畫面徹底變得清晰。
宋流止。
宋關行。
漂亮的玫瑰花園。
以及玫瑰花園中的媽媽。
宋羽河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許久,一時間有些無法接受那因為太久而無法确定是不是自己記的陳舊記憶。
57也有些詫異:“他是你哥哥?”
怪不得宋羽河對宋關行的态度一直這麽奇怪。
宋關行回頭看了他一眼,眉間顯出一抹疑惑,最終确定自己出現了幻聽,正要再次轉身時,宋羽河終于回過神。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想要伸出手去挽留,但冰冷的水似乎将他凍實了,嘴唇抖了抖,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57有些急了:“快去啊。”
宋羽河臉色慘白,讷讷地說:“我……我害怕。”
他害怕那些畫面只是一些零碎的夢境,因為部分動作和場景重合,讓他誤以為是自己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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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恨鐵不成鋼:“快去。”
話音剛落,宋羽河似乎回過神了,突然擡步動了起來。
他在一片豔麗的玫瑰園小道中狂奔向前,像是小時候一樣,像是一只輕巧的小蝴蝶,直直撲到宋關行後背上。
宋關行被他撲得一愣,感覺到宋羽河纖瘦的身體都在發抖,心登時就軟了。
但這次的情況太過嚴重,宋關行覺得自己一定要硬下心腸來,不能讓他撒一下嬌就揭過去。
“冷啊?”宋關行故作冷淡地說,“下次還往水裏跳嗎?”
宋羽河抱着他的腰,大概是太冷,牙齒微微打着顫說不出話來,只是搖頭。
宋關行想趁此機會給他個教訓,讓他下次再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當成玩笑,他冷笑一聲,頭一回對宋羽河露出陰陽怪氣的本性。
“怎麽不跳了?繼續跳啊,水裏游泳多好啊,幹嘛不跳?”
宋羽河瞳孔一顫,眼睛裏浮現些許迷茫,他呆呆看着宋關行,猶豫着将手松開了。
宋關行嘴裏還沒說完的陰陽怪氣頓時噎在喉嚨裏,他有些緊張地轉過身,有點擔心自己陰陽怪氣過了頭,導致宋羽河真的生氣不再理他了。
不過好在宋羽河只是呆呆站在原地,并沒有生氣,也沒有想跑開。
他像是愣住了,呆滞看着宋關行。
宋關行幹咳一聲,打算自己給自己找個臺階下,故作冷漠地說:“知道錯了嗎?”
宋羽河不說話,只是看着他,眼底的迷茫逐漸散去,眼睛上逐漸蒙上一層水霧,搖搖欲墜好像随時都能掉下來。
宋關行見他一副不認錯的樣子,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怒火又蹭蹭蹭往上竄,他冷冷地說:“那我以後不管你了……”
話音剛落,宋羽河的瞳孔微微張大,兩行淚終于流了下來。
宋關行吓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說話太重了,也不管教訓不教訓,正要低聲下氣地哄他,卻見宋羽河又往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抱住了他。
宋關行一愣。
宋羽河喃喃地說:“求求你,求求你啦。”
宋羽河忘記自己當年是和哥哥是怎麽相處的,只有從剛才最清晰的那段記憶裏現學現用。
他記得記憶裏的自己說這句話後,宋關行樂得都在仰天大笑了。
宋關行被這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說懵了,蹙眉推開他,捏着他的下巴仔細辨認:“求我什麽?”
宋羽河也很茫然,他不太記得自己到底求他什麽了。
他仰頭看着宋關行好一會,才像是想起來什麽,輕聲說:“求哥哥,抱一抱我。”
宋羽河在莫芬芬十年,奢求的只是一個擁抱。
冰冷的擁抱,溫暖的擁抱,他都想要。
宋關行被這句“哥哥”打得更懵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反應就是宋羽河恢複了記憶。
但怎麽可能?
丢失了十年前的記憶,怎麽可能就在悄無聲息之間記起來了?
宋關行疼怕了,根本不相信宋羽河認出他的這種好事會發生在他身上,就連一絲僥幸都不敢抱。
他太畏懼那種求而不得的希望,害怕這只是一個蜜糖陷阱,等他滿懷期待時,再被一腳踹到深淵。
宋關行本能地不想多問,見宋羽河冷得都在發抖了,逃避似的,說:“先回去換衣服吧。”
宋羽河的頭發都在往下滴水,他以為宋關行知道他想起來了,便微微發抖着點頭。
見他不多說,宋關行的心又墜了下去,面無表情地心想果然是個陷阱。
兩人沉默地往前走。
宋羽河病恹恹地看着周圍漫無邊際的玫瑰園,突然問:“玫瑰都開了,媽媽怎麽沒來?”
宋關行的腳步一停,幾乎是悚然看着宋羽河。
宋羽河依稀記得,但凡伏恩裏的植物園玫瑰盛開時,向玖總是雷打不動地過來欣賞玫瑰。
他本是随意一問,卻見宋關行像是見了鬼一樣滿臉都是驚恐。
宋羽河茫然地喊:“哥哥?”
宋關行呆怔半天,終于艱難抱着一絲希望,讷讷地說:“小止?”
宋羽河乖乖地應答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嗯。”
這一瞬間,宋關行感覺就算伏恩裏火山大爆發把他沖到太空裏,他也不會有任何多餘的反應了。
他滿腦子全是那句“哥哥”。
宋羽河的聲音因為哭了一場,顯得軟糯又迷糊,像是3D環繞左右立體聲一樣在宋關行耳邊循環播放。
哥哥。
哥哥。
宋關行一直以為在得知宋流止還沒死的時候,已經算是失而複得的極致狂喜,但直到現在,那一聲聲熟悉的哥哥萦繞在自己耳邊時,他才意識到真正的歡喜。
這段時間的患得患失突然也終于浮現後知後覺的委屈。
他努力想要接近卻得不到回應的難過,明明自己才是他最親的人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去親近別人的無能為力……
這一切憋屈都像是找到了發洩口,宋關行渾身都在發抖,有些不敢置信地收緊五指,感覺到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幾乎享受似的感受那股鑽心的騰信,讓他知道這并不是一場美夢。
他呢喃着問:“你想起我了?”
宋羽河奇怪地看着他,自己剛才就想起來了啊。
“嗯。”
宋關行被這句确定的回答震得耳畔一陣嗡鳴,本來他應該狂喜的,但過多的喜悅幾乎麻痹了他的神經,他像是靈魂懸空,像是用旁觀者的視角眼睜睜看着自己像是一只提線木偶,僵硬地擡起雙手。
因為身體太過緊繃,關節處發出奇怪的響聲。
最終,宋關行伸手将将宋羽河緊緊抱在懷裏,感受到那寒冷的觸感渾身一個激靈。
他茫然地心想:“我是在做夢嗎,為什麽感覺不到他的體溫?”
宋關行好像魔怔似的,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宋羽河的臉頰輕輕在他脖頸蹭了一下,有些溫暖的觸感瞬間遍布他的整個神經。
宋關行突然嗆出一口氣,終于有了一絲真實感。
直到最後薄峤忍無可忍地走上前,一把将宋羽河從他懷裏扯出來。
失而複得的宋關行頓時像是被搶走天價珍寶的吝啬鬼,當即眼圈一紅,反應過來就要和薄峤玩命。
薄峤将外套裹在宋羽河身上,眉梢全是冷意:“高興傻了?就這麽讓他這麽晾着?”
宋關行呆了一下,才意識到宋羽河此時渾身濕透,加上又哭過,等會肯定會病一場。
他忙擦了擦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下來的眼淚,連忙從薄峤手上把暈暈乎乎的宋羽河搶了過來。
“走,先、先去換衣服。”
宋羽河乖巧得很,點點腦袋跟着宋關行走了。
宋關行這時才後知後覺起來,好像宋羽河對自己……一直很依賴,哪怕是沒恢複記憶之前,也是那種孩子任性撒嬌的态度。
宋關行強壓下浮現內心的酸澀,攬着宋羽河一路狂奔回植物園入口。
車上開足了暖氣,宋羽河坐在後座迷迷糊糊地脫掉濕噠噠的衣服,只赤身裹着宋關行的幹外套蜷縮着微微發抖。
車自動導航狂飙去醫院。
遲了半步沒上車的薄峤:“……”
混蛋宋關行,又把他丢在植物園門口了!
宋關行在回去的路上,也像上次那樣渾渾噩噩了一路,只是上次他滿心都是惶恐,這次卻抱着宋羽河,狂喜從緊繃的心中一點點往外滲。
直到去了醫院,宋羽河換上病服躺在柔軟的床上陷入熟睡,宋關行才終于尋到了全部的真實感。
宋羽河……
他的小止終于想起他了。
好像一場停了好久的淩遲突然回光返照,再次讓他疼了一瞬,只是很快,就是被密密麻麻的喜悅溢滿。
從此往後,他的餘生全是陽光。
再無陰霾。
***
宋羽河感覺像是做了一場荒唐大夢,暈暈乎乎睡了好久,才隐約找回五感來。
他先是手指微微動了動,鼻息間嗅着淡淡的玫瑰花和消毒水的混合味道,羽睫輕輕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
房間一片黑暗,只能隐約從窗簾縫隙瞧見幾道燈光。
他正疑惑着,一只手輕輕伸過來捂住他的眼睛。
——是宋關行木香香水的味道。
“醒了?”果然,宋關行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我開燈,先別睜眼。”
宋羽河因為落了水,發了整整一天的燒,聲音都有些沙啞:“嗯,幾點了?”
耳畔傳來一聲清脆的開關聲,宋羽河明顯感覺到光源從指縫中鑽到他的眼睛裏,他微微閉了閉眼,等到宋關行的手離開了,他才嘗試着睜開眼睛。
宋關行坐在床邊,垂着眸看他。
“已經晚上十點了。”
宋羽河看到他,喊他:“哥哥。”
宋關行心中不着痕跡松了一口氣,這才上前握住他冰涼的手,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後根了,他喜滋滋地應道:“嗯,我在呢。”
好在宋羽河開口第一句叫的是“哥哥”,而不是“先生呢”,要是宋羽河恢複記憶了還滿腦子都是薄峤,宋關行能嘔死。
只是想到這個,宋羽河回想起第二次被自己丢在植物園的薄峤,難得有點心虛。
相隔這麽久,宋羽河恢複記憶後,和宋關行的相處似乎沒有絲毫分離多年的生疏。
就好像回到了幼時那樣。
那時宋關行在伏恩裏上學,小團子天天拿着向玖的光腦和他通話,甜絲絲地喊他哥哥。
宋流止那時還太小,宋關行只是在伏恩裏待三個月,他都要掰着手指頭算上好久,默默數着自己哥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等到宋關行上完半學期的課回到家,那小團子歡天喜地地拎着他的玫瑰小玩具,高高興興地跟在哥哥後面跑來跑去。
沒有半分疏離和生分。
現在的宋羽河就是這個狀态,他就算認出了哥哥,也沒有因為分離太多年一樣過分地黏人,甚至和之前沒恢複記憶之前的态度沒什麽區別。
宋關行見他什麽話題都不提,有些着急,旁敲側擊地問:“你是怎麽記起來我的?”
他總覺得這事太順利,順利得都開始懷疑是不是又在做美夢了。
“之前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夢,就沒有多想。”宋羽河就算退了燒也還是滿臉病恹恹的,“今天就突然想起來了。”
宋關行臉微微抽了抽,狐疑地說:“你不會是因為……我兇你,你才想起來的吧?”
宋羽河想了想:“好像是吧。”
宋關行:“……”
早知道他見到宋羽河第一面就直接兇巴巴地罵他,指不定宋羽河早就認祖歸宗了。
宋羽河病怏怏地靠着,好一會才慢半拍地想起來:“先生呢?”
要是擱之前,宋關行臉色早就綠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宋羽河恢複了記憶,宋關行确保自己的位置不會被任何人取而代之,心态異常得輕松。
他大度得很,心情很好地說:“不知道,我打視頻問問他?”
宋羽河點點頭。
宋關行拿着光腦,手指輕快地點開通訊列表,還沒點開薄峤的對話框,向玖的全息視頻突然打了過來。
宋關行的手一頓。
宋羽河聽到鈴聲,迷茫地睜開眼睛:“怎麽了?”
宋關行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當着宋羽河的面接向玖的通訊了。
鈴聲還在響,宋關行猶豫着說:“是媽媽的通訊。”
宋羽河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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