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求求你啦
宋關行離開薄峤家的時候,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
他本來就沒睡好,昏昏沉沉地坐在接他的車上,思來想去還是氣不過,面無表情地打開通訊列表給薄峤發消息。
【宋關行:你,不許去植物園,現在,立刻,馬上去和羽河說你有安排去不了了。】
【薄荷:有病。】
【宋關行:?????你的ID名字怎麽回事?????】
【薄荷:我喜歡薄荷,有什麽問題嗎?】
【宋關行:……】
宋關行靠在椅背上捶胸口,省得自己被氣到背過氣去。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個奇怪ID的時候,宋關行繼續發消息。
【宋關行:明天你別去,如果你真的打算去的話……】
【薄荷:呵,怎麽樣?】
【宋關行:我就求你!別去!求求你了!】
薄峤:“……”
一向喜歡讓別人求他的宋關行難得一次求別人,薄峤覺得很稀奇,“咔”了一下截了圖後,也懶得搭理他,任由宋關行怎麽折騰都不回他消息。
最後宋關行只能徹底放棄了,不過能和宋羽河一起去植物園看玫瑰,也算是意外之喜。
至于薄峤,就當他不存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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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關行美滋滋這樣想着,數着秒針,終于熬到第二天清晨。
他照例六點就起身去拍薄峤別墅的門,好在薄峤早就清楚他的尿性,早早起床,此時正在吃早飯。
宋關行之前送的植物園歸屬合同裏有一張植物園玫瑰園的卡片,宋羽河很喜歡,總是拿着開開合合地玩,這次能真正去玫瑰園,他很期待,坐在餐桌前一邊吃飯一邊哼歌,心情好得很。
瞧見宋關行進來,他眼睛一亮,三口兩口将三明治吃了,從椅子上蹦下來,高高興興地說:“現在就走嗎,玫瑰園這個時候能開園嗎?”
他問出這句話,宋關行就知道植物園的歸屬合同他根本沒看,也縱容地說:“能開,今天有晨露,花兒會更好看。”
宋羽河一開心眼睛就彎成月牙,顯得越發乖巧。
三人吃完了早飯,坐車前去植物園。
一路上,宋羽河乖乖系着安全帶坐在後座擺弄玫瑰園的卡片,手指将玫瑰放大縮小,滿眼都是喜愛歡喜。
他是真的很愛玫瑰,這次出來光腦上帶着薄峤第一次送他的機械玫瑰挂件,手上帶着玫瑰手鏈和戒指,在他翹着腳晃蕩時,宋關行還在褲腿縫隙裏瞥見了紅色的玫瑰腳鏈,貼在那雪白的腳踝上,顯得莫名缱绻色氣。
宋關行冷冷看了薄峤一眼,覺得此人給宋羽河買腳鏈根本沒安好心。
禽獸。
他弟弟還是個孩子。
“羽河啊。”宋關行和宋羽河搭話,“你昨天的數據調試得怎麽樣了?”
一說到這個,宋羽河将卡片阖上,認真地和他說:“我把第三帷行的oglk數據調整成了56.241,好像有點用處,過幾天等研究院采購的儀器到了再重新試試。”
宋關行挑眉:“這個阈值不是應該在55.99嗎,超過這麽多真的能行?”
宋羽河點頭:“能的。”
一旁的薄峤:“???”
什麽亂七八糟的,聽都聽不懂。
學藥品的薄峤聽兩個仿生機械系的聊數據簡直像是在聽天書,沒聽一會就有點昏昏欲睡。
薄峤連話都插不上去,只好憋屈地在一旁玩光腦。
宋關行餘光掃到薄峤滿身郁氣的樣子,心中暗爽。
等到話題告一段落,薄峤忙收了光腦,悶咳一聲打算和宋羽河說話。
宋關行眼尖地發現,立刻“啊”了一聲,說:“對了,羽河,還有個事。”
薄峤:“……”
薄峤剛到嘴邊的話直接憋回去,差點被噎死。
宋羽河:“什麽?”
“獎杯。”宋關行笑眯眯地從一旁的盒子裏拿出來星河的獎杯,“這是星河制作好的獎杯,給他他的。”
宋羽河本來對獎杯沒什麽興趣,一聽是他他的,眼睛一亮,“哇”了一聲,歡喜地接過來獎杯盒子:“他他竟然得獎杯啦?”
“嗯。”宋關行和他解釋獎杯的來歷,“這些年得到這個獎杯的很少,他他實至名歸啊。”
宋關行逐漸摸準宋羽河的喜好,只要誇他的仿生人或帶他去看玫瑰,他能高興好久。
特別好哄。
他他被誇,宋羽河果然很開心,愛不釋手看着那獎杯,臉上的愉悅擋都擋不住。
57說:“你看看人家,再看看薄峤。”
宋羽河有些不高興地戳了戳獎杯上的logo:“你再說先生,我就生氣了。”
57:“……”
宋關行見他臉色變了,還以為他不高興,忙緊張地問:“怎麽了?”
“沒事。”宋羽河搖頭,他将星河的logo給薄峤看,“先生,看,和你的獎杯一樣呢。”
原本很不高興的薄峤一秒就烏雲散去,故作鎮定地說:“嗯,晚上回去就把兩個獎杯擺在客廳上吧。”
“好!”
宋關行:“……”
宋關行要酸死了,但又說不了什麽,只能強顏歡笑。
一個多小時後,車停在植物園入口。
宋羽河從車裏蹦下來,深吸一口清晨的清冽空氣,那點困意頃刻就散了。
清晨八點多,植物園空無一人,路邊的綠植全是露珠,山頂上滿是氤氲的霧氣,幾乎和天邊的雲連成一片。
宋羽河越發期待玫瑰園,一蹦一跳地順着指示牌往前跑,宋關行和薄峤慢吞吞跟在後面走。
薄峤不是個太記仇的人,看着宋羽河一會跑到前面一會又答答跑回來,興奮得不行,猶豫一會,問宋關行:“他的藥吃完了,還要繼續吃嗎?”
宋關行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薄峤說的是宋晏給宋羽河開的治療心理的藥。
“我回去再問問。”
薄峤挑眉:“你不打算再試探他一下嗎?”
宋羽河明顯比前段時間心理好了許多,就算之前57沒修好他也沒崩潰,甚至被哄了兩下就又活蹦亂跳起來。
宋關行連忙說:“先別,別!”
薄峤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如果他是宋關行,早就恨不得把宋羽河認回家,他倒好,怎麽和宋羽河關系越來越好,卻越來越退縮呢?
不過考慮到宋羽河之前看了一段視頻就應激發作的樣子,宋關行有所顧忌也有些道理。
薄峤也沒插手他們家的事,快走幾步跟上等他的宋羽河:“慢點跑,當心滑倒。”
宋羽河笑起來:“不會的。”
三人在彎彎曲曲的小路上走了十幾分鐘,終于到達傳說中的玫瑰園。
宋羽河在嗅到空中若有若無的玫瑰香時就知道目的地到了,他眼睛一亮,拔腿就往前跑,嘴裏還在嚷着:“玫瑰!玫瑰!”
見他腳跟都不沾地往前跑,宋關行也吓住了,忙說:“昨天晚上下了雨,路上很滑,你當心着點!”
宋羽河沒理他,飛快拐彎消失在一片綠蔭叢中。
在沒到玫瑰園之前,宋羽河腦子裏全是卡片上那小小的全息投影,只隐約有個玫瑰園的大致雛形,只知道很大很漂亮,裏面種着他這輩子見都沒見過的玫瑰。
他穿過紫藤蔭道,從狹窄處陡然出來,眼前瞬間被漫山遍野的豔紅色鋪滿。
只存在幻想中、甚至超過他貧瘠想象的大片玫瑰一眼望不到頭,露珠盈在花苞上,被微風一吹,晶瑩剔透的水珠從花瓣上滾落。
宋羽河呆怔看着擠滿他視野的玫瑰,一時間差點忘記了呼吸。
他做了無數個關于玫瑰的夢,但還是第一次知道玫瑰能美成這樣。
宋羽河有些手足無措地往前走了走,目光根本不知道往哪裏落。
薄峤已經走過來,瞧見宋羽河連步子都不知道怎麽邁的樣子也沒往前走,默默站在一旁。
宋關行找到一棵特殊培育的玫瑰株,那是宋流止當年最後一次來植物園看玫瑰時最喜歡的一株。
後來被宋關行買下植株,卻沒有移走,每年“忌日”那天宋關行都會在這株玫瑰前坐上許久。
宋關行拿着小剪子将其中一朵盛開的玫瑰剪下來,捏着走向已經開始撒着歡跑的宋羽河。
宋羽河興奮得臉頰微紅,在玫瑰園裏跑了一會,高興地沖到宋關行面前,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好多玫瑰啊!”
宋關行捏着玫瑰花的手微微一顫。
當年他第一次帶宋流止來玫瑰園時,小小的孩子也是這樣激動地扯着他的袖子,說了同樣的話。
宋關行眸子一暗,強顏歡笑将手中的玫瑰遞給他:“看,喜歡這朵嗎?”
宋羽河垂頭看了看,瞧見那極其高級的玫瑰顏色,“嗚哇”了一聲:“好看,喜歡!”
他接過來,乖乖道了謝,又開始往前撒了歡地跑。
玫瑰園旁邊是一個自然湖泊,景色也是一絕,平時有些游客不願意走路,會租船順着湖泊河流到處飄,省了到處走。
宋關行也沒有阻止他,順着湖泊邊緣慢慢踱步,眼中盈着溫柔的笑容,目不轉睛盯着宋羽河看。
大概是風有點大,宋羽河在路過湖泊時,捏着玫瑰花的手指一松,那輕飄飄的花朵直接被吹得落到了一旁的湖泊裏。
宋羽河渾身一僵。
宋關行有些好笑地擡步上前:“沒事,我再給你……”
話還沒說完,回過神的宋羽河直接縱身躍到了湖泊裏。
噗通一聲。
宋關行當即愣住了,迅速反應過來後整個人瞬間出了一身冷汗,他吓得面無人色,狼狽地沖過去,嘶聲道:“羽河——”
宋羽河已經撿回險些墜下去的玫瑰花,一臉驚喜地拉着岸邊的桑樹渾身濕淋淋地爬上來,朝着宋關行晃了晃那全是水珠的玫瑰花,獻寶似的說:“看,我撿回來啦。”
宋關行:“……”
從玫瑰掉落湖泊,到宋羽河撿回來,僅僅十秒不到,短暫得就像是被小石子絆了一下的小插曲。
薄峤也被吓住了,飛快跑過來,見到宋羽河自己爬上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本來打算上前罵一罵宋羽河的,但見到宋關行的神色,又止住了腳步。
宋關行怔然看着宋羽河走到他身邊,那精致的小臉凍得發白,連嘴唇都在發抖卻還是滿臉歡喜地朝着宋關行笑。
好像他只是随意從地上撿回丢失的玫瑰,根本沒覺得有任何問題。
宋關行渾身都在細細密密地發抖,瞳孔微微發散。
他想要勉強自己像之前那樣努力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反過來安慰宋羽河,甚至還會誇獎他真厲害,但是臉卻像是僵住一樣,連唇角都動不了。
自從知道宋羽河是他弟弟後,宋關行一直努力着裝成好哥哥的樣子,不想給宋羽河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哪怕宋羽河做完手術後不顧自己的身體偷偷跑出去,他也強行讓自己不生氣不發怒。
忍得多了,宋關行差點忘記自己的本性到底有多惡劣。
小時候,宋流止很活潑調皮,到處闖禍惹事,宋晏和向玖把他寵上天完全不管,只有宋關行會充當黑臉,逮着他嚴厲地教訓。
宋流止喜歡粘着他,也最怕他。
宋關行覺得自己在宋流止面前應該是肆無忌憚,對他不顧自己身體的行為嚴厲教訓,對他肆意闖禍的頑皮縱容也稍加引導,讓他的弟弟不至于成為那種被寵壞的纨绔花瓶。
只是失而複得的恐懼讓他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想着自己溫柔一點,再溫柔一點,宋羽河就會親近自己。
但是現在,宋關行怔然看着渾身濕淋淋凍得發抖的宋羽河開開心心地捏着那廉價的玫瑰,好像撿回了什麽價值連城的寶物,心中給自己豎起的高牆驟然被打破。
“你在……”宋關行瞳孔失神,茫然地啓唇,“你在做什麽?”
宋羽河喜色不減,歡喜地說:“撿玫瑰啊。”
宋關行盯着宋羽河手中那濕漉漉的玫瑰,眸中全是迷茫。
玫瑰……
撿什麽玫瑰,能讓他連命都不要?
一瞬間,暴烈的怒火後知後覺地蔓延宋關行的胸腔,轟的一聲炸裂開。
宋關行的呼吸猛地急促起來,他張了張嘴,本能想要将怒火壓下去,但根本壓制不下去。
“什麽玫瑰?!”
宋關行的怒火終于登頂,他将自己的恐懼和暴怒直接爆發出來,朝着宋羽河厲聲道:“什麽玫瑰能讓你跳進水裏?!你不要命了嗎!!”
宋羽河直接被罵懵了,怯怯地看着他,羽睫上的水珠滾了下來,看着像是他在落淚。
但宋關行知道,宋羽河根本不知道懼怕是什麽,他敢在自爆程序中若無其事地催自己離開,敢在深秋天跳進不知深淺的湖水裏。
他敢……
他什麽都敢。
他好像不知道死亡是什麽,又或許是在莫芬芬經歷了太多害怕的事,讓他對危險和死亡麻木了。
無論是什麽,都讓宋關行的心髒痛得像是被千刀萬剮。
“你不要命了嗎?”宋關行的暴怒只是一瞬間,随後的話就像是奄奄一息時的呢喃自語,“你不想活了嗎?”
宋羽河從來沒被這麽兇過,更何況是一向對他和善的宋關行,他心髒一陣緊縮,害怕地往前一步,讷讷地說:“你……你不要生氣。”
他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想要辯解湖邊的水很淺,不會出事,但見宋關行像是失去最珍重的東西一般,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太過讓他心驚,又不敢說了。
他只能說:“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
沒有人告訴他危險,也沒有人制止過他,所以宋羽河從來不知道害怕。
但是現在,宋關行這種不受控制的暴怒,突然讓他害怕了。
他害怕,膽怯,甚至知道後怕了。
宋關行感覺到自己臉上似乎有淚痕,他狼狽地擦了一把臉,吸了吸氣,穩住發抖的聲音,轉過身輕聲說:“先回車上換衣服吧。”
說完,快步往前走,只給宋羽河留下一個背影。
宋羽河呆呆看着宋關行的背影,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沒睡好,腦海中隐約閃現一個畫面。
似乎有個高大的背影也像現在這樣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他跌跌撞撞邁着小短腿在後面追,聲音稚嫩地喊着什麽。
那人聽到聲音,腳步一頓,微微回過頭來。
這些記憶也曾經出現在宋羽河的夢中,但是無論是那個男人還是那個溫柔的玫瑰美人,從來都是看不清楚臉的。
但是這一次,回頭的少年那遮擋臉的雲霧竟然開始緩緩散去,終于露出一張俊秀又熟悉的臉來。
少年眉目俊美,朝他壞笑:“小短腿,追不上啊?”
宋羽河聽到一個奶聲奶氣地聲音乖乖地說:“追不上。”
少年說:“那你求我啊,求我,我就考慮抱你。”
奶呼呼的孩子皺眉半天,也不知道他哥是什麽毛病,這麽熱衷別人“求”他。
他實在是太累了,只好說:“求求你,求求你啦。”
少年哈哈大笑:“我認真考慮了一下,打算不抱你。”
“……”
他說完,笑嘻嘻地再次轉身跑了。
孩子委屈地喊他:“……”
那段記憶飛快地閃過,接着記憶中那些玫瑰隐約和周圍的玫瑰園重合,更多的畫面像是雲霧撥去,露出真正的完整記憶。
渾身濕淋淋的宋羽河踉跄着往前走了兩步,嘴唇張張合合,才發出一聲迷茫的,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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