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你別罵我
因為白韶這短短幾句話,在整個吃飯過程中,宋羽河的視線都死死粘在薄峤身上,恨不得把自己變成挂件挂上去。
薄峤被他看得連菜都吃不下去,平日裏的冷淡嚣張悉數不見,耳根都微微紅了。
白韶和薄牧相互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看出來一個信息。
兒子可能要老樹開花了。
這一頓飯薄峤吃得如坐針氈,好不容易吃完後匆匆結了賬拉着宋羽河就要溜。
白韶在後面笑眯眯地喊:“這麽早就回去啊,不去看煙花嗎?”
薄峤惱羞成怒:“酒店天臺也能看——回去了。”
說完,忙不疊跑了。
宋羽河被他拉着在後面小跑,眼睛認真地看着薄峤的側臉。
直到兩人離開了火鍋店停下步伐後,他才終于開口。
“先生。”
薄峤通紅的耳根在外面冷風的呼嘯下終于降了溫,他故作淡然地回頭:“怎麽?”
宋羽河似乎想要說什麽,但他張了張嘴,努力想要說話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薄峤疑惑道:“你想說什麽?”
宋羽河也迷茫了:“我……我忘了。”
薄峤見他小臉蒼白,将他的圍巾又繞了一圈,擋住半張臉,輕聲說:“走,回去吧。”
宋羽河點點頭,乖乖被牽着在小路留下一串腳印。
本來薄峤想回了酒店後帶着宋羽河去天臺看煙花,但晚上溫度下降得太厲害,宋羽河免疫力又差,薄峤不想他生病,便将他送回房間。
宋羽河不舍地扒着門:“明天還去玩嗎?”
薄峤輕笑:“想玩就去玩,不想玩就睡懶覺。”
他擡手點了點宋羽河的眉心:“去睡覺吧。”
宋羽河這才輕輕将門關上了。
“咔噠”一聲脆響,宋羽河臉上的溫順笑容緩緩消失,他茫然地盯着緊閉的門看了好一會,才慢半拍地走到窗戶前。
薄峤訂的房間有一圈落地窗,将三層窗簾拉開後便是一望無際的雪景,甚至能看到遠處的海面。
這房間應該算是整個湛湛島視野最好的住處了。
宋羽河曲着膝蓋坐在落地窗旁的地毯上,看着外面燈光雪光相映,怔然發着呆。
他無意識地去用手指去摩挲腳踝處的痣,好半天才發現另外一顆痣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竟然也變成血紅色,像是一個被針紮過似的傷口。
宋羽河茫然地看了一會腳踝,窗戶上突然倒映出一抹五彩斑斓的光芒。
他微微擡頭,正好第一朵煙花直直在漆黑的夜空炸裂開來,因為窗戶隔音效果很好,只能看到一朵朵煙花陸續升入空中,無聲地炸開璀璨的光芒。
57突然開口,說:“你在想什麽?”
宋羽河一遍看煙花一遍随口回答:“想先生。”
57語氣不怎麽好:“想他什麽?”
“他對我很好。”宋羽河說,“他還想救我。”
57對所有無緣無故的善意都保持着警惕,更是厭惡每一個靠近宋羽河的人,聞言冷冷道:“在莫芬芬,也有人開始對你很好,但最終目的卻只是想偷你的零件去賣廢鐵。”
宋羽河看着煙花沉默好久,終于問出這句話:“你對先生……為什麽這麽排斥?”
57坦白直言:“我對任何可能傷害到你的人都排斥。”
看到煙花終于徹底放完,天幕又恢複漆黑,宋羽河終于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聲音輕得很。
“這裏不是莫芬芬了,57。”
57從沒想過宋羽河竟然會對他說這句話,當即愣住了,好半天才匪夷所思地說:“你什麽意思?”
宋羽河垂着頭,呢喃地說:“這裏不會有人像莫芬芬的人那樣想要傷害我,你不用再費盡心思保護我了。”
宋羽河說出這種話,57本該暴跳如雷的。
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麽,他沉默了好久,久到宋羽河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57顫抖的聲音傳來。
“你……”
“你不需要我了嗎?”
宋羽河感覺到心髒一陣陣劇痛傳來,他抖着手抓着心口的衣襟,說出那些話活像是将他的心活生生剜去一塊,血淋淋的。
他蒼白着臉搖頭:“沒有。”
57像是看穿了他,自嘲一笑:“你就是不需要我了。”
宋羽河回到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需要一個……
連身體都沒有的報廢仿生人了。
宋羽河抱着膝蓋,将臉深深埋在膝蓋中,疼得他渾身都在發抖,他哽咽着說:“我沒有,我沒有……”
但是他只是說出這一句“我沒有”,卻不能為此做出過多的解釋。
因為他這句話,本來就是在抛棄57。
57沒有再說話,他像是徹底沉寂了下去,不再給他任何回應。
宋羽河躺在柔軟的地毯上,外面的煙花再次在空中綻放。
他的瞳仁裏倒映着燦爛的煙花,嗚咽着說:“57,你抱抱我。”
57生平第一次沒有理他。
已經好久沒做過噩夢的宋羽河在閉眼沉睡後,意識再一次墜入泥沼。
在夢中,他又回到了莫芬芬。
回到了57不能變成人形的那天。
那天的風很大,将沙子卷着刮得人臉上一陣生疼。
十二歲的宋羽河蜷縮在栖身的破舊小房間裏,木着小臉在磨那顆灰撲撲的石頭。
57安安靜靜坐在他身邊,垂着無機質的眼睛看他。
“學會了嗎?”57突然輕輕開口問他。
宋羽河仰着頭朝他一笑,說:“學會啦,用小刀刻一下更好磨。”
57笑了:“我是說,學會怎麽修仿生人和組裝信號發射器了嗎?”
宋羽河茫然看着他:“啊?學會了,但零件好難找啊,怎麽了嗎?”
57擡起被流銀腐蝕成骨架的手輕輕撫摸着他的頭,淡淡道:“沒什麽,要好好長大啊。”
宋羽河不明所以。
那是人形的57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要好好長大啊。
宋羽河心髒一抖,像是呼吸困難似的猛地從噩夢中清醒,那句機械的“要好好長大”依然回蕩在他耳畔,好半天才終于停止。
他的嗅覺聽覺恢複,這才意識到周圍淡淡的薄荷香,以及薄峤着急的聲音。
宋羽河迷茫地睜開眼睛,發現薄峤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他房裏,正焦急地看着他。
見到他醒來,薄峤終于松了一口氣。
宋羽河還傻乎乎地問他:“先生,你怎麽在這裏?”
“你是傻小子嗎?”薄峤難得對他生了氣,“好好的床不睡非得睡地上,就不怕生病嗎?”
宋羽河被罵懵了,要是宋關行這麽數落他,他早就反唇相譏怼回去了。
但見到難得生一回氣的薄峤眉眼間都是怒氣,宋羽河微微一怔,好一會才試探着往上輕輕靠在薄峤懷裏,雙手還張開摟住薄峤的腰身。
薄峤一噎,當即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宋羽河聽着薄峤陡然開始急促跳動的心跳,小聲說:“我錯了,你別罵我。”
薄峤:“……”
薄峤不知道宋羽河什麽時候突然進化成功,竟然還會撒嬌了。
他渾身緊繃,恨不得将人扔出去,好半天才幹巴巴地說:“我、我罵你了嗎?沒有吧,我就是讓你好好注意身體。”
他說完後,又開始在心中唾棄自己:“要命啊,明明我什麽都沒做錯,為什麽心虛成這樣?”
宋羽河一下就把炸毛的薄峤安撫好,這才問:“先生大半夜找我什麽事啊?”
薄峤又心虛了,他幹咳一聲,道:“就、就是想問問你,喜歡這裏嗎?”
宋羽河點點頭:“喜歡。”
薄峤不着痕跡松了一口氣,故作鎮定道:“那就好,睡覺吧,明天繼續玩。”
宋羽河“嗯”了一聲,見薄峤起身就要走,神使鬼差地一把抱住薄峤的手臂,眼巴巴看着他。
薄峤耐心得很,問:“怎麽了?”
宋羽河欲言又止,好一會才說:“我做噩夢了。”
薄峤又坐回去,見他滿額頭都是冷汗也猜出來了,聲音放輕了,問:“做了什麽噩夢?”
“夢到57不要我了。”
薄峤失笑:“我聽宋關行說,你那個神經網絡修複已經逐漸步入正軌,都能修複好他了,他怎麽會不要你?”
宋羽河不說話,抱着薄峤的手臂不願意撒手。
薄峤也不打算現在走,給他掖了掖被子,耐心地問:“什麽時候能修好他?”
宋羽河點頭:“下個月就要開始試驗了,但不一定能成功。”
薄峤訝然挑眉,沒想到宋羽河連神經網絡這種好幾千萬的程序線路都能有機會修好,他拿濕巾将宋羽河額角的冷汗擦掉:“這是好事啊,怎麽悶悶不樂的?”
宋羽河說起能修好57時,并沒有像之前那樣歡喜得蹦起來,相對比之前拿到流銀穩定器之前的亢奮,現在他的反應顯得過于冷淡鎮定了。
宋羽河也想問自己,為什麽都能修好57了,越逼近那個時間,他卻越不安呢?
一定是哪裏出錯了。
但他卻根本想不出來。
他如實說:“我不知道。”
“那就不多想了。”薄峤說,“閉眼,睡覺。”
宋羽河聽話地閉上眼睛,很快又睜開:“你不走吧?”
薄峤失笑:“不走,等你睡了我再走。”
宋羽河無法理解為什麽薄峤要這麽麻煩,直接拍了拍床:“幹嘛要等我睡了再走,你直接在這裏睡好了。”
薄峤:“……”
在伏恩裏的時候,薄峤還能鎮定自若地和宋羽河睡在同一張床上;但現在宋羽河的邀請對薄峤來說就宛如一道催命符,第一反應便是光速拒絕。
他尴尬地說:“不用了,這不好。”
宋羽河不知道哪裏不好,但他不想勉強薄峤,只好将被子掀到頭頂,悶悶的聲音從中傳來:“那你現在就走吧,我自己睡。”
薄峤不像秦現那樣是個鋼鐵直男說走就走,他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了嗎?”
宋羽河掀開一條縫隙,疑惑地說:“我為什麽要生氣?”
薄峤這才放下心來,哄了他幾句,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
宋羽河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淩晨兩點了,他不想再做那種可怕的噩夢,只好拿着光腦,開始和宋關行聊天。
宋關行一到周末就是個夜貓子,這個時間竟然還醒着,幾乎是秒回。
【宋關行:乖崽啊!你現在是一個人住吧,沒有奇怪的老男人用各種奇奇怪怪的理由,硬要賴在你房間裏不走吧?比如房間門反鎖了他沒帶光腦這種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借口。】
宋羽河:“???”
什麽亂七八糟的,他哥想象力怎麽就這麽豐富?
【宋南瓜:沒有,先生在隔壁房間裏睡呢,沒有要賴在我房間不走。】
宋關行終于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薄峤站在自己被反鎖的房間門口,注視着光禿禿什麽都沒戴出來的手腕,滿臉寫着麻木。
他出來時,忘記把開房門的光腦和電梯卡帶出來了。
薄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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