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反派姐妹

“別落我手上。”

如殿下這般清風明月的君子,放狠話也像是春風拂面,一點兒都不吓人。

顏喬喬謹慎問道:“您會罰我寫自省書嗎?”

神情欲言又止,大概便是‘您別搬石頭又砸了自己腳’的意思。

公良瑾:“……”

他挽袖,将手中的筆擱到黑金木筆架上,道,“建七寶琉璃祈福塔之前,那裏原是一處破敗城隍廟。”

說起這個,顏喬喬立刻便來勁了。

“殿下,我知道的!”她将雙手負在身後,得意地彎起了眉眼,“六年前,我來京都皇都參加昆山院入學考核時,在那兒做過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

公良瑾注視着她:“哦?”

她回憶着久遠的往事,娓娓道來:“孟安晴水土不服,大哥帶她去醫館,我便獨自在街頭閑逛。好巧不巧,叫我撞見人販拐帶孩童,于是我讓路旁酒樓中的掌櫃報官,我一路做着标記,追蹤過去。

“這一去,便尋到了城郊荒棄的城隍廟。裏面關了七八個孩童,穿着小棉襖,戴着虎頭帽,一看便都是好人家的孩子。

“我藏在外面觀察了一陣,看到人販離開,廟中只剩下一個婦人。我見機會難得,便悄悄繞進城隍廟,從身後偷襲,擊暈了那婦人——我打算先把孩童們帶出去藏起來,免生變故。”

說到此處,她抿了抿唇,露出懊惱的神色。

公良瑾挑眉:“嗯?”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她頓足道,“那時沒經驗,不知道那婦人是裝暈。她趁我不備之時扔出毒煙,熏得我睜不開眼,險些便吃了大虧!”

她微眯着眼,輕輕籲了一口氣,“幸好我手中有防身的短劍,她也不敢上前,我便這樣護着大家撐到了官兵趕來。您不知道,那些孩童都吓壞了,鹌鹑一般,大氣都不敢出,動也不敢動。若是沒有我,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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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笑吟吟地偏頭看着公良瑾,就差把“快誇我”三個字寫在腦門上。

他凝視她片刻,輕嘆:“當年你自己也是孩童,太冒進了。”

“我跟随大哥習過武,最愛行俠仗義!”顏喬喬笑眼彎彎,“尋常成年男子可不是我的對手。像殿下您這樣的,我能打……”

呃——打……打……打十個?

像人話嗎?

這便是得意過頭,樂極生悲。

“……嗯?”公良瑾涼涼瞥着她。

顏喬喬絞盡腦汁:“……,……,……”

靈光一閃,急中生智。

“……我能打破自身極限,為您兩肋插刀,眉頭不帶皺一下!”她毫無廉恥地說。

公良瑾:“……”

顏喬喬微笑:“……”

好容易糊弄過去,她偷偷抹着冷汗,沒再同殿下說後面的事情。

不過後來也無甚大事,她的眼睛被熏得厲害,好幾個時辰之後才恢複視物。

當時她還以為天黑了,說了句很傻很傻的傻話。

再後來,廢棄的城隍廟被推平了,顧姓商人斥重金修建了七寶琉璃祈福塔,每到元宵,那裏便成為景觀盛地。

直至今年毀于一甘。

方才她提起上元琉璃塔事件時,只說要殿下派人看住顧姓商人莫讓他出門,卻故意隐瞞了一個重要信息——琉璃塔塌崩。

與公良瑾道別之後,顏喬喬馬不停蹄趕往勤業臺。

爬上黑木樓,剛穿過雕花木拱門,便看到了一個化成灰都能認出的身影。

韓峥。

他抱着臂,微眯着眼,閑閑懶懶斜倚在窗畔,正與秦妙有說話。

一副風流不羁的形象。

平心而論,韓峥生得極好。俊挺的五官,肩寬腿長,深邃眸光沉沉瞥來時,壓力與侵略性極強。

秦妙有端坐在書案後,仰着面,姿态溫溫婉婉。

晨光灑入窗框,為這對金童玉女勾勒出柔和的光暈。

顏喬喬懶懶瞥過一眼,恰好與韓峥視線相接。

他淡漠地移走目光,面對秦妙有,語氣更溫存了幾分:“秦師妹切莫妄自菲薄,你若自謙為蒲柳,此地還有何人能看?”

濃眉微挑,懶懶散散。

他音色極低沉,這般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誇起人來,就連自诩清高的秦妙有也難以抵禦,漸漸便耳根飛紅,頰染春色。

“韓師兄謬贊,妙有愧不敢當。”

韓峥低低一笑:“你便是花燈舞不二人選,休再推脫,更不要再向我舉薦旁人——山雞插彩翼,亦不可能變成鳳凰飛上天。”

最後一句說得意味深長。

顏喬喬心如明鏡,好笑地輕嗤一聲——擱這指桑罵槐說她呢。

秦妙有臻首微垂,大方之中微帶一絲羞怯:“妙有笨拙,未來幾日練舞時,還請韓師兄多多關照指點。”

“放心。”

韓峥微微傾身,漫不經心地笑着,挑釁般瞥向拱花門下的顏喬喬。

顏喬喬不避不讓,挑眉去望。

視線在晨光中相觸。

顏喬喬勾唇,露出明豔張揚、全無芥蒂的笑容。

韓峥:“……?”大意了,草包美人聽不懂暗諷。

顏喬喬彎彎眼睛,悠悠哉哉回到窗畔。

只見龍靈蘭面目猙獰地絞着手中的絲帕,正中處都絞得脫了絲。

“秦賤人,賤人,賤人賤人!假惺惺推舉我,害我在韓師兄面前丢臉!韓師兄怎麽能這麽說我,就算罵我白肚魚也行啊,怎麽能罵我山雞,嗚嗚嗚……人家是龍龍,才不是雞……”

顏喬喬拍了拍小姐妹的肩,憂郁嘆息。

是她連累姐妹了。

韓峥這個人……慣會挑唆那些心悅他的女子為他争風吃醋,鬥成烏眼雞。

今日學的是禮樂。

禮樂這門課,最顯著的特色便是夫子每一堂課都要當堂挨個點評批改課業。

不交不行。

于是每次逢七,顏喬喬總要留在黑木樓寫課業,寫完再回赤雲臺。

孟安晴等人早已習慣了顏喬喬的作派,下學之後,收拾書本便與她道別。

龍靈蘭恹恹垂着胳膊,無精打采。

“等一下。”顏喬喬叫住好友,“我有一個想法……”

招招手,四個人頭湊頭擠作一堆。

“上元花燈夜,真要眼睜睜看姓秦的出風頭?”顏喬喬賤兮兮地問。

“當然不!”“不想不想。”“她去死~~~”

顏喬喬真誠地眨着眼睛:“花燈妝那麽厚,還要戴半幅面具,不如我們來個李代桃僵如何?你們想辦法将秦妙有拖在書院,我扮作她的模樣,上臺出醜去!”

“噫~”三位小姐妹齊齊挑眉。

“喬喬聰明絕頂。”“智計無雙。”“深得吾心!”

顏喬喬看着這幾雙精光熠熠、躍躍欲試的眼睛,心中不得不感慨,前世不愧是炮灰姐妹團。

這可不就是話本裏活生生的反派?

“诶,等等!”龍靈蘭面露狐疑,“姓顏的,你不會是想要借機親近韓師兄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得找個接盤俠!”

顏喬喬:“……”

可以可以,反派必備的互不信任、內讧反目也有了。

顏喬喬正色道:“我可以在身上戴個臭藥包,一證我清白,二讓韓峥以為秦妙有身上有味道。如此,龍兒便不會懷疑我心懷不軌了吧?”

“噫~惹!好惡毒!但是好喜歡!”姐妹團嘆為觀止,敬佩不已。

顏喬喬點頭,續道:“花燈舞結束時,不是還要身展雙飛彩翼麽?勞煩幾位姐妹近幾日辛苦一些,想辦法搜羅些綠巨蝠翼來,縫兩扇醜到辣眼睛的綠翅膀,越大越好,收在傘骨之中。等到舞畢,我當衆将醜翅一展……保證記憶深刻,令人終生難忘。”

“嘶,惡毒還是你惡毒!”姐妹團大為震撼,“夠狠,在下甘拜下風!”

顏喬喬露出深藏功與名的微笑,“你們且在這裏商量一下花燈那日如何拖住秦妙有,不讓她下山——我趕課業。”

垂眸,運筆如飛。

鴉長的眼睫掩住眸色,顏喬喬眼裏的笑意消失無蹤,心下一片冷冽冰寒。

上元夜,她不僅想要找到“白月光”,還要借機弄死姓韓的。

她今日寬容大度,不計較言語之争,那是因為她準備取他性命,并且全身而退。

對待将死之人,她不介意大方點。

顏喬喬趕完禮樂課業時,三位姐妹已集思廣益,湊出了一個将秦妙有留在昆山的計劃。

眼見顏喬喬卷起寫得滿滿當當的課業紙張,姐妹團不禁直呼上當——她倒是把課業做完了,旁人還要苦哈哈熬夜,就很氣。

四人離開黑木樓,結伴返回赤雲臺。

遙遙望見清涼臺的影子,顏喬喬的心髒不禁跳快了幾分,指尖泛起一絲絲麻意。

她已有十年不曾聽到殿下彈琴了。

繞過雨花石山道,顏喬喬擡眸瞥了瞥天色,順便用餘光掃過樓亭。

空無一人。

她默默點頭,心道,殿下傷未愈,受不得風。

定定神,繼續與孟安晴等人說笑。

快要越過清涼臺時,蔣七八忽然掩着唇,擠眉弄眼道:“我說小喬喬,你都瞟清涼臺幾回了?這便是……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顏喬喬:“???”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明明一路目不斜視好不好。

她努力為自己正名:“大公子今日又沒撫琴,我看那邊作甚。”

蔣七八滿頭霧水:“……大公子何時撫過琴?在哪呢?”

顏喬喬:“?”

她偏頭,視線掃過蔣七八、孟安晴、龍靈蘭,茫然道:“時常啊。就在那個角樓亭。”

三人面面相觑,神色比顏喬喬更加茫然。

“時……常?何謂時常?”

“就,”顏喬喬不好意思直說每逢三逢七之日都能看到殿下彈琴,便道,“每月大約有那麽五六七次……吧?”

孟安晴眨了眨眼,偏頭望向蔣七八和龍靈蘭,“我一次也沒見過,你們呢?”

另外二人齊刷刷搖頭,神情一點兒也不似玩笑。

蔣七八道:“神仙撫琴?那是我不用傾家蕩産就能欣賞的嗎?”

龍靈蘭大搖其頭:“大公子為我彈琴?不要啊,會夭壽的!我紅顏福薄,承受不起。”

顏喬喬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逐漸開始懷疑人生。

孟安晴捋了捋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壓低了嗓門,膽戰心驚問:“太陽快落山啦,喬喬你、你确定,見到的,真是大公子?”

顏喬喬:“……”

偏頭看看空無一人的樓閣,心中愈漸發毛。

不然……明早到清涼臺煎藥時,厚着臉皮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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