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入我夢來
春風徐徐,楊柳細細,湖面上碧波蕩漾,水光粼粼。
“一招鮮,吃遍天……”
遙遙看着湖邊那一幕,顏喬喬不禁感慨萬分。
前世今生都算上的話,她已經目擊蘇悠月跳過三次水了,不得不讓人懷疑這是興趣使然。
旋即,便見顏青身邊的蘭書菊畫二人捉起蘇悠月,換着姿勢往湖裏抛。
顏青吊兒郎當歪站在湖邊,對着水花形狀指指點點,時不時還拉孟安晴一起給蘇悠月鼓掌叫好。
“好好好!”“厲害!”“漂亮!”
顏喬喬:“……”
公良瑾:“……這個顏青。”
顏喬喬覺得顏青這輩子是不可能再娶蘇悠月了。
事實上,顏青從頭到尾都是這麽個憨貨。前世蘇悠月跳湖陷害孟安晴的時候,顏青根本就沒有讀懂裏面的彎彎繞繞。
蘇悠月哭哭啼啼說孟安晴不是故意推她,顏青便哦一聲,順手将事情翻篇,忙活別的去了——既然落水的人都說了孟安晴并非故意,那還有他什麽事兒?
事後孟安晴一直找他解釋,他只覺得莫名其妙。
“其實直到我離開青州時,大哥待蘇悠月都無甚特別之處,不知為什麽,後來竟娶了她。”顏喬喬輕聲嘆息。
公良瑾淡笑道:“你不喜之事,不會再發生。”
顏喬喬愣怔片刻,彎起眼睛,用力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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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良瑾命人向顏青遞了消息。
入夜時分,顏青帶着孟安晴住進了驿信館對面的客棧。
安置好孟安晴,叮囑她絕對不許出門之後,顏青悄悄給她的房間門留了條縫,“趁她不備”,用一根頭發絲繞在鎖扣與門框之間——假如她夜裏溜去對面驿信館的話,必定會被他發現。
如此“拙劣”的伎倆,自然瞞不過孟安晴體內另一雙眼睛。
在孟安晴入睡之後,另一魂并未接管她的身軀行事,只閉着眸,唇角微微勾起嘲諷的弧度。
于是她沒有留意到,一支墨綠的細香探入門縫,一點一點漫開淡淡的青煙。
隔壁廂房正中歪坐着一名老者,盤着膝,雙眼無神地向下耷拉、一副永遠睡不飽模樣。
此人正是司空大儒的老友,一位罕見的夢道宗師。
他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鎮魂香會使軀體徹底沉睡。假使你在夢境中被惡魂殺死,那麽你的軀體就會一直睡下去,睡到地老天荒。啊嗷~”
他捂住嘴,打了個老長老長的呵欠。
顏喬喬:“……”
她實在憋不住,忘了平日在夫子課上提奇怪問題然後被趕出黑木樓的前車之鑒,不怕死地舉手問道:“您不是睡夢修行麽,為何還總犯困?”
顏青:“……”
公良瑾:“……”
夢道宗師擺擺手,疲憊道:“對于你來說,睡覺是摸魚放松,對于我來說,睡覺卻是苦逼修煉,那能一樣麽。”
顏喬喬:“……”說得好有道理,完全無法反駁。
“行了,早幹活,早收工。”夢道宗師打着呵欠起身。
顏喬喬點點頭,抿唇起身,走向門口。
手指剛觸碰到客棧的木門,顏青忽然在身後開口喚道:“顏喬喬!”
顏喬喬動作一頓,回眸,冷臉道:“不知道當講不當講的話就不要講。”
顏青搖頭哂笑:“你要做的事,誰都勸不住,我才懶得說。叫你,是因為有些話此刻不說,我怕就來不及了……”
顏喬喬眼眶微熱,抿緊唇,鎮定地嗯一聲,“你說。”
顏青弱弱問:“……事先問你一聲,棺材喜好什麽木料?”
顏喬喬:“……”
看在他眉毛根隐隐發紅的份上,顏喬喬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跟他一般見識。
出了廂房,卻見公良瑾也跟了上來。
“殿下,”她斂着情緒,垂眸問道,“您還有什麽交待?”
他微微地笑:“早去早回。回來帶你上城牆,看京陵百姓點夜燈。”
顏喬喬心頭一震,擡眸望向他的眼睛:“殿下……”
她可不敢忘記自己曾經說過的傻話——“小将軍,天好黑啊!你們京陵皇都的百姓是點不起燈麽?”
殿、殿下這般光風霁月大君子,應該不至于記仇記六年……吧?
“無事,我會看着。”他提步向前,示意她跟上。
顏喬喬摁下心頭萬般情緒,小跑上前,随夢道宗師進入安置孟安晴的廂房。
【夢境可能有一點點驚悚……吧?】
房中青煙袅袅。
顏喬喬只覺身軀越來越沉、越來越沉,仿佛要陷到地板下面去。
就在她感覺身下的床榻即将被她壓斷之時,整個人忽地一輕,就像從巨大而黏稠的泥沼中“娩”出。
雙腳踩到了實地。
雖然四周光線昏暗,顏喬喬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孟安晴從前居住的院子。
“呼……”熟悉的場景讓她略微松下一口氣。
環視一圈,發現青州這王府極有派頭,屋與廊都建得異常高闊,沉沉的青桐木大門十分厚重,門後橫着比腰還粗的門栓……嗯?
顏喬喬後知後覺意識到,不是這間院子蓋得特別氣派,而是自己縮成了一個小豆丁。
她動了動小短腿,擡腿過腰,踏上屋前的大木階。
“阿晴——”顏喬喬把雙手合成個喇叭,奶聲奶氣地朝着屋裏喊。
喊了兩聲沒動靜,正要拎着小裙擺跑進屋,餘光忽然瞥見,屋內與回廊下似乎都站着一動不動的侍女身影,像木頭泥人般悄無聲息。
昏暗的光線下,瞧着還挺瘆人。
顏喬喬縮回小短腿,在心裏給自己打了打氣:這是夢,是夢,夢裏什麽都有,不稀罕。
“阿~晴~”
小奶音發起了顫。
“喬喬,喬喬……”不知哪裏傳來了細聲細氣的嗓音。
顏喬喬聽着像是從屋中傳出的,便壯了壯膽,揚起腿,跨過巨大的門檻,摸進主屋。
“阿晴你在哪裏~”
顏喬喬一邊壓着聲音喊,一邊小心地繞過幾個僵如泥塑的侍女。
她們沒一個正面對着她。要麽直通通面壁,要麽彎着腰将臉湊在桌上,要麽貼在簾幔或屏風前——顏喬喬委實沒有勇氣掀開簾幔瞧瞧對方的臉。
“喬喬……別出聲……快點,過來我這兒……”孟安晴的聲音又細又悶,像是從甕子裏傳出來的。
顏喬喬循聲而去。
進入卧房,繞過屏風時,忽然直通通撞上一條大裙子。
顏喬喬:“!”
看衣飾是個侍女,顏喬喬個頭只到她的腰。
眼前的裙子是正面……顏喬喬把腦袋仰到一半,果斷放棄。
她不動聲色退開一步,繞過這個正面朝人的木頭侍女。
遵從心的意願,不看。
窗外投來的光線被屏風分割,卧室中更是昏暗得一塌糊塗。
屏風至床榻間,便只有一個木頭侍女,此刻亦是背對着顏喬喬。她深吸一口氣,望向孟安晴的聲音傳出的地方。
一只放在床榻與牆壁之間的紅木衣箱。
箱蓋頂起一條小小的縫隙,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喬喬,喬喬,快過來!快快快!”
縫隙頂得更大,孟安晴探出半張臉,一只手,朝顏喬喬拼命招。
顏喬喬謹慎地走近,只見孟安晴豎起一只短胳膊,将衣箱撐到半開,露出縮在裏面的小身體。
“你在做什麽?”
“快進來!來不及了!”孟安晴探手抓住顏喬喬,沒見她怎麽使勁,顏喬喬就一頭紮了進去。
衣箱裏亂七八糟地團着衣裳,有些被壓在身下,有些塞在四周的衣箱壁上。
孟安晴“嘭”一下關上箱蓋,顏喬喬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心髒跳得飛快。
她感覺到孟安晴窸窸窣窣探過手來,胡亂地抓起衣裳,把顏喬喬裹得好像一粒放置在衣櫃裏的樟腦丸。
“鬼來了!”孟安晴一邊抖一邊說,“千萬千萬不能發出聲音,不然會死掉的!”
顏喬喬正要細問,忽然聽到院外傳來極沉悶的轟撞聲。
“嘭——嘭——”
連她們身處的衣箱都在隐隐震動。
孟安晴探過一對小胳膊,抖手抖腳地抱住顏喬喬,擺出一副保護她的架勢。
‘阿晴……’顏喬喬感覺自己的心智也回到了從前,嘴一扁就有些想哭,她想,‘我也會保護你的,阿晴!’
“轟——”
一聲巨響傳來。
顏喬喬聽到木頭斷裂的匝匝聲,旋即,是兩扇青桐木大門被轟撞大開,門背砸到兩旁牆壁上的聲音。
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渾身寒毛警惕地豎立。
屏息在黑暗中等待了許久,卻再也不聞動靜。
顏喬喬:“?”
孟安晴依舊在發抖,小手卻堅定地把顏喬喬往身後扒拉——衣箱不大,再怎麽扒拉也就是錯開一只胳膊的距離。
顏喬喬擡起手,摸着箱蓋,小心翼翼地推開些許。
她聽到孟安晴吸了一大口涼氣,身體微微後仰,仿佛要吓厥過去。
她拍拍她,示意自己有分寸。
藏衣箱的游戲還是她教孟安晴的呢,保準不會發出聲音。
微弱的光線從箱縫中透進來,外頭沒有任何響動,整個庭院安安靜靜。
顏喬喬狹眯起雙眼,貼住箱縫往外望。
屏風、桌子、透過窗棂的花狀光斑……還有身穿綠色大裙子的侍女。
歲月靜好。
顏喬喬移動着視線,一點點環視方才沒來得及仔細看的卧房。
呼吸忽然凝滞。
她發現,侍女腰間多了一條黑色的“腰帶”,像是一條細細的……胳膊?
顏喬喬連一瞬間遲疑也無,當即迅捷無聲地合攏箱蓋,沒有弄出絲毫響動。
縮回衣堆中,她緊繃着頭皮,後脊一陣一陣發涼。黑暗中,兩個小豆丁捏住對方的手,試圖向對方展示自己的勇敢。
不能出聲……不能出聲……
夢中的時間仿佛極短又仿佛極長,不知過了多久,箱縫處隐隐泛起了微紅的透明光亮。
“呼——”孟安晴舒了一大口氣,撲騰着短手短腳,推開箱蓋,探出上半身,像只兔子般趴在箱框上。
顏喬喬把亂七八糟的衣裳從身上扒拉開,學着她的樣子趴在箱邊。
兩個小豆丁視線相對,眨了眨眼睛。
“那是個鬼。”孟安晴一本正經地交待,“喬喬你夜裏不要再過來,太危險啦!我們白天一起玩,白天它打不開門。”
她挪着小短腿爬出衣箱,探身把顏喬喬拉出來。
路過屏風時,顏喬喬用餘光瞥了一下木頭般的綠衣侍女,問道:“阿晴,她是被鬼殺掉了嗎?”
“不是啊。”孟安晴細聲回答。
“那為什麽她們一動也不動?”
孟安晴露出迷茫:“我也不知道啊。平日喬喬不在時,我叫她,她便是這樣一動也不動。但是喬喬過來,她就會笑眯眯地走來走去,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顏喬喬心中輕輕一顫。
她粗枝大葉,從前竟不曾發現孟安晴受人欺負。
“阿晴,對不起。”她低低地說。
孟安晴用力搖頭:“喬喬沒有對不起阿晴!喬喬對阿晴最好了!”
走出卧房,發現外頭天光已然大亮。
一路走過主屋,看着一個個裝模作樣面壁擦桌捋簾幔,不拿正面朝人的侍女,顏喬喬仿佛親眼看見了孟安晴遭遇的種種怠慢。
踏出主屋,顏喬喬看清了那些僵在廊下的侍女和粗使男仆役們。
凝滞的臉上殘留着鄙夷的神情,眼睛斜向主屋,不屑地交頭接耳,躲懶賣乖。
夢裏會将情緒放大。真實過往中,院裏的人未必表現得這般露骨,但他們對待孟安晴這個寄養者的态度已是一目了然。
“喬喬!”孟安晴奔到庭院中心,“我畫好了格線,今天我們玩單雙!”
顏喬喬怔怔望去。
白日在殿下面前闡述童年時,她已将那些早已塵封多年的往事回顧過一遍。
她記得,孟安晴喜歡玩的其實是跳皮筋,但顏喬喬腳笨,總是踩不準線,後來孟安晴便再也不提議玩皮筋了,每日都會提前用軟白石頭在院子裏畫好單雙格,和顏喬喬一起玩這個不需要技巧的游戲。
顏喬喬望着庭院正中自動浮出的圖案,心情複雜難言。
見她不動,孟安晴趕緊拎着小裙子奔跑過來。
“今日不想玩方格嗎?我把它改成圓圈好不好?還是……喬喬要和世子他們出去玩?”孟安晴不安地揪了揪裙子,“那你快快走,要不然世子又自己跑掉啦!”
顏喬喬擡頭望向天空。
她跟着顏青出門,總是玩得很瘋。孟安晴是個溫吞吞的性子,走不動路,容易掉隊,動不動就落在後面,久而久之,顏青出門就不愛帶孟安晴。
與悶在王府裏相比,顏喬喬自然更喜歡到外面玩。
孟安晴反正也不愛出門。她永遠笑眯眯的,一個人在院子也能玩得很開心,等到顏喬喬回來時,給她帶點小玩意,說一說外面的事情,她就會十分高興。
顏喬喬對着天空的夢中太陽眨了眨眼睛。
“我不出去。”她望向孟安晴,“我今日想和你玩皮筋。”
“好啊好啊!”孟安晴手一揮,庭院左右的兩株大樹之間便牽起了皮筋。
顏喬喬彎着眼睛走上前去,笨拙地跳起來。
她第一次發現,孟安晴跳皮筋的技術好得非同尋常。蝴蝶穿花,熟練流暢。
顏喬喬想:阿晴總是一個人待在大大的庭院中,身邊無人說得上話,孤零零,不停地跳皮筋、跳皮筋……
孟安晴究竟喜不喜歡跳皮筋呢?顏喬喬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這個游戲很适合自己一個人玩。
腳下輕輕一絆。
顏喬喬忽然便咬住唇,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喬喬!”孟安晴急了,奔向她時,忘了腳下還纏着一圈皮筋,絆了個臉朝下。
“阿、阿晴……”
顏喬喬伸出短短的胳膊,摟住灰頭土臉的孟安晴小豆丁。
“喬喬不哭,啊,喬喬不哭。”孟安晴用手輕輕拍顏喬喬的腦袋和後背,語氣就像個小大人,“不想玩皮筋,我們就不要玩啦!我就說皮筋不好玩嘛!”
顏喬喬緊緊繃着腮幫子,嘴唇抿成了一道彎曲的線——孟安晴的娘親還在時,應該就是這樣哄她吧?
“是不是王爺又不讓你和世子一起玩啊?”孟安晴毛遂自薦,“喬喬,你就說是我想要和世子一起玩,非拉着你去的!我可以藏在王府外面等你們回來!”
顏喬喬頓時哭得更大聲。
見她難過,孟安晴急得手忙腳亂。
“王爺怎麽這樣啊!”孟安晴皺起了臉,“我爹爹曾經說過,王爺從前最疼自己的妹妹,去哪兒都要帶着她一起玩!到如今,卻又見不得喬喬跟着世子出門——這就是,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顏喬喬同仇敵忾地點點頭。
“雙重标準,不要臉!”顏喬喬罵。
孟安晴:“……”不敢罵王爺,也不好不贊同喬喬。
她憨笑着,歪起腦袋,把頭點得跟搖頭一樣。
顏喬喬坐在地上撒了會潑,忽然想起還有正事要辦。
“阿晴,那個鬼……”
“噓!”孟安晴立刻豎起了寒毛,一胖手捂住了顏喬喬的嘴巴,然後戰戰兢兢指了指門口,“別說它,會被它聽見的!”
顏喬喬望過去。
方才她便注意到,昨夜被“鬼”撞壞的大門已經恢複了原樣。
顏喬喬并未在心,畢竟這是孟安晴的夢境,不能以常理度之。
此刻認真一看,只見門栓橫得穩穩當當,兩扇青桐木大門仿佛堅不可摧。
“你別跟來,我去看看!”顏喬喬穿過庭院,走向門口。
她十分好奇,孟安晴心目中的院子外面會是什麽模樣。
“喬喬!喬喬!”孟安晴緊張兮兮地身後疊聲喚。
顏喬喬置若罔聞,飛快地跑到巨大的木門後面。擡頭一看,眼下的身高竟然夠不到門栓。
顏喬喬:“……”
幸好門縫足夠大,顏喬喬把自己臉啪叽往門後一糊,狹眯着眼睛,透過門縫便往外看。
這一看,便與一只通紅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顏喬喬:“……”
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炸開了。
但下一瞬間,她便認出了這只眼睛。熟悉的,發小的眼睛。
她後退一步,淡定無比地沖身後的孟安晴比了個手勢,示意她退後。
心髒“怦怦”地跳,顏喬喬深深呼吸,回憶着殿下白日裏提出的建議——這是孟安晴的夢境,想要除掉另一個“她”,能夠借助的只有她自身的力量——能殺死她的只有她自己。
顏喬喬咬着唇,鎮定地退離門口,回到孟安晴身邊。
“阿晴,我有一個驚喜要告訴你。”
孟安晴睜大眼睛:“嗯嗯?”
顏喬喬一把摟住孟安晴的脖子,笑吟吟道:“我和大哥,在你的院子裏偷偷埋了很多你喜歡的東西!”
孟安晴吃驚地張大嘴巴:“……啊?!”
“你去挖挖看!”顏喬喬慫恿她。
這是孟安晴的夢境,只要她想,便能在夢中創造一切。
“嗯嗯!”孟安晴眸中清晰地綻放出耀眼的光。
她招了招手,手中出現一把長長的鐵鍬。
她笨拙地握住長柄,随便往庭院中戳去,一戳便是一個坑。
很快,孟安晴就歡呼起來。
“花生酥梨拌豆花!”孟安晴驚喜地從面前的小坑中捧出一只街邊常見的青瓷大碗,“謝謝喬喬!謝謝世子!”
顏喬喬聽到大門上傳來悶悶的撞擊。
“阿晴,鬼在撞門。”顏喬喬壓着嗓子告訴她。
吃着豆花的孟安晴膽量大增:“不要怕,白天它力氣很小的,撞不開這個門。”
吃過豆花,孟安晴繼續拎起鐵鍬在庭院裏刨坑。
沒幾下,又讓她刨出了一碗亮晶晶的紫紅玫瑰糖水,碗口特別大,大得像只磨盤。
“喬喬最好了!世子最好了!我從沒見過這麽大的碗!”孟安晴愉快地喊。
顏喬喬:“……”夢裏什麽都有。
玫瑰糖水芳香四溢,撞門的動靜更大了些。
外面那個畢竟也是孟安晴——最了解自己喜好的人,永遠是自己。
喝完玫瑰糖水,孟安晴繼續往下刨。
“和喬喬一模一樣的紅裙子!”孟安晴拍手歡呼。
顏喬喬輕輕抿住唇。
她記得這條帶牡丹金紋的裙子,時常穿着在孟安晴面前轉圈圈——從前怎麽會以為,孟安晴就只喜歡青青綠綠的素衣裳啊。
顏喬喬眨了眨眼睛的功夫,夢中的孟安晴已換上了漂亮的牡丹裙。
“阿晴穿這個好好看!”顏喬喬奔向她,捉住她的手肘,與她一起轉圈圈。
門口撞擊聲一下接一下,青桐木大門固若金湯。
“阿晴。”顏喬喬笑吟吟道,“再往下挖,可是藏着你最最喜歡的東西哦。”
孟安晴眨了眨眼睛,望向顏喬喬,奇怪地說:“喬喬不是在我面前嗎?”
顏喬喬:“……最喜歡的是我啊?”算了沒必要向一個小不點解釋自己不是東西。
“嗯嗯!”孟安晴猛點頭。
“那就是你第二喜歡的!”
孟安晴彎起了月牙眼:“世子哥哥!”
顏喬喬微笑:“恭喜你猜對了!顏青就藏在下面,你把他挖出來,他就是你的了!”
一聽這話,整個世界仿佛靜默了下來。
孟安晴怔怔睜大眼睛,眸底一點一點亮起了光。
顏喬喬湊上前去,将嘴唇貼在她的耳畔,悄悄說道:“但是阿晴,這個坑很深、很大,下面還有危險的陷阱,非常非常危險,任何人掉下去都會死掉,包括你——你還敢挖嗎?”
孟安晴目光堅定,毫不遲疑:“當然敢!”
顏喬喬:“……嗯。”
青州的人啊,血液裏流淌的就是莽。
孟安晴埋頭刨起坑來。
顏喬喬奔回主屋,艱難地從屋中拖來了高腳凳子。她鉚足了勁兒,将這實木巨凳搬過木廊,挪到大門後面,累得雙眼直冒金光。
喘了口氣,顏喬喬爬到凳子上,試着用肩膀扛了扛鎖門的大木栓——還好,勉強能頂得動。
“嘭——嘭——”
門上不住地傳來震蕩。一門之隔,便是“鬼”。
顏喬喬緊張得手足微顫,耳朵聽着門外動靜,眼睛盯着孟安晴動向。
不知過了多久,院中忽然響起了孟安晴的驚呼:“世子真的在這裏哎!”
顏喬喬二話不說頂開了橫木門栓!
身軀一輕。
門上傳來巨大的力道,将高腳凳上的顏喬喬撞飛到回廊中。
兩扇青銅木門被撞開,一道渾身纏滿幽黑霧氣的身影穿過大門,直直奔進庭院。
“阿晴快跑!鬼來了!”顏喬喬大聲喊道。
孟安晴回頭望向敞開的大門,整個人呆若木雞。
不過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就見撞門而入的鬼影越過庭院,沖向庭院正中的深坑。
途經兩棵大樹之間的皮筋時,這個包裹在黑霧中的身影很自然地飛起雙腳,用孟安晴慣用的翻花姿勢越過兩道皮筋。
再下一瞬間,它直直跳進了那個大坑。
“世子!”孟安晴一個激靈,下意識便想跟着往坑裏跳。
顏喬喬也奔進了庭院,她擡手摟住孟安晴,抱着她翻滾到一旁。
幾乎同一時間,幽深的坑洞下傳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鬼……鬼掉下去了……”孟安晴白嫩的腮幫子兩旁浮滿了雞皮疙瘩,“世,世子還在下面。”
“沒事的,那不是顏青,只是個木頭雕的假人。”顏喬喬安慰道,“趁着鬼掉進陷阱,我們來對付它!”
“嗯嗯!”
因為事先告訴過孟安晴這個坑“很深、很大,下面還有危險的陷阱,非常非常危險,任何人掉下去都會死掉,包括你”,所以她制造出的深坑,足以困住她的另一魂。
顏喬喬伏到了巨坑邊上,探頭望下去。
只見坑底站着個滿臉無辜的顏青,坑底和四臂上,探出無數孤零零的手臂,抓住落進陷阱的任何東西。
顏青身旁便是那只渾身黑霧的“鬼”。
它呲牙咧嘴,不住驅趕四周的手臂,不許它們觸碰顏青。
它發出凄厲的尖叫:“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然而它很快就自身難保。陷阱中的手臂抓住了它,拼命撕扯它,它身上的黑霧被扯成了一縷一縷。
“啊——啊——”它慘叫不止。
顏喬喬聽到那些消散的黑霧中傳出各式各樣的聲音。
——“還真把自己當顏府小姐了?她算個什麽東西?”
——“不過是個跟屁蟲,馬屁精!”
——“全家都被害死,還給人當狗呢,真叫人惡心!”
——“可憐的小孩,你的爹娘在九泉下面看着你,你怎麽可以開開心心和仇人生活在一起!”
“我不是!”黑霧正中傳出尖銳刺耳的大叫,“我沒有!不是我!貪戀吃香喝辣的人不是我!我怎麽可能不恨姓顏的啊!所有人都笑我看不起我,他們兄妹也一樣!我幹嘛還要喜歡他們!我不喜歡!我恨死他們!”
黑霧潰散的間歇,顏喬喬看清了裹在霧中的臉——惡魂,便是哭包臉的孟安晴。
顏喬喬怔怔看向自己身邊的另一個孟安晴。這個姑娘,在她面前永遠笑眯眯的,受了委屈從來不說。
“你壞!”趴在坑邊的孟安晴憤怒地說,“如果沒有喬喬他們,我早就變成街上的小乞丐了!我絕對絕對不可以有你這樣的想法!你就是個壞蛋!你,你沒有良心,你還想吃我!我要打死你!”
她抓過身邊的鐵鍬,打向坑下另一個孟安晴。
一邊打一邊說道:“喬喬他們都是好人,我不能有壞想法,一丁點都不能有!我的命,我這一輩子都是喬喬的,是世子的,是王爺的!”
她手中的鐵鍬變得很長,砸在了另一魂的身上。
陷阱中的手還在撕扯那一魂,它很快就變得非常虛弱,被鐵鍬打得頭破血流。
它慘叫着,一點一點萎靡下去。
眼看便要成功殺死這一魂,達成此行的目的……
顏喬喬忽然擡起手,壓住孟安晴的手腕。
“喬喬?”
“阿晴,”顏喬喬緊緊盯住她的眼睛,心口酸漲得厲害,“不是這樣的,阿晴。”
“她壞!”孟安晴眸中閃着淚,嗚咽出聲,“喬喬你不要相信她,我不會那樣想,一點也不會!我不是壞蛋,喬喬你別讨厭我,你別不要我!嗚嗚……”
顏喬喬感覺心尖被針紮一樣痛。
她搖搖頭,斬釘截鐵道:“阿晴是我最好的朋友!無論是孟将軍戰死時偷偷怨恨過的阿晴,還是被人欺負時不高興的阿晴,或者是被人丢下時看着我們背影生氣的阿晴,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說着,她的眼睛酸澀難當,淚水噼啪往下掉,“我永遠不會抛棄阿晴,永遠不會。因為我知道阿晴最喜歡我,就算有那些念頭又怎麽樣,我相信阿晴可以管得住它們,絕不會做任何傷害我的事情。”
孟安晴怔怔張大了嘴巴:“……我,我不會傷害喬喬。”
“所以,”顏喬喬扁着唇角嗚咽道,“阿晴不需要把不好的念頭藏起來,有人欺負你,你要告訴我;想要花生酥梨拌豆花、想要玫瑰糖水、想要織牡丹紋的紅裙子,你也要告訴我;想念阿爹阿娘,生我爹爹氣時,更應該告訴我!我不會生阿晴的氣,我只會心疼阿晴啊!”
孟安晴呆呆看着她,嘴唇顫抖着,一點點撇開。
“嗚哇——”坑洞上下,兩個孟安晴同時放聲大哭,“喬喬,喬喬——喬喬是我最好的朋友!喬喬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見那些黑霧一縷一縷散開,兩個孟安晴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像、越來越像……
夢境開始消散。
“喬喬!”孟安晴滿是淚痕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頭上的木槿花,真好看啊!”
顏喬喬:“……?”
恍惚回過神,顏喬喬昏昏沉沉坐在藤木椅上,捂住額頭,晃了晃沉重的腦袋。
滿臉冰冰涼涼,哭得全無形象可言。
“呃……”她蒙住臉,視線透過指縫,望向暈乎乎從床榻上坐起來的孟安晴。
孟安晴的模樣是同款狼狽。
二人視線相對。
顏喬喬心中是有些忐忑的。
她沒有聽大儒的話,殺掉孟安晴的另一魂,也不知結果是好是壞。
孟安晴眨了下眼睛,抿抿唇,神色複雜。
“喬喬……”
顏喬喬露出眼睛:“阿晴。”
“……對不起。謝謝你。”
顏喬喬沉默片刻:“不用說那些。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
“嗯嗯!”孟安晴彎起眼睛,眼睛裏有一閃一閃的星光。
不得不說,氣氛有那麽一點點尴尬。
顏喬喬正想找話題尬聊,忽然看見孟安晴倒吸了一口涼氣,雙眼迅速睜大。
“顏喬喬!”
一聲大喊,差點把顏喬喬震下了藤木椅。
“幹、幹嘛?”
“那個,那個!”孟安晴腮幫緊繃,眼神驚恐,“那個人,給我銀錢租密匣,讓我存着毒藥的那個人,她和你,和你,長得好像好像!”
從前做那些事情的是惡魂,孟安晴每日與顏喬喬相處,全然不知,自己身上竟藏了一個如此驚駭的大秘密。
顏喬喬恍神片刻,心神陡然劇震!
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韓峥那個酷似她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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