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對弈山河
次日逢六,又是徐夫子的經義課。
顏喬喬昨夜憂心着阿爹和大哥的安危,無心睡眠,幹脆修煉了整個通宵。
到了課上,聽着徐夫子用悠悠哉哉的調子念叨天書,不知不覺被催眠,一頭栽倒在雕花黑木案上,連竹葉墊都沒用,腦門抵着實木桌面就睡死過去。
入睡之後,身體依着夜間的慣性,本能地開始修煉。
經脈中的靈氣已然枝繁葉茂,體內充盈着金燦燦的秋日靈光,一片金秋之中,綴着點滴玲珑剔透的翡翠玉色,金玉流珠,望之令人生迷。
靈氣已滿,該試着突破先天之境了。
顏喬喬将神思附着其間,迷迷糊糊地開始回憶十年前學過的道法要義——靈蘊充足之後,該如何運轉周天令其循環往返來着?
想不起來……
她隐隐感覺到腦門有點硌得慌,順手便把胳膊墊在了耳朵底下,臉一歪,睡得更加舒适香甜。
心神繼續沉浸內視。
漸漸地,耳畔開始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怦怦、怦怦、怦怦。
金光翡翠凝成的世界中,也回蕩起了與心跳相同的韻律。漸漸,靈光生了波紋。
純澈的金與玉交織,如漣漪般層層蕩漾,此情此景,令人目眩神迷。
顏喬喬看得直發癡,她抛開一知半解的書本知識,順應身體自發的本能,感受靈脈的膨脹與收縮。
漸漸地,靈氣震蕩與心跳貼合,身心融洽,仿佛置身溫暖柔和的大海,随着波浪輕緩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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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許久,靈氣并沒有通流的跡象。
顏喬喬倒也不失望,她心很大地觀賞着美景,直到被幾聲異常刺耳的鼾聲吵醒。
那聲音先是高亢尖銳,拔絲拉索直上雲霄,到了高處驟然歇止,仿若斷氣一般,叫人不自覺地吊起半顆心。俄頃,聲線再度顫巍巍拔山而起……
不知誰第一個笑出了聲,緊接着,黑木樓二層爆發出歡樂的笑聲。
顏喬喬:“!”
心下一個激靈,霎時無比清醒。
她屏住呼吸,鎮定自若地探手在黑木實案上摸了兩下,摸到書本,将它豎立在腦袋前,然後慢吞吞擡頭,從書脊後面探出一雙謹慎的眼睛。
環視一圈,發現周遭無人在看自己。
順着衆人的視線一望,看見了蔣七八的前未婚夫,趙晨風。
只見徐夫子甩出手中的書本,“嗖”一下正正砸中趙晨風的腦袋,“我叫你睡!”
呼……不是自己就好。
顏喬喬松了一口氣,咧開唇角,跟随衆人一起禮貌地嘲笑這個膽敢當堂打呼嚕的壯士。
“嘶——哎喲!”趙晨風摸着頭坐正,臉上卻并沒有半點心虛的神色,反倒嗤地笑出聲,昂首挺胸道,“徐夫子,我不服,您憑什麽打我?”
徐夫子難以置信地仰了仰精瘦的身軀,氣笑道:“你當堂睡覺還有理啦?”
趙晨風哼笑一聲,反手指向窗邊:“顏喬喬已睡了半個時辰,您怎麽就不管她?身為夫子,對待學生難道不該一視同仁?徐夫子,太過偏心要不得~”
顏喬喬被殃及池魚,趕緊坐直了身板,表示與他割席。
孟安晴在身後細聲細氣地說道:“趙晨風這是自損一千,傷你八百呀喬喬,我掐指一算,他就是故意打呼嚕激怒夫子!”
左右兩旁,絹花姐妹蔣七八與龍靈蘭連連點頭稱是。
蔣七八鼻歪眼斜地冷笑:“必是秦妙有那個不要臉在夫子那裏受了挫,又跑到趙晨風面前哭哭啼啼找安慰去了!這不,姓趙的出面給他姘頭出氣呢!”
“可不就是。”龍靈蘭掩唇嬌笑。
顏喬喬:“……”突然感覺被絹花姐妹內涵到了。
她不也哭着找過殿下兩回麽。
“咳,”顏喬喬淡定道,“是因為茅廬論法那事兒嗎?”
龍靈蘭又笑:“可不就是。”
因為韓峥破了相,龍靈蘭不再做攻擊秦妙有的先鋒軍,而是退居二線劃水摸魚,連附和的話都懶得換一換。
茅廬論法原定了秦妙有去,結果在秦執事的不懈努力之下,成功将人選換成了顏喬喬。
顏喬喬大搖其頭。
她确實學術不精,但好與壞還是分得清楚的。
那個珠華先生雖然有些故弄玄虛,卻有真材實料,論學術造詣絕不會輸給大儒司空白。
若是秦妙有去了茅廬,結果可不要太慘烈——昆山院招牌還要不要了?
顏喬喬眯了眯眼,回憶起數日前自己對答如流的場景,頓時覺得為學院争了光,說話也硬氣起來:“秦妙有是自取其辱。那場面,也就我能應付。”
絹花姐妹虛僞捧場,齊齊悄聲鼓掌道:“可不就是。”
那一邊,趙晨風正在下死勁兒将戰火拽向顏喬喬:“徐夫子您睜眼瞧瞧,就她臉上那睡痕,跟給車轱辘軋了似的,就這,您還要裝沒看見?”
顏喬喬:“……”
徐夫子瞄過一眼,與顏喬喬對上視線。
“我修煉呢夫子。”顏喬喬态度端正,笑容讨好。
先是三日築基入道門,後又交出優異的經義答卷,面對這麽優秀的學生,徐夫子實在是提不起火氣。
捋了捋須,徐夫子挑眉看向趙晨風:“她睡覺修煉,你也睡覺修煉?”
“不錯,”趙晨風毫無廉恥道,“我在夢中下山河棋。”
一聽這話,顏喬喬心中立刻有了些許預感。
果不其然,趙晨風下一句便是:“大家都是在課堂睡覺嘛。徐夫子既然不承認對待學生厚此薄彼,不若這樣,當堂設一場山河博弈,哪邊輸了,便扣光日常分數,算作德業不合格如何?”
“這個嘛……”徐夫子拂須沉吟。
絹花姐妹當場拍桌:“不要臉!山河棋得有一正三副四個棋手——顏喬喬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三個隊友!別看我,我和顏喬喬其實不太熟。”
撩發的撩發,補妝的補妝,孟安晴也裝模作樣看起了書。
顏喬喬:“……???”
她難以置信地望着自家小姐妹。
至于麽。
山河棋,全稱靈蘊山河棋,棋盤覆有靈陣,将靈棋落入棋盤,便會化為風雨雷電、山河湖海。雙方拼殺的是天地大勢,考驗的是對天、地、人、靈的領悟,以及對經義道法的融會貫通。
當然,對于在座這些楞頭青來說,下山河棋差不多便是拼個蠻力,掄着山川互毆罷了。
人被打,就會痛。
贏的一方靈蘊激蕩,一路橫沖直撞掃蕩敵方棋局,那叫一個熱血沸騰。輸的一方可就慘了,風雨雷電山河湖海都朝着身上招呼,雖然不至于受傷,但被陣中靈力猛烈沖擊的滋味委實是不好受。
“其實我可以的……”顏喬喬弱弱地開口。
“不!你不可以!”三姐妹斬釘截鐵,異口同聲。
顏喬喬:“……”
“啪!”一記驚堂木落在講桌上。
徐夫子拍了板,一錘定音:“那便如此——布棋!趙晨風、顏喬喬,各自選人,入陣!”
說罷,徐夫子将雙手往袖中一抄,樂呵呵地準備看好戲。
只見趙晨風湊到正襟危坐的秦妙有面前,裝模作樣半躬着身,擡起一只手:“秦師姐,請助我一臂之力,入主位執棋!”
“算了吧。”秦妙有假意推脫,“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與我無關。”
“當然與你無關!”趙晨風趕緊替她撇清幹系,“只是難得有機會下一場靈墨山河棋,都很想念你的棋藝罷了。秦師姐你可不要再推脫,大夥都等你上場呢!”
被趙晨風随手點出的另外兩個副棋手也不住地勸說。
“秦師姐你就下一局吧。”“三缺一啊。”
“好吧。”秦妙有無奈道,“勝負只在其次,棋的本質在于陶冶情操。”
聽着這假惺惺的對話,絹花姐妹團不禁拍桌咋舌。
“這能忍?”蔣七八怒而起身,“顏喬喬,我給你推薦個副棋手——他!”
被她指中的瘦小男同窗吓得一個激靈滑到了黑木案桌底下。
顏喬喬:“……”
那一邊,秦妙有、趙晨風以及另外跟屁蟲已經結好了陣形。
孟安晴嘆着氣站起來:“算我一個。蔣七八,趙晨風看着你呢,你真要慫?”
蔣七八閉了閉眼睛,笑了:“行。德業不合格不就記一個大過的事兒嘛,為姐妹,兩肋插刀!”
起身,三個人齊齊望向正在梳妝打扮的龍靈蘭。
龍靈蘭:“……幹嘛?”
“三缺一!”
三字之咒,言出必靈。
雙方在棋盤左右站定。
靈陣運轉,豎起的棋盤如同一張天地幕布,在講臺上方展開。
秦妙有執白,顏喬喬執黑。
副棋手們分列陣眼,為主将堅守本陣。
秦妙有和顏喬喬動手了。
只見白黑雙棋一枚接一枚落入棋盤陣中,立刻化棋為勢,山河湖海漸次生成,黑白雙色在灰底大幕上徐徐勾勒蔓延,如同兩個世界自混沌之中初初誕生。
“咦?”孟安晴低聲奇道,“喬喬你什麽時候背着我們偷偷學會了山河棋?”
“想在誰面前出風頭呢!”龍靈蘭脫口而出,旋即,意識到昆山已無俊俏韓師兄,立刻又恹恹縮回去,“愛勾誰勾誰吧。”
蔣七八大樂:“我看姓趙的要偷雞不着蝕把米了。害他家秦師姐記大過的話,不知道她會不會一腳踹了他——到時候他可別回來找我,我犯惡心!”
龍靈蘭懶懶笑:“你就盼着他回頭找你,好找回場子呢。”
“說什麽屁話!”蔣七八暴怒。
顏喬喬心累無比。
開局就內讧,不愧是惡毒姐妹團。
“看棋。”顏喬喬道,“待會兒可別一個照面就松手,丢不起那人。”
“小看誰呢!”
說話間,棋盤上已風雲變幻,只見黑墨氤氲之處,山勢磅礴,河川險峻,乍看很像是一副實筆勾勒的山河輿圖。
白棋便遜色了許多,只是模仿書中經典陣勢而造,有形而無神——秦妙有雖有大才女之名,卻不可能事事兼顧。
看着對面的黑色棋局,秦妙有的瞳仁不禁微微收縮。
“秦師姐放心打,有我們撐着!”趙晨風趁機許下諾言,“我永遠在你身後,死也不放手!”
山河對轟時,受到壓力的正是雙方副棋手,倘若副棋手因為支撐不住而脫手的話,局勢便如海洩山崩,再無挽回的餘地。
所以,就算陣形稍差也無所謂,真打起來,三個副棋手的耐受力也是決勝關鍵。
眼見棋盤之上,雙方陣勢漸成。
徐夫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顏喬喬一眼,然後探出手,拉掉了阻擋在黑白棋局之間的靈蘊紗霧。
只一霎,黑白世界便轟然相撞!
六名副棋手齊齊發出悶哼。
顏喬喬早已看準了秦妙有局勢的破綻,方才備在手心的兩枚黑棋瞬間落入陣中,便見橫斷山截了奔騰的河流,倒灌的急流越過峽谷,疾若風雷,只一霎,便深深刺入秦妙有的一條主幹大江,将純白的江水染成烏黑。
“不好!”趙晨風三人五官猙獰,鼻歪眼斜。
沒等對手回神,顏喬喬立刻連甩三枚黑棋,落地成山,卡住秦妙有要害谷地,逼得她江河倒灌,自己的陣勢打在自己身上。
“呃!”趙晨風三人下意識退出半步,咬着牙,又頂上前來。
顏喬喬輕笑一聲:“死也不放手,是嗎?”
話音未落,一枚黑子借着風雲之勢,轟隆撞入白棋主峰,削掉半邊山頂。
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漂亮!顏喬喬,幹得漂亮!”蔣七八漲紅了一張白潤的臉,摁着棋盤在原地蹦跳。
靈勢奔騰而下,如順風巨浪沖刷在身,三姐妹熱血激蕩,鬥志昂揚。
“上!上!”
顏喬喬可不會和對手客氣。雙手連出,先一步将秦妙有的落子全部堵截,只見黑色山河勢如破竹,滾滾向前,頃刻便吞去了白棋半壁江山。
趙晨風三人瞳仁震顫,咬緊牙關勉力支撐,額角青筋一根接一根迸綻。
“顏喬喬英明神武!”“智計無雙!”“天下無敵!”
絹花姐妹團毫無節操地大拍馬屁。
也不知方才裝作不認識顏喬喬的都是誰。
顏喬喬耳畔回響着輕微的嗡鳴。
身後熱熱鬧鬧的聲音,讓她不自覺地彎起唇角,露出誰也看不懂的笑容。
她從哪學的山河棋呢,自然是從韓峥那裏。
每次下棋,韓峥總是帶上三個暗衛做他自己的副棋手,然後從停雲殿的啞巴侍女中挑出三個站在顏喬喬身後。
啞巴侍女只要松手,便會丢了命。
不想她們死,顏喬喬只能贏。
人被逼得狠了,總是有無窮的潛力。她讨厭歌舞,卻生生被逼着學會了驚豔萬人的燈花舞。她不會下棋,也被生生逼成了山河棋高手。
從未經歷過真正風雨的秦妙有,如何能夠與她匹敵?
眼看着,白棋兵敗如山倒,只剩下邊角江山。
若不是三個追求者誰也拉不下臉面先松手的話,這一局早就分出勝負。
只不過再頑強也無力回天,顏喬喬只要再攻片刻,便能吞掉棋盤上最後的白。
“嗒。”
一滴汗珠落在陣中。
只見秦妙有咬緊了牙根,素手拈棋子,直直摁進陣裏。
指尖靈光閃爍,白棋沾上了青綠的靈氣,化為一股綠霧瘴,直直襲向顏喬喬身後的三名副棋手!
“啊!”
三人齊齊悶哼,下意識退步。
山川震蕩,根基搖晃。
秦妙有緊鎖眉頭,雙手連出!
只見一道道染上了靈氣的雷電風雨無視顏喬喬築下的穩固江山,直襲她身後的孟安晴三人。
顏喬喬回眸一看,見這三人頃刻便汗如雨下,唇色全白,身軀因為疼痛而瑟縮。
秦妙有求勝心切,竟然利用先天境靈氣外放的能力直接傷人!
“不、能、退!”孟安晴咬牙切齒,“上!喬,上!”
顏喬喬抿住唇,雙手疾出。
“啪。”一枚黑子原地潰散。
棋盤一晃,龍靈蘭松開了手,摔倒在地,身軀痙攣着爬不起來。
失去一名副棋手之後,便如天柱傾崩,大地下陷。三分之一黑色山河倒卷而回,順着塌陷處一洩如注。
顏喬喬雙手舞出了殘影,一枚枚黑棋落向棋盤,力挽狂瀾。
秦妙有冷笑着,繼續靈氣外放于棋子上,攻擊顏喬喬後方。
孟安晴與蔣七八的臉色白得更加駭人,二人身軀如篩糠一般打顫,手腳不自覺地痙攣。
蔣七八甚至翻起了白眼,生怕自己松手,幹脆将微豐的身軀整個壓上了棋盤。
“就,你,特麽能死這?”汗濕的額發下擡起一雙眼,隔着河山,盯向對面的趙晨風,“顏喬、喬,上!”
孟安晴咬破了唇角,堅定地沖着顏喬喬點頭:“喬喬,上!我們,不輸!”
“夫子……”有同窗看不下去,遲疑地問,“秦妙有是作弊吧?”
徐夫子微笑着拂了拂須:“戰場只有輸贏,沒有作弊。”
顏喬喬抿緊唇,心髒“怦怦”亂跳。
身後二人已搖搖欲墜,大顆大顆的汗珠灑落棋盤,牙齒咬得咯咯響,骨頭也在吱吱晃。
顏喬喬擡眸,與秦妙有對上了視線。
這一瞬間,她讀懂了秦妙有不惜一切也要獲勝的決心——尊嚴、臉面、勝負欲。
靈氣一道道擊向孟安晴與蔣七八。
顏喬喬仿佛回到了前世。
最初她與韓峥對弈之時,也如此刻一般無力。
“認輸吧,顏喬喬。”秦妙有一字一頓。
“你贏不了我,夫人。”韓峥也是這麽說。
顏喬喬的心髒跳得更快,血液沸騰,不斷擲出黑子的指尖微微輕顫。
先天之境,靈氣外放。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靈氣在經脈中鼓噪喧嚣,伴着劇烈的心跳,它們震蕩、再震蕩,一股大勢,終于生成!
棋盤忽地猛然一顫。
竟是龍靈蘭回來了,揚手重新摁住了棋盤!
她顫抖着雙腿和雙臂,擡起一張蒼白的臉,細長的媚眼中迸出精光:“顏喬喬,上!”
顏喬喬!上!
上!
“上了!”
顏喬喬陡然冷喝,雙手各執兩枚棋子,鎮向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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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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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