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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兩人分開睡的,各回各的房間。

遇到這麽大的變故,雙方都需要冷靜一下,需要獨處的空間來調整平複。分開也是一種降壓方式,反而比時時刻刻都待一塊兒好點。

喬言等周希雲為自己吹幹了頭發再回對面,進房間後輕手輕腳動作,反手合上門,不開燈就抹黑爬上床,直挺挺面朝天花板躺那上面。

身上的浴巾都懶得換成睡衣了,沒那心思,不想動,反正這屋裏只有自己,換不換都無所謂,怎麽舒坦怎麽來。不久,她又往床鋪中央挪了挪,扯掉浴巾随手扔一邊,翻身卷巴卷巴被子就将自個兒裹成團,側躺轉向窗外,發呆地睜眼盯着黑魅魅的夜色。

後半晚上漫長,望不見結束的盡頭。

喬言不知哪個時候才睡過去的,翻來覆去數次,身體上很累,很疲憊,可就是沒困意,滿腦子亂糟糟,各種念頭雨後春筍般往外沖,搞得她心煩意亂,直到堅持不住沒了意識才稍微好些。

不過大抵是有所憂就有所夢,喬言天快亮那會兒整個人都痙攣了下,陷入了夢魇之中,潛意識裏就做出了回應。

但她醒後就不記得這些了,隐約中只能想起自己好像又夢到挨了打,起床後非但沒感覺到輕松,反而更乏力困倦,上半天到店裏都快睜不開眼皮子,由內而外的蔫了,提不起勁兒。

周希雲的狀态倒還行,沒到這地步。

畢竟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心理能承受得住,翌日還是照舊做自己的事,工作生活兩不誤,順帶也能顧着喬言。

她們都不是小孩兒了,做什麽決定就得承擔什麽後果,不可以再像青春期那樣,跟家長有矛盾吵一架再低頭認個錯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這種方式早已行不通。

太陽西落東升,一大堆事擺在那裏還沒解決,店鋪、工作、游戲公司……即使昨天遇到了天大的麻煩,可今兒還是得為生計和以後奔波。

世界不會為任何人停轉,時間不等人,局勢也不等人,對誰都同樣公平。亦是無奈,現實就如此。

在不得不面對家裏的同時,周希雲必須兼顧益豐集團和易夢娛樂,想辦法找更多的出路,然後對付實力強勁的華一科技。

邢遠至今回不來,留守S市鎮場子一個多月了,走前還打算頂多二十天就能搞定所有,但這一天拖一天的,回A城看起來簡直遙遙無期。

太多工作需要他幫忙經手了,因為上次內鬼出賣的事,現在易夢娛樂內部都不敢再像以前一樣放心,特別是在對待重要項目上,已經變得小心小心再小心,謹慎入微,保密工作做得宛如搞間諜特務,生怕稍不注意就又栽了。

且為了更加保險,邢遠他們還下派了幾個障眼法任務,用來迷惑可能還存在的風險。

如今能清楚知道項目全盤計劃的就他們幾個,包括周希雲在內不超過十個人,其餘的參與人員只知道自己經手的部分內容,其它的一概不了解。

以上這些都是經過了周希雲的準許的,那邊一旦有定點動向都會提前跟她知會一聲,朋友隔三差五就打視頻會議過來,邢遠幾乎每天兩到三通電話,日日不落地找上周希雲。若不是周希雲留在這邊還有別的事要做,肯定早飛S市去了,省得這麽惱火。

別的事,自是喬言與華一科技的事。

另外,周希雲也在暗自托關系查那位叫向義盛的,查查對方究竟是哪號人物。越神秘古怪越有鬼,經商還藏得這麽嚴實,保不準背後有什麽見不得光的隐情。

周希雲的人脈圈子挺廣,光是讀書時就結交了不少國內國外的熟人同學,其中不乏一些有非常手段的朋友。

恰巧,部分朋友恰巧也在向義盛定居的英國,在那邊有一定的實力,所以幫個小忙在華人圈內打聽一下也能辦到——談不上容易,可也不算難如登天。

一位與周希雲留學期間時常往來的華人同學就憑借過硬的家族關系打探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查到了些許有關向義盛的傳聞。

只是傳聞不保真,虛虛實實未知。

華人同學告訴周希雲,那位向老板應該是二十四五年前才出去的,具體哪一年不确定,總之大致的時間就是那時候,差不了太遠。

向義盛本人在國外很低調,這麽多年一直都深居簡出,極少出席社交場合,除非實在不能推脫才會出面,可每次在公衆場合露面也不會待太久,基本上都是給權貴上流當陪襯的“隐形人”。這人在圈內的名聲還行,中規中矩的,屬于那種沒什麽存在感的類型,但他比較熱衷于做慈善,日常做得最多的就是這樣那樣的捐款。

華人同學還說,向義盛在英國并沒有太多産業,從到那邊後就開了幾家古董珠寶店,但一直不溫不火的,生意沒多大起色,在一衆名流中屬于相當“寒穆窮酸”的形象代表。

也不是說向義盛這人能力不行,只是他在英國的中上層階級裏并不算什麽,充其量算是個有錢人。

對比到國內來看,向義盛這種就像是有一定資本實力積累但并無內涵的土老板,偶爾能跻身于名流之中湊湊熱鬧,但那不能代表什麽,離正兒八經的世家豪門還差十萬八千裏。

華人同學幫忙幫到底,不止打聽到了這些,還發了些私家偵探搞到的個人資料過來。

資料裏有向義盛這些年在英國的主要成就——除了安穩過日子享受生活外沒太大的看頭,以及附帶他的幾張照片和私生活方面的一些東西。

這個向老板品味挺有特色,不僅愛保養愛整容做微調啥的,活得極其精致,還多年如一日的不愛美女愛男模,有事沒事就包不同國籍的小男情人兒玩,每次包的都是二十出頭的肌肉男,玩膩了就換下一個,給點錢就打發走,二十多年來過得無比滋潤。

同學連向義盛包過哪些男模都查了個底朝天,順帶也附上那些人的照片。

周希雲大致過了一遍,對此有些好笑,本只是托人打聽一下子,沒想着能探到太多虛實,結果對方查得這麽細,還特八卦把人家的私生活查得明明白白。

向義盛的照片周希雲看了,沒認出那是誰,更無絲毫熟悉感,第一眼的感覺就是向老板長相還可以,保養得不錯,看起來不像四十好幾的人,至多35歲。向義盛書生氣很重,斯斯文文的樣子,面相不兇,看着還怪平易近人的。

這個模樣也不太像是會幹缺德事的,很有欺騙性。

華人同學也提到向義盛有投資國內産業這方面,可細致的不清楚,只大概知道這些,說不上來究竟有幾家公司。

剩下的得靠周希雲自己查了,到底隔得天遠地遠的,向義盛在國內于了些啥,英國的那個朋友哪裏曉得。

周希雲與同學打視頻聊了聊,感謝人家。同學仗義,也問問游戲公司咋樣了。

華人同學與邢遠他們都認識,大家的關系還不錯,有空沒少一起聚會玩樂,易夢娛樂的事他也聽說了。同學對華一科技票竊項目成果的做法表示不屑,最讨厭那種人,他用方言說了句∶“有機會就幹他丫的,懲死他。”

周希雲可暫時幹不過向義盛,挂斷視頻後轉手就把資料發給邢遠他們。

邢遠看過向義盛的資料後發來一條消息∶【這長得真是……】周希雲問∶【是什麽?】

邢遠以貌取人地回複∶【一看就像是吃軟飯硬吃的小白臉,一臉陰險刻薄樣。】周希∶【……

邢遠∶【他這樣子就不像白手起家的精英。】邢遠∶【沒那種氣質,差點味道。】周希∶【……

邢遠就是單純讨厭對手,故意嘴欠損兩句。周希雲也沒放在心上,轉頭又跟喬言說了說,大致告知。

喬言邊畫圖邊看照片,心情還沒恢複,對向義盛更是不感興趣。她還在出櫃後的過渡期,有點走不出來,适應不了。

這個時期大部分都這樣,由于精神與感情上都與家裏決斷不了,割舍不下,因而會出現諸多不适的戒斷反應,精神便随之肉眼可見地萎了。

那天晚上的争執總是歷歷在目,喬言盡量不去回憶,可還是忍不住會想起,記着徐子卿失望的表情,詫異的眼神,以及周慧文得知真相後的崩塌,簡直就是雙倍打擊傷害,比細針紮心頭肉還狠。

一方面,喬言覺得懊惱,自覺對不住長輩,讓徐女士她們太失望了,另一方面,她也不後悔,只是比較在意那時太遲鈍,嘴笨得很,沒發揮好,什麽話都沒能講出來。

她當時應該冷靜克制些,起碼與長輩們談一談,不管徐子卿、姥姥或周慧文接不接受,可她至少該講點負責任的話,應當像一個成熟的大人那樣好好說,該做出一些符合這個年齡該有的行為,而不是傻愣愣的,一件事都沒做成。

自知似乎過于沒用了,好像老是給身邊人添亂,喬言心理壓力很大。她這麽多年來頭一次主動反思反省自己,既為現實感到無力,也為現下的困局憂心。

唉不曉得何時才是個頭……

看出她的不對勁,猜到她依然沉浸在前兩天的争吵中,周希雲也不點明,只默默陪着。

周希雲能理解喬言的感受,當初她大一那次也跟喬言現在的狀況差不多,相比起更糟糕,因此眼下能好生處理應對。

喬言接下來的一陣子都比較依賴周希雲,成天回家就粘着這人,有事沒事就挨上來,都快挂周希雲身上。她藏不住心事,有什麽就講什麽,偶爾也會拖長聲音說∶“不知道姥姥咋樣了,她前些日子還在吃降壓藥,過兩天該去醫院看看了,不曉得誰有空帶她去……”

周希雲安撫道∶“伯母會處理,別擔心。”

“我媽那麽忙,要是出差去了,姥姥也沒人照顧。”喬言說,愁得直擰眉。

倆年輕人其實不咋憂心家裏能不能接受,更多的是在意老人怎麽辦,徐子卿和周慧文如何了。長輩們接不接受出櫃那都是其次了,這事說破天也就那樣,主要是考慮到周慧文的個人情況,考慮到喬家那邊的實際問題。

喬言和周希雲默契地達成了共識,她們把出櫃成功與否還有家人這兩種概念是分開了的,不會因為出櫃失敗就不要家了,更不會因為長輩的态度就斬斷親情。

有的事不能混為一談,一碼歸一碼,揪其到底都是觀念導致的,求同存異很重要。

後幾天裏,喬言還是悄摸回去了一趟,偷偷到西井大院附近轉悠。

不敢回家,連靠近自家房子都沒敢,只在周圍晃了小半圈,遠遠看到姥姥只身從醫院打車回來拄着拐杖走在巷子裏,目送老人家進去後才離開。

而另一方,周希雲私下裏也十分關注周慧文,就怕當媽的出事。

大抵是負負得正,毒上加毒起了反作用,又或是對喬家的愧疚占了一部分位置,使得周慧文對女兒是同性戀這件事的介意程度減少了些,這段時間周慧文竟不再那麽壓抑封閉了,她找過徐子卿兩回,到喬家走動,終究還是擔心姥姥承受不住這麽大的打擊。

那晚姥姥的反應可不亞于倆媽,老人家是出了名的随和溫柔,當時抓起拐杖就打的架勢挺能唬得住人,看起來姥姥才是最窩火的那個。

姥姥自那天後身子骨也不太好了,這裏痛那裏不舒服,不是食欲不佳就是胸口悶,進醫院也查不出毛病,血壓什麽的都算正常,可就是到處都不安逸。

醫生說,可能是心情不好給鬧的,叮囑要多關注老人家的心理健康。

年紀大了,人的身體狀況可是與心理息息相關的,輕則生小病,重則倒下去就再也起不來,又不是個例了。

女兒出櫃是大事,姥姥生病也是。

這事搞得徐子卿又憂又愁,連周慧文都跟着犯難。

也許是病了就容易犯糊塗愛啰嗦,姥姥近幾天總愛咕哝唠叨,一會兒是誰誰不省心,罵倆小的,也叨叨徐子卿哪裏做得不對,一會兒是放不下喬言,擔心外

孫女。

姥姥找到了喬言忘在家裏的手機,發現那玩意兒已經沒電了,便念叨喬言出門在外沒手機怎麽辦,現在這個社會做什麽都離不開手機,打不了電話付不了錢,在外面多麻煩啊。

老人家一個勁兒反覆說,有時早上才講過,晚上又拉出來再講一次。

不止對徐子卿啰嗦,也當着周慧文的面說∶“要做生意得嘛,沒得電話啷個辦,硬是…”

姥姥不大講道理,怪責徐子卿∶“你也是,打她咋個子嘛,這哈搞得撇脫,娃兒也不管咯,你要氣死我。”

老人家倒不責怪周慧文,對周慧文也不說什麽,只對徐女士發難。姥姥是真心急,不是裝的,她不懂媽媽輩的那一套做法,在她的觀念中,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血脈關系是斷不開的,世界末日了喬言也是這個家裏的一員,那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哪怕喬言是個怪物,那也是她們親人,是老人家用心帶大的親孩子。

姥姥不能理解周慧文的狠心,不懂徐子卿的顧忌,剛開始那幾天還能保持鎮定,這個星期就不行了,急得都上火了,嘴角起了一圈小泡。

老人家頭發都更白了,早前還有一點灰黑發絲,現在全白了,憔悴了許多。

那天喬言悄悄回來,姥姥最初是不知道的,可後來還是從街坊鄰居那裏聽說了。

街坊鄰居們不知道這邊的事,見到喬言回來還疑惑喬言都走到這邊了,咋只在巷子外打轉不回家,見到姥姥便好奇問了問。

老人家可比倆媽有數,知道喬言哪天回來過,也知道周希雲每天都會開車從這邊繞路看看。姥姥說着說着就眼睛濕潤了,講究地抓起随身攜帶的小帕子抹淚。

徐子卿上前想安慰,姥姥也不讓,轉開身又用小帕子抹抹。

姥姥上一次這麽傷心還是姥爺去世的時候,往常就沒哭過,她一直都積極樂觀,小日子過得悠閑美哉,平常都是被喬言賣乖送東西哄着的,這下什麽都沒了,哪能不難過。

喬言這些年就是在大人身邊長大的,從小到大讀書都在A城這裏,連大學期間都是每個星期準時回家,平時課少也往家裏鑽,也就近兩年買了小別墅以後出去得比較勤,回來住的日子少了。

一家人都打算等徐子卿退休不幹了就搬一塊兒住,也就這兩年了,可誰成想突然這樣。

徐子卿對那晚的一切多少還是有點後悔的,她當時沒能反應過來,加上考慮到周慧文的處境,諸多因素一綜合就不大冷靜了。經過這些天姥姥的責備,徐子卿心頭又是另一番複雜滋味,想着不應該那樣解決問題,起碼不該趕走喬言。

但同樣的,徐子卿仍愧對周慧文,知道自家這邊也有不對的地方,顧及到周慧文的面子也過不去那一關。

被姥姥一罵,徐子卿終歸還是心疼自己生養的孩子,可沒好意思當着周慧文的面表現出來,只反過來微微哽咽地對姥姥說∶“媽,行了,別說了……”

姥姥氣得邊擦淚邊上樓,晚飯都不吃了。

徐子卿無奈,傷心之餘想寬慰周慧文不要介意老人家的糊塗話,可一轉頭卻發現周慧文神情落寞地坐着,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麽。徐子卿張張嘴,還是沒出聲。

這日子—天天過得……淨是些算不清的爛賬事,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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