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一寸相思一寸灰

天已破曉,晨露微霜。藏殊閣內,卻永無白晝,有的只是無盡的黑夜。

所以,對于容禦來說,沒有所謂的黎明。他盤膝坐在床上,寂靜的房間,雖然華貴奢華,卻十分地冷清。

一夜未眠,他的氣色看起來卻還好。神泉之水,配合容秀尋來的特殊功法,已經對他的體質産生了影響。也許,不需要神卷,他便可以走出這座牢籠,自由行走于陽光之下。

空氣忽然産生劇烈的波動,有人闖了進來,容禦霍然睜開眼,只見一人渾身是血地出現,形容十分地狼狽。仔細一看,驚得立刻跳下床,小心翼翼地扶住搖搖欲墜的弟弟,“秀,你受傷了?怎麽回事?”

“無妨。”容秀很是虛弱,身上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然而,看起來卻十分愉悅的樣子。

“這樣還叫沒事!”容禦怒斥,怪他不好好愛惜自己。将他小心翼翼地扶坐在地毯上,鮮紅的血瞬間便滲入厚厚的地毯。

将瓷瓶掏出來,扒開塞子就要将剩下的神泉往容秀嘴裏倒,卻被容秀伸手擋住,“不必,這傷冷煙有辦法醫治,何必浪費神泉。”

“胡鬧!”容禦看那傷口,明明是被魔氣腐蝕,尋常藥物根本無法治療。而且,他的傷這麽嚴重,再不醫治恐怕性命不保。思及此,不顧他的抗拒,直接掰開他的嘴,将剩下的神泉盡數倒入他的口中,随即雙掌抵在他的後背,欲運功為他催動神泉之力,治療傷勢。

容秀卻身子一歪,徑自躺到地毯上,不理會容禦的怒意,臉上是恍惚迷離的笑意。

“禦放心,我不會死。比起他來,我這算什麽呢。什麽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千年前,他橫掃三界,可到底還是輸在我的手裏。如今,他縱然實力比我強又如何,卻還是輸了……”

“秀,別說了。讓我替你療傷。”毫無頭緒的話語,容禦只當他神志不清。強行将他扶坐起來,認真運功替他療傷。

容秀不再抗拒,卻也不那麽配合。他并非要得到回應,只是想傾訴。

他語無倫次地說道:“禦,還記得小時候麽?那時候,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日日被迫試藥,承受着非人的折磨……那日子可真漫長……那時候的我,只是想着怎樣走出那裏……後來終于我們逃了出來……順利回了王府,我的願望便是複仇。老皇帝拿你我試藥,我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讓他嘗嘗被迫試藥的滋味……”

容秀喘了口氣,目光望着虛空,忽遠忽近,那些深藏的記憶一點點地浮現,“他要求長生,求千秋萬代……我便讓他斷絕子嗣!他死了,唯一的血脈,如今的聖皇,也将不會有任何的血脈留存于世……”說到此,忽而一笑,冰冷的、不屑的,“人都道我圖謀這錦繡河山,殊不知,我根本不屑。那個位置有什麽好呢……一旦坐上去,就被死死束縛,至死方能解脫……我只是,要結束它!”

“秀,別說了。”容禦唯恐他傷神,于傷勢不利,不得不開口勸道,“一切等傷好了再說。”

容秀淡然一笑,道:“禦放心,我還不想死。她、我還要找回她,怎麽可以死呢……”聲音漸漸低下去,直至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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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勢重,失血過多,他終于不支暈了過去。

城西一座尋常的民宅。同樣黎明回歸的凰珏,除了束發的銀扣丢失外,看起來毫發無損。

翹首以盼的西樓月看到那挺拔不群的身影踏着黎明的光輝緩緩走近,提吊了整夜的心終于回歸原位。就知道,以珏的實力,絕對不會有事。

“珏,你可回來了。”西樓月大步迎上去,用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害我還以為你被哪個美人兒勾了去,一夜未歸。”

凰珏朝他笑笑,并不言語。二人相攜走入正中的客廳。廳裏的油燈還未熄滅,簡單的桌椅擺設。正中的桌面上還擺着幾盤已經冷掉的食物,食物卻分毫未被動過。

桌邊的椅子上,一個女子正斜斜靠坐,腦袋歪向一邊,姿勢別扭地枕着扶手,似乎已經睡着。

凰珏一眼掃過去,眉頭微蹙,問西樓月道:“此女,你打算怎麽處理?”

西樓月看看女子,一時沉默不語。

“舞陽侯已被我滅門,你與她不可能有結果。要麽殺之,要麽棄之。你沒有的選。”

西樓月微撇過頭,盯着沉睡的女子,良久,輕輕嘆道:“珏,她畢竟救過我。當日我被藏心劍所傷,無意中闖入舞陽侯府,她不但幫我掩藏行跡,還不惜偷出府中的濟元丹救我。這份恩情,我怎可棄之不顧。”

“別忘記,她是離天的妹妹,離瑜。”凰珏明顯不認同,卻不再多說。那女子若有一日知道真相,必定會恨月入骨。何苦呢?

西樓月也不願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起魔界的消息。道:“我收到消息,無水那厮就在附近。而且,同行的還有五大妖姬。據說,他們前去截殺什麽人,個個都挂了彩。”

凰珏聞言,神色驀然一沉,脫口道:“是景!”有人故意阻撓他的視線,卻未必會特地關注無水的行動。也許,容秀并沒有說謊。他也找不到離景。

“不好!”西樓月也想到這點,無水那厮就是瘋子,以為殺了離景,魔君就會毫無挂礙聽任他擺布。他錯了。離景死,魔君便與死無異。便如同千年前的沉睡。

凰珏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出去。西樓月回頭看了眼離瑜,也趕緊跟上。

“珏,相信離景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無水他們都受了傷,不正說明了他們并沒得手……”西樓月邊走邊道,卻發現凰珏的臉色越來越白,冷汗淋漓,已經布滿了整張臉,看起來痛苦難當的樣子,不由大驚:“珏,你怎麽了?”說着,伸手去拽住他,不想把凰珏拽了個踉跄。

西樓月大驚失色,連忙扶住他,“珏你受傷了?”而且還不輕的樣子。一面急着要檢查他的身體,卻被凰珏伸手擋住。

“沒有傷……”說着,忽然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緊咬牙關,似乎在努力與什麽抗拒,形貌也在發生着改變。一下子變成紅發紅眸,一下子又恢複黑發黑眸,兩者交替,變化不定。

西樓月見此,神色又驚又無奈。眼見着凰珏悶哼一聲,發色不再改變,已然變成了紅色紅眸的樣貌,連忙松開手,倒退了幾步。

凰珏終于慢慢地站直了身體,紅色的眼眸,那麽地冷,如同被冰封的火焰,看着溫度灼人,觸手卻會凍傷。

他伸手将散落的紅色長發往背後撥了撥,對着西樓月輕蔑地一哂:“還以為你會被吓得逃走呢!”

西樓月這會子已經鎮定下來,将他打量了一遍:“你就是炎璧?”

“放肆,誰容許你直呼本王子的名諱!”凰珏又或者說是炎璧,頓時怒斥道,“你不過是個奴才。無水說的對,只有凰珏這個傻蛋才會縱容你尊卑不分。”

西樓月毫不在意他的貶低,只是輕飄飄地提醒他,“別忘了,他是你哥哥。”

“那又如何!若不是他,當年魔界又怎會淪落到被驅逐出九重天。為了個女人,竟然放任自己沉眠,棄整個魔界安危于不顧,他不配為魔界君主!”

“你說的那個女人,是你的妹妹。”相比起炎璧的激動,西樓月很是淡定。據他了解,炎璧不過驕傲了點、任性了點,當年被魔王妃寵壞的孩子罷了。嘴巴毒了點,可心底對魔君還是很景仰的。

“一個妾生的孩子,只有凰珏這個混蛋才會把她當寶,我可從未承認過她是妹妹,哼!”炎璧下巴一擡,十分不屑地反駁。

口不對心,呵。西樓月無奈地笑笑,若真是不屑一顧,又怎會借着珏的身體去“騷擾”離景呢。

“不許笑!”那樣的笑容,好似将自己看透了似的,炎璧有些惱羞成怒,漲紅了臉,一副你再笑就跟你拼命的架勢。可是,很快他的臉色就變了,痛苦地皺起眉頭,一手按住心口,“好痛。”

西樓月笑容一斂,趕緊湊過去,一把扶住他,一面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炎璧痛苦難當,說話也在喘息,“是、是一寸相思……”他想到了離景,那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妹妹。感覺心裏有團火在燒,越來越烈的火,直要将人燒成灰燼。

“一寸相思!”西樓月聞此,神色劇變。

如果是內傷或者是什麽毒,都好辦。唯獨此,令人束手無策。

一寸相思,嚴格來說,不是毒藥。相反,若是無情無心無我之人中了此藥,非但沒有害處反而對修煉元功大有裨益。但,若是動情,則會日夜遭受烈火焚身之苦,而且元功也會因此而漸漸消耗,這對于修習功法的人來說十分殘忍。越是情深之人越是痛苦,這種痛苦無法用言語描繪,而且會與日俱增,即使喝下忘情水也不管用。聽聞當年一些單相思的無論是仙還是妖魔,中了此藥者,最後寧可自我了斷,魂飛魄散。

一寸相思一寸灰。這種毒,無藥可解。但是并非沒有得救。只要所思的那人也愛上中毒者,并且兩人日夜厮守,永不分離……可對于凰珏,這恰恰是最不可能的。

千多年前,離景對凰珏就沒有愛,或者可以說得上是恨。只因她親眼看着其母妃死在凰珏的劍下,雖然事實并非如此。而且,那年凰珏與容曦決戰,離景最後還死在凰珏的劍下……

那麽,只有取得神卷。有了神卷,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

西樓月瞬間轉過許多念頭,見炎璧已經沒那麽痛苦,只見他蒼白着臉道:“只要不去想,就沒事。”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西樓月嘆了口氣,這時候倒慶幸,占據軀體的是他而非珏。畢竟,炎璧對離景的感情遠沒有凰珏來得深。

炎璧冷靜下來,有些期盼地看着西樓月,“現在怎麽辦?”

“集齊神卷。”西樓月言簡意赅地道,神色有些複雜,其實還有一個辦法。當年凰珏在與容曦決戰前,将自己的元丹悄悄融入離景的體內,如果可以将元丹拿回來,再加上神泉水和、妖王之心……可是,珏絕不會同意這樣做。當年若非有他的元丹相護,即使容曦再有通天之能,離景也不可能進入輪回。若是将元丹拿回,不知是否會對重生後的離景有影響?

“還發什麽呆,走啊!”炎璧碰了碰西樓月,西樓月點點頭,滿腹心事地與之走出民宅。

誰也沒敢提起離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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