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對脾氣
一中全名叫D市第一中學,是D市最好的高中,也是D市唯一一所省級重點中學,號稱擁有百年歷史。
不過,這所百年中學很簡樸、也很務實,就連僅有的兩個門,名字都極接地氣:前門和後門。
前門外是大街,通往一中後門方向。後門外是小街,通往一中前門方向。
換句話說,大街和小街是相通的。它們的盡頭相交在某個三岔路口。
向霖帶着魏南幾個去的地方,就緊鄰着這個交彙點。
魏南眺望幾步遠的繁華大街,又看看身後清湯寡水的小街,十分确定今天他霖哥不只是轉了性,而且還轉了腸胃。
李峰和寧洲對于來小街撸宵夜這事,也表示出了費解。不過李峰不挑食,費解一會兒就抛到腦後。寧洲用白白胖胖的手指推推框架眼鏡,慢慢吞吞發表感慨:“我還以為咱要去老地方。”
老地方不是代指。
大街上一共兩家ktv,其中一家名字就叫老地方。
想起清醒時的那個狹長房間,向霖食指扣兩下書包帶。
“我也以為啊,暑假我們都快常駐老地方了,突然說不去,我還挺意外。”魏南附和。
時隔六、七年,向霖已經記不太清當時是不是常去k歌,所以也分辨不出常駐這個詞的水分。但他知道自己唱歌跑調,按理說,不至于總去ktv找罪受?
并沒把魏南的附和當回事,向霖單肩背着書包,率先跨進剛剛選好的店。
他選的是家粥店。
在最該撸串唱歌的深夜,四個斜背着書包的高生,一個接一個邁進粥店裏。特別是後面那三個,各個苦大仇深、敢怒不敢言,活像是受了氣的小媳婦。這場景把老板都看樂了。
老板拎着菜單迎過去:“才下晚自習?挺刻苦啊。來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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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海鮮粥吧。”向霖指着店裏巨大的立牌,“你們叫海鮮粥店,海鮮粥肯定好吃。對了,叔,你們這牌子不擺出去?”
老板一拍腦袋:“擺擺,剛才忘了。”
讓向霖他們先看菜單,老板擡手招過來個服務員。立牌是純白鋼外框,鑲嵌着整整齊齊一圈小燈泡,亮不亮閃不閃的不知道,但沉是必須的。老板和服務員合力,才将巴巴把它抱到門外。
店員扭頭回店裏忙,老板一個人調整好立牌方向,又從店裏牽出去塊插線板。插完電,老板打量着五光十色的立牌,滿意地拍拍手。
向霖下意識看過去,借着變換的光影,他隐約看見有幾個人朝大街跑。
“看什麽呢?”魏南好奇。
向霖擺擺手。D市向來挺亂的,哪怕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周圍一樣盤踞不少小混混。看那些人的架勢,多半是去堵人,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沒什麽好看的。
老板也看見了那群人,擺完立牌後,他又靠在立牌旁邊看了好一會兒。
“叔,你看完沒?我這還等着點菜呢。”向霖喊。
老板腳仿佛在立牌邊上紮了根:“要什麽直接跟廚房喊。”
“這生意做的...”向霖豎起大拇指,“狂野。”
“熱鬧要看全套懂不懂?”老板頭也不回地搭腔,“幾個大老爺們堵個學生,真tm不要臉。不過,我瞧着前面那個也不弱,怎麽跟個娘們似的只知道跑?”
“也不一定是不敢打。”向霖随口道,“跑和打哪個利益最大化,就選哪個。”
老板挺意外地回頭看他:“看不出來,你還挺理智?”
“我?”向霖指指自己,笑了,“我不管利不利益,我只管爽不爽。”
“對老子脾氣。”老板也笑起來,“今兒白送你們道菜,點吧。”
還沒等向霖說句謝謝,岔路口就有人扯着嗓子罵:“果然是他媽小雜種,跑得比兔子還快。”
這聲音有點耳熟,向霖下意識擡頭,可惜門口被老板魁梧的身影擋了個嚴實,別說人影,就連個衣服角向霖都沒看着。
那人罵完,有個年輕點的聲音問:“剛哥,咱還追不追?”
“追?往哪兒追?人早他媽跑回學校了!”被叫剛哥的顯然脾氣不小,“再說,咱tm還要去辦正事。”
抹了把還在滲血的鼻子,他又不願意這麽吃悶虧。随手指了剛才接話的人,剛哥瞪着眼睛發號施令:“你。對,就是你,你他媽去問問有沒有人看見小雜種。”
岔路口最顯眼的,就是向霖幾個所在的粥店。
被點名的小弟火急火燎沖到粥店門口。他學着蔣曉剛的樣子瞪圓眼睛,手指差點兒怼上老板鼻子尖:“你。對,就是你,你他媽剛看見有人過去沒?”
“看見了。”老板淡定到。
“哪兒呢?在tm哪兒呢?”小弟激動。
老板瞟眼街面:“這不到處都是人?”
小弟:...
向霖忍不住笑出聲。
“誰笑呢?誰笑呢?”小弟伸着脖子朝店裏瞅。看清向霖他們的衣服,小弟再次嚷嚷:“我問的是那樣的,白衣服藍褲子,挺高一個男生,你他媽看見沒?”
老板:“也看見了。”
“哪兒呢?在tm哪兒呢?”小弟再次激動。
“店裏不就坐着四個?”老板側身朝向霖那桌擡下巴。
向霖揮揮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白t恤,又站起來展示藍色校服褲子。
小弟:...
小弟終于意識到自己被老板和向霖當猴耍。他掂掂手裏卡簧刀,又瞧瞧老板橫肉亂顫的臉。猶豫一小會兒,小弟試探着伸手推把立牌——牌子紋絲不動。他不信邪,又推了一把,牌子還是不動。
“白鋼的。”老板解釋。
“你推不動。”向霖補充。
小弟:...
小弟:“我艹你媽,我...”
“別我了。”老板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哪條道上的?都不打聽打聽,就敢來周爺店門口尥蹶子?”
向霖一愣。
小弟猶猶豫豫提了剛哥兩字,看見老板嗤笑,他一咬牙,道:“黑哥,我們都是跟着黑哥的。”
老板不知道想到什麽,眉頭擰了一下。片刻後,他再次揮揮手:“扯淡,他什麽時候回D市了?算了,你有膽扯他這張虎皮,我就放你這一次。下次再敢碰我招牌,別說黑子,就tm天王老子,也得把手剁下來。”
他這話說的聲不大,但氣勢十足,震得小弟半天沒說出話來。店裏另一桌本來正在叽叽喳喳點菜,聽見這話,半天沒再出聲。
“堵人滾別的地方堵去。”老板打發完小弟,扭頭看向霖。
魏南、李峰、寧洲下意識朝向霖靠攏。桌子底下,寧洲伸腿碰碰向霖腳尖,就差把換地方三個字寫在鏡片上。
寧洲是他們四個人裏成績最好的,也是性格最穩重的。他爸是包工頭,平時會跟混混打交道,耳濡目染,他對于D市附近的幾股勢力都有點印象。
小弟嘴裏的黑哥,算是其中很強的一股,能跟黑哥對上的也不會是善茬,對于這些人,他們這種學生還是能躲就躲的好。
向霖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重活一世,他知道的信息比寧洲還要多些。
看老板走回桌邊,向霖非但沒離開的意思,反而把勾好的菜單遞過去:“就要這些,你說送的菜可別抵賴。”
老板挺意外地看他一眼,接過菜單親自去後廚忙活了。
老板一走,魏南急急忙忙拽向霖胳膊:“霖子,這粥還喝?”
“喝啊,幹嘛不喝?”向霖挑眉,臉上甚至露出點喜色,“不但要喝,我還要找老板要電話呢。”
上輩子,他一心一意只想追趕蔣銘宇,忽視了很多東西。
先前他和蔣銘宇嗆聲時,說過家裏有礦、不稀罕上大學,那句話倒也不算胡說。向霖家的确是做煤礦生意的,上輩子,在向霖大二以前,向家在D市不說首富,怎麽也能排進前十——不過他大二那年,突然煤礦禁止私人開采了,他家也跟着遭受到巨大打擊。
偏偏那段時間他剛出櫃,跟家裏斷了聯系。
等再次見到父母...想到老爸滿頭白發、老媽臉上多出來的皺紋,甚至連一向活潑的向菲菲都變得沉默安靜,向霖抿抿嘴,有些慶幸上天給了自己重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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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看見蔣曉剛後,蔣銘宇扭頭就往回撤。
大街不只是一中外的商業街,也是D市最大的夜市。這會兒,剛好是人流最繁雜的時間段,他往回跑了幾步,迅速沒入人流之中。
蔣曉剛他們原本目标也不是他,追了一會兒,便放棄了。蔣銘宇正打算加速離開,隐約聽見蔣曉剛提了句打錢,又說了聲姓向那小子。他繃着嘴角沉默片刻,轉身進了街邊服裝店。
“姓向那小子之前還往村上跑,現在也tm不打錢了,不知道是不是跟小雜種鬧掰了。”蔣曉剛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跟旁邊的人嘀咕,“還有那個小雜種,下次碰見看我不削死他。”
“那必須的。”有人搭話,“但姓向那小子是誰啊?咋還打錢?”
“小雜種同學。聽老太太說的,偷摸給她拿過兩次錢。”蔣曉剛轉轉脖子,“說是家裏挺有錢,人他媽也傻逼,給錢還不讓告訴小雜種。”
“那是挺傻。”旁邊的人附和,“大款呗,給錢還不讓說。”
“搞不好是小雜種姘頭。你們是不知道,小雜種他爸,啧啧。”蔣曉剛邊咂舌,邊經過服裝店門口,“他幹的那些事,我都他媽不好意思往外講。”
蔣銘宇盯着眼前的衣服,下颌線條越繃越緊。
服裝店老板有點懵:“你不喜歡這款?那沒事,店裏這麽多款呢,你別光瞅着它瞪啊。”
就是這句話,惹得蔣曉剛偏頭看了一眼。
“我艹,小雜種!”蔣曉剛喊。
被發現了,蔣銘宇也沒遲疑。他幹脆利落沖過去,一拳砸在蔣曉剛臉上。趁着所有人愣神的功夫,蔣銘宇越過人群,朝三岔路口跑過去。
大街的盡頭,一邊是小街,一邊是金湖路。只要順着小街跑,很快就能看見一中後門。蔣銘宇在岔路口抉擇半秒鐘,選了金湖路。
順着金湖路又跑了幾十米,蔣銘宇停下。身後并沒有腳步聲,這意味着蔣曉剛他們很可能選了小街追,當然,也可能他們急着辦事又回了大街。
蔣銘宇繃直嘴角,低頭看手背。
盯着手背上的血跡看了幾分鐘,蔣銘宇擰着眉毛甩甩手。又等了十幾分鐘,估摸蔣曉剛他們徹底走了,蔣銘宇再次甩甩手,折返回三岔路口,又朝着小街方向邁腿。
才走沒幾步,蔣銘宇忽然頓住。
馬路對面的粥店裏,向霖正眉飛色舞:“叔你別不信,就想要你這類型。”
“扯淡,誰稀罕找中年大叔?”老板道。
“中年大叔多好,不比年輕白斬雞強?”向霖胡亂一指,指尖剛好掃過馬路對面的蔣銘宇。不過雖然手指了,但向霖目光依舊黏在老板身上:“說真的,叔,我家裏真有礦。”
“對,他家裏真有礦。”魏南一邊埋頭喝粥,一邊道,“又夠哥們,之前我們有個同學家出事,他二話不說就掏錢。”
蔣銘宇沉默幾秒鐘,皺眉朝粥店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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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