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晉江獨發

被沈灼救下的兩個散修姓蘇,一個叫蘇戚,一個叫蘇易,因為同姓,兩個人覺得有緣就結為拜把子兄弟。

他們這次能夠逢兇化吉對沈灼二人感激不盡,路上沈灼問一下,知道他們兩個人是走南闖北的散修,平日裏有些宗門受宗規約束,不便下山入世,就是他們幫忙倒騰一些需要的小玩意兒。

南邊這一片大大小小的宗門他們都門清,這次算得上是鬼迷心竅,想幹筆大的,不曾想差點把自己折進去。

沈灼聽見他們和各個宗門的關系有些驚訝,他倒是沒看出來這兩人還有這經歷。冒牌貨惹下的那攤子爛事還沒說清,沈灼就不宜和丹心宗硬碰硬,沈家積攢的威望不能拿來消耗,他正好需要兩個像這樣的人幫他跑腿。

沈灼心裏有意請人幫忙,卻沒急着說出來。他這個身份此刻還有些不太合适,過一段時間給丹心宗找點不快後更合适。

花錦城越來越近,沈灼不便繼續帶着二人,他和淩霜雪商量後把二人安排在離花錦城不遠的小鎮上,給他們留了些靈石,讓他們在這裏好生休養。

二人知恩圖報,見沈灼他們不願意透露身份,就送出一枚可以聯系他們的玉簡,只要沈灼開口,他們一定不會推脫。

沈灼收好玉簡和二人告別,帶着淩霜雪踏上前往花錦城的官道。

闊別多年,一朝重回,眼見城樓巍巍,墨雲低垂,沈灼近鄉情怯,心裏反倒不安起來。

沈家因為他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四分五裂,家族不寧,沈父作為一家之主,身上扛着的擔子可想而知。

當年冒牌貨鬧出這些事端後更是不願意再回來,沈家主為此還氣了好長一段時間。小尖塔樓遞來的消息中提到他這些年身體狀況每日愈下,已經不如當初那般強健。

沈灼心裏難受,血脈牽引,父母情深,這些都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

他們坐着雲車穿過城樓,記憶中的城池沒有太大的變化,唯一的不同便是當初插着沈家棋子的那些店鋪不是關門大吉,就是改作別的生意,熱熱鬧鬧的一條街走完,再也看不見昔日沈家的痕跡。

沈灼覺得悶,他想下車走走。淩霜雪讓他把嬌嬌和烏雲豹都收入小世界,自己下車陪他。

花錦城的冬天沒有雪,但也會冷上一段時間,那種烏雲朦朦的濕冷,寒風獵獵,吹在人臉上像是刀割一般。

氣候反常多變,淩霜雪在幻月仙宗呆久了,一時還有些不适應。沈灼拿出備好的鬥篷給他披上,把他的身影遮了個嚴實,帷帽擋了肩頭和臉,遠遠看去,很難分辨性別。

沈家原來的府邸在沈家沒落以後就沒用了,沈家主将其封印在城中,對外說是抵押給了段炎淳,沒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沈灼和淩霜雪路過府邸,門口的火雲獅玉像威風凜凜,那雙玉石刻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是在日夜不休地替沈家看守大門。在火雲獅的腳下,踩踏的是作祟的小鬼,那鬼的一只角被人削下,切面平整。

那是沈灼小時候的傑作,因為不懂事,拿着劍比劃的時候栽了個大跟頭,劍刃好巧不巧地斬下一只角。

火雲獅是沈家的門面,其他人覺得有損不宜繼續擺放,沈家主卻不以為然。打造火雲獅的玉石十分堅韌,沈灼那時年紀輕,卻能輕易的斬斷,沈家主覺得他有學劍的天賦,知道他拜淩霜雪為師的時候還很高興。

比起其他人的計較,沈家主是耐着性子和沈灼講道理。有錯認錯,不會因為他是誰的兒子就可以免去。

睹物思人,沈灼心裏的那點怯意因為回憶變成了迫切的思念,難以斬斷的血脈親情勾起了他回家的欲|望。他之前害怕爹娘的眼神裏流露出對他的失望,那是由他引發的一切。可如果他不回去,就是把爹娘推在前面,讓他們來面對這些不公。

他已經不是年少躲在爹娘的庇佑下享清福的公子哥,又豈能因此而退卻?

沈家四分五裂,大家從府邸搬出去後就各奔東西,一小撮還跟着沈家主的人搬回了原來的舊宅,那裏有着沈灼為數不多的童年記憶。

沈灼帶着淩霜雪穿越了長長的街道,走過青石板鋪就的小巷,繞了大半個花錦城,逐漸遠離集市的喧嚣,跨過彎彎的河流,在一排排柳樹垂堤的河岸邊瞧見如今的沈家。

這裏門可羅雀,青磚黛瓦,白牆上潑了濃墨山水,因靠近河岸,煙雲薄霧生,溫婉娴靜,是讓人心情舒暢的動人水鄉。

淩霜雪目光微閃,許是沈家如今的情況過于平靜,讓人看不見湧動的暗潮,不自覺的就會放松下來。

沈灼上前敲門,可是好半天都沒人應。他有些疑惑,耐着性子又敲了敲。這一次有腳步聲響起,輕盈靈活。

大門被人吃力的推開,一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跳出來,約莫十一二歲,臉若圓盤,眉目帶煞。她手上提着一根長棍,指着沈灼怒沖沖道:“敲什麽敲?你們這些大壞蛋,就會欺負沈伯伯,你們要是再不滾,我就把你們打出去!”

少女眼睛瞪的圓圓的,長的可愛又伶俐,這怒氣放在臉上,倒像是嬌嗔一般,沒什麽震懾力。

沈灼迎頭被怼,啞然片刻,他還沒來得及亮明身份,少女又道:“別以為我們沈家是好欺負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們也不會猖狂太久。我們沈家就是只剩下一個人,也一定會和你們清算筆筆舊賬!”

小丫頭片子聲音洪亮,目無懼色,握着長棍的那只手尤其的穩,沒有絲毫的顫|抖。

沈灼心裏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自然是他們沈家傲骨猶存,千磨萬難也沒有屈服,心酸的就是此時此刻,站在沈家門前維護沈家尊嚴的竟然是個小娃娃。

離家時間太長,小丫頭又年紀不大,沈灼猜不出她誰的孩子。

“我不是來找麻煩的,家裏沒有大人在家嗎?”沈灼輕聲問道,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和溫柔,免得吓壞小孩子。

小丫頭擡眸斜了他一眼,道:“不是找麻煩的就快走,不然麻煩就該找你了。”

說罷,小丫頭收回自己的長棍,轉身就要回屋。

沈灼連忙上前,攔住她要關門的手,道:“你都不問問我是誰嗎?”

小丫頭擡頭看他,老氣橫秋道:“藏頭露尾,看着就不像個好人。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了,跟我們沈家走的太近不是好事。你就是在這門口多留一會兒,也會有人把你的來歷翻個底朝天。”

“我就怕他們不翻一翻。”沈灼發笑,聽明白了小丫頭的意思。

哪怕沈家沒落到此地步,依舊是某些人的眼中盯肉中刺,被時時提防,就怕死灰複燃。

從小丫頭的态度不難看出,他們平日裏沒少為難沈家,給沈家找不快,下絆子。

若非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此刻恐怕已經趕盡殺絕。

沈灼的神色冷下來,眼底殺意一閃而過。

小丫頭不想和他多言,可是被擋着門她也不好進去。好在小丫頭擅自來開門還是驚動了其他人,他們匆匆而來,沈灼聞聲擡頭,走在前面的是沈家的大管家,他顧念沈氏夫婦的知遇之恩,跟着他們同甘共苦,沒有離開。

小丫頭一瞧見人,立刻找到了主心骨,連跑帶跳地奔進人懷裏,撒嬌道:“安伯。”

沈安連忙護着她,面容嚴肅,擔憂道:“七小姐,家主吩咐了不許給人開門,你怎麽能擅自沖出來,你可有受傷?”

小丫頭搖頭,看向沈灼道:“他說不是來找麻煩的。”

沈安順着視線看過去,覺得眼前人就是帶着面具也有些眼熟,他眼皮一跳,緊跟着心髒也狂跳起來,沒由來的激動。

看見熟人沈灼也不再遮掩,他擡手取下面具,露出那張和沈家主有幾分相似的臉,道:“安伯,我回來了。”

沈安愣住,跟着他一起來的人也吃驚不已。沈灼離家多年,模樣上變化不小,但大家還是一眼認出來,把他和少時的公子哥對上號。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臨近年關,沈灼竟然悄無聲息的回來了。

沈安捂着心口,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刺激,他沒有上前給沈灼行禮,也沒有開口讓沈灼進來,反倒是很快板起一張臉,道:“公子對不住,你能不能再踏進沈家這道門得家主說了算。”

沈灼預料過這樣的結果,沒有為難衆人,謙和道:“那就麻煩安伯再走一趟,跟我爹娘說一聲,我回來了。”

一句回來了說起來是輕巧的,可落在衆人的心裏卻都是沉甸甸的。

小丫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眼睛在衆人身上轉了轉,在腦海裏分析眼前的局面,很快就想到沈灼的身份,驚訝道:“原來你就是阿伯那個不争氣的兒子。”

沈灼低頭看向她,安伯連忙把人護着,解釋道:“公子不認識了嗎?這是你三叔的小女兒。”

沈家主這一輩,他爹名下只有他一個,他名下又只有沈灼一個,算得上是代代單傳。但他爹那一輩不一樣,他爹一共有四個兄弟,可謂是子嗣繁多,和沈灼同齡的兄弟姐妹叫的上名的也夠湊幾桌了。

沈灼好一會兒才理清這個小丫頭的身份,隐約想起來是有那麽回事,他離家第一年的書信往來中爹娘提到過三嬸有喜的事,嘆道:“一轉眼都長那麽大了。”

安伯見他沒有發難的意思,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怕小丫頭再說什麽不對的話,連忙叫人把她帶下去。

雖然沈家主對沈灼很是氣憤,但畢竟是沈家的少主,而且沈家外面探聽的視線不少,安伯也不便讓沈灼站在外面,而是讓他進來在院子裏等候。

沈灼颔首,回頭請淩霜雪進門。安伯見狀,有些詫異,他疑惑地打量淩霜雪兩眼,卻是什麽都沒看到。

沈灼含糊解釋是同行的友人,安伯半信半疑,沒有多嘴,而是離去請示沈家主。

沈灼靜靜地站在院子裏等候,看着天色漸晚,歉意地笑了笑,道:“師尊,看來這次我要連累你跟着我被趕出去了。”

淩霜雪詫異道:“何出此言?”

沈灼的目光轉向庭院深處:“我爹可能不會那麽輕易就原諒我。”

淩霜雪偏了偏頭,以他的了解,沈家主并非蠻不講理之輩,又豈會做出把親兒子趕出家門之事?

沈灼苦笑,冒牌貨闖的禍太多,不少還是禍害親族,光是這點,就夠他爹大義滅親。

仿佛是父子間的心有靈犀,沈灼這邊話音剛落,另一頭不用沈安回複,師徒二人就聽見沈家主中氣十足的聲音,怒道:“孽子,你還有臉回來?”

沈灼嘆氣,沈家主強大的神識從後院掃過來,淩霜雪适時摘下帷帽,那神識一頓,沈家主的聲音再度響起:“咳……回來了還不過來見我,等着我派人請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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