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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到謝蘭辭面前的那把油紙傘有些發舊,謝蘭辭猜想應該是傘的主人經常用着的。而握着傘的那只手骨節分明強勁有力,那人衣袖袖口上織了兩個小小的蜜蜂圖案,從花紋絲織上像是南方特有的蜀錦。
“多謝,”謝蘭辭接下傘,飄落的雨水沾濕了他的眼睫,他彎眸感謝馬車內贈傘的人,“不知閣下家住何處,謝某改日好将此傘送還。”
馬車裏傳來一個年輕低沉的男音,那人道:“不必了,冬日雨冷,大人還是早些回去得好。”
天色不早,既然馬車內的贈傘之人說不用他歸還,謝蘭辭便不再多言,朝車內微鞠一躬,撐着傘離去。
馬車裏另一個聲音道:“将軍既然對他恨之入骨,又為何要給他傘呢?”
楚骁沒有馬上回答,他掀開窗布一角,擡眼望去,遠處那人衣袍勝雪,緩步走在街上,撐着油紙傘的手根根分明,如白玉般溫潤,長發随着寒風在身後飄動,像雨中盛開的白蘭,清冷淡雅,一如當年。
楚骁關了窗,自嘲般笑了笑,垂眸回答身旁人剛才的問題:“沒什麽,只是想起一些往事,不想見他如此狼狽。”
八年了,他再次踏入了京城。
等謝蘭辭回到府裏,身上沾了雨的外衣已經快幹了,但身上仍然有濕氣。
“下雨前,我見公子一直沒有回來,還以為今日你要留宿宮中了呢,便沒有去宮門接。”謝欽把姜湯端上桌,因為讓謝蘭辭淋了雨,心裏很過意不去。
謝蘭辭剛剛沐浴過,換了幹淨衣服,發絲上還帶着水汽,他勾勺攪動姜湯,“無事,路上有一好心人借了我一把傘。”
謝蘭辭嗓音嘶啞,謝欽關心道:“要不要叫大夫來看看。”
“不用,”謝蘭辭将姜湯喝完,擱下碗道,“今天是除夕,何必打擾別人團圓,再說,我只是淋了點雨而已,不用小題大做。”
謝欽把湯碗遞給侍女,他坐在謝蘭辭身旁,愁眉不展,“我聽說,骠騎大将軍和其部下已在回京的路上,朝中官員怕是會有大變動。”
“楚骁一行人為我大梁開擴了近一半的疆土,加官進爵也是理所應當。”
“我只是擔心,這次武官大封,會扭轉原本大梁重文臣的局勢,會對公子不利。”謝欽神情凝重,“這位将軍,我們從未接觸過,是敵是友,還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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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辭明白謝欽的意思,在京城為官,哪個不是謹言慎行、如履薄冰。自新皇登基,朝中大小事都由謝蘭辭主持,特別是一些李氏宗親,雖不服但只能忍氣吞聲,面上裝得是客客氣氣,私下裏恨不得早日将謝蘭辭拉下馬。
“楚骁,楚骁。”
謝蘭辭輕輕念着那人的名字,上輩子,他并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難道是因為皇帝從李舒珩變成了李舒瑜,很多事就跟着改變了?
謝蘭辭淋雨當下未覺不适,夜裏就發起熱來,借着染上風寒的說辭,謝蘭辭一連好些天沒有出府,直到禮部尚書劉壽和馮太醫上門拜訪。
馮太醫年近六旬,還是孩童時就在宮中做學徒,今天特地受皇帝所托來給久病的太傅大人診脈,只見他眉頭緊鎖,低着頭一臉疑惑。
謝蘭辭收回診脈的那只手,“怎麽,是診出了什麽大毛病嗎?”
“不不不,大人脈象平穩,并未有異,”馮太醫蹙眉疑惑道,“可為何就是遲遲不見好呢?”
謝蘭辭頓感心虛,低咳了幾聲,其實他的風寒早就好了,他就是想借病偷偷給自己放幾天假,不料才幾天皇上就派了太醫過來看望。
謝蘭辭嘆了口氣,故作憂愁道:“馮太醫認為我何時能好?”
“這,”馮太醫遲疑不決,最後只說,“下官學識不深,無法回答,這樣吧,我回去和其他太醫一起研究研究。”
馮太醫說完就收拾好看診的物品,站在了一旁。
禮部尚書劉壽上前道:“謝大人,今日早朝陛下說他想要微服私訪。”
“微服私訪?”謝蘭辭正色起來,“陛下怎麽會突然有此想法?”
侍女進來送茶,劉壽喝了一口端在手中,“大人可知,骠騎大将軍楚骁已經回京。”
“有所耳聞,坊間傳他武藝超群、俊美非凡,朝中許多大臣都想把女兒許配給他。”
劉壽聽了,将茶杯擱在桌上,擡眉不屑一顧,“此人就是個徒有其表的武夫,不會文章,胸無點墨,奏書也寫得烏七糟八的,慣會耍些嘴皮子,讨陛下歡心,陛下還允諾會實現他一個心願,也就是他每天進宮和陛下說些有的沒的,吹噓宮外的花花綠綠,陛下才起了想要微服私訪的興頭。”
聽劉壽說了這麽多,謝蘭辭倒是非常好奇,有些後悔迎接西南将士歸京那天,自己因為繁文缛節太多偷懶沒有去。
這楚骁到底是何許人也,在疆場戰無不勝,于廟堂如魚得水。
一旁的劉壽還在拂袖憤怒,謝蘭辭輕笑道:“看來劉大人對他頗有怨言。”
劉壽氣憤道:“他昨日當街縱馬,正面遇上下官的馬車,馬兒受了驚,撞上街牆,把下官摔了個渾身青紫,他毫無歉意,只看了一眼便揚長而去。”
将軍當街縱馬,将同僚摔出馬車,的卻有些嚣張。
謝蘭辭道:“劉大人現在可好,正好太醫在,要不要讓馮太醫看看傷口?”
“多謝大人關心,”劉壽道,“下官昨日擦了藥,已經好多了。”
皇宮,從謝蘭辭那出來的劉壽和馮太醫結伴而行。
眼下武官大封,謝蘭辭卻抱恙不上朝,劉壽很是着急:“謝大人到底是生了什麽病,怎麽連你也束手無策?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就是普通風寒罷了。”馮太醫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劉大人無須擔心,他房間并無藥味,想必停藥已久,身體早好了。”
馮太醫的話讓劉壽更加困惑了,“那剛才在謝大人府上,你說需要和太醫院其他太醫商讨?”
“劉大人,你也為官多年,怎麽這點都想不明白,”馮太醫提着藥箱道,“我總不能說,太傅大人你好得很,你那是無病呻吟。我這脖子上的腦袋還要不要了?謝大人風寒好了還裝病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劉壽對馮太醫拱手,笑道:“受教了。”
兩人走到分道的地方,馮太醫正要告辭,轉頭卻看見了後面的楚骁,也不知道楚骁跟在他們後面多久了,聽到了多少。
沒有什麽比背後議論上級,卻被上級的同級聽到更尴尬的了。
馮太醫幹笑着向楚骁行禮:“楚将軍也是來見陛下?”
“是啊,”楚骁把玩着手裏的折扇,“馮太醫可是要向陛下報告謝大人的病情,不如一起?”
“好,好啊,”馮太醫為自己捏了把汗,悄悄擺手讓劉壽趕緊走。
劉壽不客氣地朝楚骁瞪眼,甩袖離開了此處。
馮太醫落後楚骁一步,臨近皇帝宮殿,他恭維道:“不知将軍在下官身後多久了,只怨下官後腦袋瓜子上沒有多長一雙眼睛,怠慢了将軍。”
“不久,我什麽也沒聽見。”
楚骁推開宮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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