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正從奚山返京的謝蘭辭,并不知道楚骁鬧出的荒唐事。
跟随缪玉一起過來的一支離國軍隊駐紮在京城十裏之外,她和謝蘭辭同乘一輛馬車入京。
車隊進入京城南門,排隊等候守門侍衛對進出商客的例行檢查。
謝蘭辭拿出身上的玉令給守門侍衛,那侍衛看了他好幾眼,動了動唇,欲言又止,而後尴尬的抿唇微笑,把玉令還給了他,放車隊通行。
謝蘭辭沒想太多,他把缪玉等人帶到下榻的客棧安頓好後,就進了宮。
謝蘭辭緩步走在皇宮的石階上,側方過來兩個宮娥背對着他,抱着掃把湊在一塊兒竊竊私語。
“你最近探親剛回來,那天禦書房的事你可有聽說?”
“什麽事啊?”
“大家都曉得,你竟然不知道!陛下要給楚将軍賜婚,你猜楚将軍向陛下求娶了誰?”
“賜婚?誰,莫不是昭月公主?”
“不是不是,他求的啊,是太傅大人!”
“啊!這,他們兩個……”兩個宮娥對視一眼,随後同時捂嘴低聲笑起來。
這兩宮娥本以為四下無人,便越說越大聲,她們的話悉數落入後面的謝蘭辭耳中。
“你們在說什麽?”
一道清脆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兩個宮娥的嬉笑聲被打斷,她們轉過身來,在看到謝蘭辭臉的那一刻,心裏冷不丁吓了一跳,連忙低下頭行禮,“謝大人安。”
“把你們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謝蘭辭面色平靜,嗓音依舊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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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宮娥垂着腦袋,握緊手裏的掃把,遲遲不敢開口,一番天人交戰後,其中一位站了出來。
她有些害怕,低着頭不敢直視謝蘭辭,“奴婢,奴婢聽人說,陛下要給楚将軍和謝…謝大人您賜婚。”
“荒唐至極!”
此番不是要給楚骁和安王之女賜婚嗎?連賜婚诏書都是他親自起草的,然而在這宮女口中,被賜婚的人怎麽成了楚骁和他?
謝蘭辭面露些許愠色,上前一步問那宮娥:“這又是從哪裏傳出來的胡話?”
宮娥見謝蘭辭臉色不好,立即跪下去,說話聲音都在發抖,“奴婢是聽禦書房伺候的小太監說的,現在宮裏都在說這個。”
謝蘭辭只覺得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以為又是楚骁在惡作劇,打算先去面聖,而後再收拾始作俑者。
謝蘭辭來到李舒瑜寝宮的偏殿,李舒瑜正撐頭坐在一堆奏折的後面長籲短嘆。
“陛下為何嘆氣?”謝蘭辭走過去,指尖碰了碰桌案上的茶盞杯沿,随即吩咐一旁的宮女,“給陛下換壺熱茶。”
“諾。”
“謝愛卿,”李舒瑜因為楚骁那事對謝蘭辭心裏苦惱,他知道謝蘭辭最不喜與人牽連過多。明明好好的嘉獎功臣賜婚宣诏,怎麽就給搞砸了。他擡頭看了謝蘭辭一眼,眼神躲閃,“朕,朕是看奏折看得乏了。”
“陛下奏折都拿反了。”謝蘭辭毫不留情拆穿了他的假話,擡手欲将李舒瑜手裏的奏折換了一個方向。目光觸及到奏折上那讓人眼疼的歪七扭八的字,一看就是出自楚骁之手。謝蘭辭幹脆抽出那份奏折,擱在一旁。
他問李舒瑜:“臣不在京中,陛下就是如此用功的嗎?”
李舒瑜垂頭喪氣,片刻後道:“朕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謝蘭辭靜靜地看着他,沒有回話。
宮女端着茶盞推門進來,謝蘭辭伸手接過,倒掉杯中溫冷的茶水,給李舒瑜重新添了杯熱茶,聽李舒瑜講那天在禦書房發生的事。
李舒瑜趴在桌案上,吐出一口氣:“朕真沒用,不僅把犒賞功臣一事搞砸,還連累了太傅你。”
對于宮中盛傳楚骁心悅于他一事,謝蘭辭心裏也不大舒坦,畢竟他是真的不想和那位讓人頭疼的家夥牽扯太多。
謝蘭辭頗為無奈:“陛下當時就應以抗旨不遵的罪名将楚骁拿下,天子賜婚,容不得他一個臣子拒絕。”
身為大梁皇帝,一言一行都得深思熟慮,顧全大局。李舒瑜心裏也憋屈,他愁了好些天,不知道如何是好,“朕就想着,君子有成人之美,怎可棒打鴛鴦,把嘉獎變成傷了功臣的心,本打算讓他一下子娶兩個的,我話還沒出口呢,他就搶着謝恩了,又怎知,他喜歡的是太傅你。”
謝蘭辭糾正李舒瑜:“他不喜歡我,他喜歡煙花柳巷。”
謝蘭辭的目光落在楚骁的奏折上,白紙上的字跡奔放撩草,毫無章法可言,還有塗塗抹抹的錯別字,甚至紙面上還沾了滴油漬。
謝蘭辭不禁皺眉,他怎麽也想不通,這是怎麽被寫出來的,不過這作風倒是和字的主人胡作非為的形象非常符合。
謝蘭辭收回目光,“他是拿我做借口而已,如此便不好再幹涉他婚娶一事,讓陛下為難,辱臣名聲,他可真是打得好算盤。”
李舒瑜道:“那朕現在就下令,凡是議論太傅和楚骁賜婚一事的人,一律關押。”
“不必,”謝蘭辭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拿起墨塊,給李舒瑜研磨,擡袖之間把礙眼的奏折從禦案掃到了地上,眼不見為淨。
李舒瑜不明白謝蘭辭為何不同意将亂傳消息之人拿下,他道:“只要抓上幾個胡說八道的,也就沒人敢妄議太傅了。”
“法不責衆,這事純屬無稽之談,只有愚昧無知之人才會信,正常人都看得出這是楚骁的玩笑話而已,過幾天便不會有多少人再提及,陛下到時再派人去将軍府宣旨便是。”
“希望如此,”李舒瑜點點頭,而後又道,“對了,離國郡主接到了嗎?”
謝蘭辭挽袖,倒了點水進硯臺,“接到了,安排在了謝府附近的客棧,明日便會進宮面聖。”
謝蘭辭陪李舒瑜看了會兒奏折才離開,回到謝府天已漸黑。
謝欽等在門口迎他進去,“公子,楚将軍說他……”
謝欽話還沒說完,謝蘭辭就應聲道:“我都知道了,流言蜚語,不用管他,丢人自然會是他楚骁。”
謝蘭辭還是想輕了臣民對大梁政治權力中心兩位大人的關注和好奇,就這麽幾天,事實衍生出紛雜的謠言,兩人撲朔迷離的關系成為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城中一熱鬧茶館內,說書人拍了拍手中的驚堂木,“咱們上一回說到,士族公子益州游歷,少年将軍西南稱霸,下面接着說這回了京城之後的故事。”
說書人喝了口茶,不緊不慢道:“這将軍在益州與這位公子曾有過一面之緣,從此心中便埋下了情愫的種子,回到京城之後,朝堂相見,發現雙方竟是政中之敵……”
一個時辰下來,這說書人越講越悲傷,最後抹了抹眼角,站起來捂着心胸表情悲痛萬分,給出了故事的結尾詞:“将軍窮追不舍終是心死,太傅深受其擾多年煎熬,這場不被世俗接納的風花雪月,終究淡忘于歷史的更疊之中,唯今日在下與諸位共喜優!”
堂下坐着的聽客也跟着抹眼淚,被說書人的三言兩語感動得一塌糊塗,開始往臺上扔散碎銀子。
說書人看着這些白花花的銀子,面上仍舊保持憂傷,心裏卻是樂開了花,恨不能講個三天三夜,賺他個金缽滿盆,凄美禁忌愛情在繁榮但民風并不開放的大梁非常有市場。
他眯縫着小眼睛,沉迷于一夜暴富的想象之中。
“我看,你說錯了吧!”
後排一個舒朗的聲音打破了說書人的美夢,說書人一愣,擡了擡下巴,臺下衆人也頓住扔錢的動作,反應過來後,紛紛轉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茶館靠近門口的位置,一墨藍色衣着的男子坐在八方桌邊,手執一把桃花折扇,似笑非笑,風流肆意。
“我說,你誰呀?”說書人從臺上走下來,睜大眼睛想看清楚反駁他的人,楚骁遂合上手裏的紙扇,站起身,任由說書人打量,神态狂傲不屑。
說書人頭一次被人砸場子,他拍拍胸脯相當氣憤,指着屋頂道:“我走南闖北說了半輩子的書,靠嘴皮子謀生,我哪點說得不好,有本事,你行你上啊!”
說書人越嚷嚷越激動,但他又能感覺到楚骁不是什麽好惹的,便意圖擡高聲音虛張聲勢,找回場子。
“我是想上,可你們這小茶館請不起。”楚骁擡了擡眉,邊走邊道,“我覺得你說得不對,是因為我看他們明明是彼此相愛,你為什麽非說是将軍苦戀太傅?”
楚骁眸間閃過一絲肅殺之氣,他冷着臉命令說書人:“重講!”
說書人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心裏害怕,紅着臉梗着脖子道:“太傅大人知書懂禮,身份顯赫,怎麽可能因為難登大雅之堂的小情小愛便委身于人,這戲本子上便是如此排定的,不可以篡改。”
“哦,是嗎?”楚骁坐下來,朗聲道,“我覺得謝蘭辭明明高興得很,不然他怎麽會任由你們這些人随便編排他的私事。”
謝蘭辭的名字被楚骁說出來,茶館衆人心裏皆是一懼,說書人也安靜下來,不吵不鬧了。
所有人都清楚,當今太傅和骠騎将軍的風流韻事從皇宮傳入民間,普通老百姓只敢偷偷私底下談論,說書的也只是用個官位代稱,來編造些有的沒的供大家娛樂。可面前這人竟然直接點出了故事的主角之一姓名,實在太過明目張膽!他都不怕被抓去吃牢飯嗎?
“來人,把這個胡說八道的說書人給我綁了。”
楚骁看這個說書人着實不順眼,竟然會覺得他單戀謝蘭辭,他像是那樣的人嗎?這戲本子他聽着就心梗。
門外候着的侍從接到楚骁的命令,進來擒住說書人,把他五花大綁。
等被帶到将軍府前院,說書的才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煩,竟然編故事編到了本人面前。
說書人沒了之前和楚骁争執的底氣,他佝偻着身體,四處張望高牆內的将軍府,兩腿打顫,擔心自己出不去了,“将軍饒命,草民有眼不識泰山,我胡說八道,我該死。”說書人說着就擡手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
“好了。”楚骁坐在躺椅上,神情悠閑,出聲止住說書人自己打自己。
府裏的婢女們把瓜子點心一一擺放到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楚骁擺手讓她們下去,随後将手裏的東西扔給面前的說書人。
“随便買的戲本子,開始吧,講得好就放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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