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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玥搬家那天,大雜院的居民們就差放鞭炮鑼鼓喧天。
好不容易送走瘟神,這下大人孩子們,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蘇玥拎着零零散散衣物還有一臺被父親藏起來的收音機,套在麻袋裏,坐公交車出發去了城南。
先去新的工作地點辦理入職手續,轉移糧食戶口,辦理好之後,開始找房子。
不過這年頭房子的稀缺程度可不是吹的,好些人家七八口人住在一間屋子裏,也十分常見。
蘇玥跑遍了大街小巷,不是公廁就是合租,她想在能力範圍內給自己最好的條件,所以一天過去沒找到合适的,便拿着介紹信在招待所住了一晚。
第二天去街上掃大街,樣子還是得裝一裝,要不然被開除了這戶口就不知道該往哪兒上。
這樣的日子一連持續了三天,邱主任給開的三張介紹信用光了,眼見着今晚不能再繼續住招待所,蘇玥犯了愁。
但大概自己是被幸運女神眷顧的主兒,下午下班後喬裝打扮好,在一家機械廠附近換糧食,被她打聽到了一處有獨立衛生間的房子。
她跟那介紹房子的大姐約好五點半在招待所門口見面,由她帶着自己去看房子。
“哎喲來晚了,沒等久吧?”
幫她找房子的大姐是蘇玥賣糧食碰到的。
大姐女兒生病沒有細糧養胃,營養跟不上,住了三天院病就是好不了,是蘇玥空間裏的面條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蘇玥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沒晚,我也才到。”
大姐笑笑,邊帶路,邊向蘇玥介紹。
“那房子就在我家樓上,面積大,還有你說的那什麽獨立廁所和廚房,現在是一個老太太住着,我剛剛替你問過了,她說女娃娃可以住進去,只要你每個月給八塊錢房租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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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玥自動忽略其他話,只聽到了誘人的獨立廁所和廚房,眼裏頓時迸射出渴望的光芒。
不用擠公廁,太棒了!
“沒問題!八塊錢的房租我能接受!”
楊姐家離她工作的地點有寫遠,走路大概四十來分鐘,在百彙街88號的一個小院兒裏。
院兒裏的情形瞧着比蘇玥住的大雜院好不了多少,過道窄而擠,道上堆積了各家的雜物,通道僅能容納兩個人并排走。
一層小院兩百來平方米,居然住了六七戶人家,擁擠得連個下腳地方都不好找。
不僅是地上擠,梁上也擠,屋檐下的木杆子上挂滿了一排衣裳,稍微高一些的人在下面走,腦袋都會碰到衣擺。
蘇玥躬着腰穿過。
這個時間點正是上班時間,小院兒裏人不少,見到楊秀玲帶着個漂亮女同志回來,一水兒的目光投來。
有個穿藍色廠服的短寸頭男人從房間裏出來,頭發濕漉漉的,正拿了張毛巾擦頭,見到蘇玥時,眼睛透出巨亮的光芒。
他張口對着楊秀玲喊了聲:“秀玲姐,這女同志是誰啊?給你兒子找的小媳婦兒?”
楊秀玲剜他一眼:“去!這我妹子!”
男人笑得浪,擦完腦袋又擦臉。
蘇玥擡頭打量他一眼,看見了他胸前繡着的六個大字——鹿城機械二廠。
是個工人。
楊姐挽着蘇玥進了屋檐:“懶得跟你扯,走,大妹子咱進去,別理他。”
“嗯。”蘇玥笑笑,跟着楊秀玲繼續往裏走。
又有個抱着小孩的女人在後邊喊:“秀玲啊,你啥時候有個這麽漂亮的妹子了?”
楊秀玲頭也沒回,沖着身後擺擺手:“有空再聊!”
兩人進了樓梯口,這才将身後的一衆火辣辣的目光阻擋。
“以前整棟樓都是老太太家的,後來她男人和兒子都死了,兒媳婦也跑了。前幾年鬧革/命,本來上頭要把她打成走zi派,但她是烈士家屬,要不然手裏攥着這麽多房子,早就被抓去批/。鬥啦!”
“那這些房子現在還是她的嗎?”
“不是了,這房子現在是公家的,二樓那套小房子算是她私人的,政府沒收,也算是給老人一個安置點吧。不過就算收了,老太太也付不起房租。”
說完帶着蘇玥上了樓。
蘇玥摸了摸扶梯,很幹淨。
“老婆婆一個人住這裏嗎”
“她還有個孫子,前幾年下鄉當知青去了,那房子現在就她一個人住。”
典型的孤寡老人。
“那她有工作嗎?”
“都七十好幾了,哪裏有工作給她。”
“那她平時怎麽生活”
“領補貼呢,一個月8塊錢,糧票也就夠她自己吃。”說罷楊姐一聲苦澀的嘆息:“這年頭大家不都這麽過日子嗎,苦巴巴的,沒得辦法,誰又能可憐誰呢。”
老百姓們生活都過得拮據,老太太不算最可憐的,沒工作就發補貼那已經是優待了,多少窮苦人家拼死拼活也才比她多不了幾塊錢。
兩人繼續往樓上走。
二樓就一間房,走上去就能瞧見一扇結實的木門,門上布滿劃痕裂痕,看上去有些年頭。
這裏樓道很幹淨,看得出來屋主人是個愛幹淨的。
楊秀玲上去敲門,敲得格外響,咚咚咚的像在砸門。
蘇玥皺了皺眉,就聽裏頭傳來個小老太太的聲音。
“誰呀!”
楊秀玲中氣十足,扯了嗓子喊:“是我呀!老太太開開門,有事找您!”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從裏頭打開,小老太太顫巍巍探出腦袋,渾濁的眼珠上下轉着,打量起門外的楊秀玲和蘇玥。
楊姐仍是一副燦爛笑顏:“我給您把這位女同志送過來了!就剛才說過的,給你八塊錢房租的女同志哩!”
楊姐起身,把蘇玥推到老太太跟前,蘇玥順勢彎腰與她打了個招呼。
“婆婆好。”
“好,好。”老太太笑眯起眼,她背駝得低,彎着腰手扶門框,認真端詳起蘇玥。
這是個一米四左右,七十來歲的老太太。
老太太又小又瘦,一張不大的臉瘦得脫了形,穿着縫了補丁的軍綠平棉布短衫,布鞋前端磨了幾只小洞,一瞧就能看出眼前老太太生活上的拮據。
雖然身形佝偻,可菊瓣似的笑容襯得她眉目間染上幾分溫和與慈祥,讓蘇玥第一眼就對這小老太太有了好感。
“老太太,她就是往後要跟您一塊兒住的女同志,以後您的口糧,她也都包啦!”這也是蘇玥承諾過的話,要不然老太太可能還真不願意她來家裏住。
“好、好……”看着蘇玥一漂漂亮亮的女同志,老太太心情都好不少。
“快進去吧。”見老太太同意來,楊秀玲笑眯眯地催促她。
蘇玥正打量着老太太的屋子,正如楊姐所說那般,空間很大,瞧着差不多六十來平米,兩個小卧室,有獨立廚房和衛生間,客廳外還有個獨立小陽臺。
房裏很幹淨,沒有過多的雜物堆積,空曠的情形與樓下居民們的環境形成強烈對比,不得不叫人感嘆:人比人,氣死人。
這條件,在74年別提多讓人羨慕了。
“謝謝你,楊姐!”蘇玥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從今往後咱倆就是鄰居啦。”
楊姐捂嘴笑着,嗓音輕快:“那好呀!咱院兒裏可沒出過你這麽漂亮的女同志,以後怕是熱鬧了!”
蘇玥腼腆一笑:“不過對外得說我是婆婆的親戚,您可別跟說出去了。”
楊秀玲拍着胸脯保證:“放心吧,任何事到了我這裏,都等于進了棺材!”
蘇玥感激一笑,從肩上的布袋裏掏出一把剛來城南時在副食店買的水果糖,遞給她。
楊秀玲惶恐不已。
“使不得使不得!”一大把糖,破費了破費了!
“楊姐實在幫了我不少忙,這些糖你就收下吧,給家裏兩個女兒解解饞,不是還有個生病的孩子嗎,吃點糖好得快,拿着吧,別跟我客氣。”
提到生病的女兒,楊秀玲的心開始搖擺,再見蘇玥清澈真摯的眼神,難為情地接過罐頭。
“這多不好意思。”
心中卻為這一大把水果糖,深深記住了蘇玥的好。
……
回到招待所把行李收拾好,蘇玥即刻啓程搬家。
從舊貨市場淘來一只麻袋,麻袋裏放了些空間裏的日用品,外表跟七十年代類似,找不到類似替代品的,她才會選擇去百貨大樓買些回來。
漱口杯、刀具、水杯、暖水壺、床單……
東西是有了,可老太太的家裏除了蘇玥方才看見的那幾個家具,多餘的,居然一個也沒有!
像這些牙刷牙杯,總得放在廁所的某個櫃子上,再不濟有個小板凳将就放放也行,可這些都沒有。
總不能把東西全放在地上吧?多髒呀。
沒有家具的家不算家,蘇玥有點發愁,還得去百貨商店買家具,可沒有家具票她買空氣呢?
她現在不缺錢,缺不少票。因為換糧食的時候采用高價低票換取,所以她現在手裏頭的票還真不夠多。
日用品沒地方放,蘇玥只能先暫時擱置。
然而這不看還好,一看發現屋裏問題不少。
蘇玥卧室房間的床,其中一只床腳短了一截,窗戶也是壞的。
“婆婆,您這兒家具什麽的很多都破了诶,怎麽不叫人來修修”
老太太站在門邊,笑眯眯地說:“沒壞,沒壞,好的很。”
蘇玥無奈又好笑,接着又在房間四處都走動一圈,檢查一番後,發現老太太房間的窗戶也是壞的。
也不知道這裏治安好不好,要是晚上有小偷進來,圖財還好說,圖了財又要害命,那可得不償失。
蘇玥打算問問鄰居們有沒有會修家具的,可這人生地不熟,她想着等楊姐回來後問問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靈感應”,蘇玥還在想楊秀玲,下一秒就有人敲門。
“大妹子!大妹子你在不?”
蘇玥暗道來得巧,一開門就見楊秀玲站在門口。
“楊姐?你咋又上來了?”蘇玥好笑地問她。
楊秀玲視線從蘇玥身上繞到了屋內。
她邊探頭探腦往裏瞧,看見客廳裏堆滿了蘇玥帶來的日用品,花花綠綠的一堆,瞧着怪新鮮,好像很多東西她都沒見過。
“剛剛在下面做飯呢,我女兒說看見一個漂亮的姐姐扛着麻袋上樓,我尋思着應該是你,就上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蘇玥笑笑:“楊姐您來的可真是時候,我正想問你有沒有認識的會修窗戶和收音機的師傅。”
楊姐的注意力全被收音機吸引了去:“天哪,你還有收音機呢!”
蘇玥忙把食指蓋在唇上:“噓——小聲點,別被人聽見啦。”
楊姐趕忙捂住嘴,“對!別叫其他人知道,到時候那些人準總往你這兒湊!煩地很!”
兩人相視一笑,廚房裏正做晚飯的老太太聽見門口的動靜,走出來看了眼,見到楊秀玲,蒼老的眼皮瞬時擰了擰:“你是誰哇?”
楊姐笑得肚子疼,走到老太太跟前,彎腰笑眯眯地說:“您又把我忘了,我是小楊啊,咱不是天天見嗎?”
“小楊?小楊啊?”老太太還糊塗着,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慢悠悠打量她。
“是呀!那您知道她是誰嗎?”楊秀玲指着蘇玥問老太太。
“知道,她是小玥,白面馍馍。”也是她的新鄰居,以後要住在一起的。
“哎喲,可樂死我了!”楊秀玲笑得喘不過氣,“感情你是拿了白面馍馍賄賂老太太吧,天天見面的鄰居記不住,你才來半天就記住了!你可真有錢啊,居然給老太太白面馍馍吃!”
兩人本就是換糧食認識的,那時候蘇玥包裏掏出來的可都是細白的大米,所以對蘇玥有白面一事,本就不怎麽稀奇。
雖說對她身份好奇,卻也不好意思開口問,以後熟悉了再問也不遲。
楊秀玲笑得誇張,老太太也跟着她笑,佝偻着身子露出一口細碎的白牙。
溫情的一幕看得蘇玥突然心口一熱,唇角不覺勾勒出一抹悠揚的弧度。
“行了行了不跟你們唠嗑了。”楊姐笑了會兒便平複了心情:“大妹子,我先回去做飯了,等會兒讓我小女兒去找幫你喊修理師傅過來。”
“好,謝謝你了楊姐。”
“客氣!”
……
楊秀玲不僅為人爽快,做事也麻利。
剛拜托她幫忙找修理師傅,到了五點,廠區職工下班時間,人就來了。
聽見敲門聲的時候蘇玥以為是楊姐,結果門一開,一個瘦削清隽的男人屹立在門前,比她高一個頭。
她傻了眼,有點沒反應過來,因為面前的男人跟蘇玥在街上見到的本土男人很不一樣。
皮膚挺白,身材偏瘦高,穿了件略小,洗得發白略透的白襯衫,配黑色長褲。
肩上斜挎着一只軍綠色舊布袋,鼓鼓囊囊的,有只扳手從布袋口子裏露了出來,銀色的,沾着些黑色油墨子。
像電影裏轉場後的唯美畫面,男人的側臉灑着從陽臺外投射進來的陽光。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白皙的皮膚,幹淨的黑發,琥珀色的眼瞳深邃而幽暗,像不含雜質的黑曜石,清冷中透着些許疏離。
他好看地不像樣,饒是見多識廣的蘇玥都不禁看呆。
見到蘇玥,男人明顯愣了幾秒,但很快恢複如常。
他說:“楊姐讓我過來修家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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