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逼宮

深夜, 殿前司與皇城兵馬司突然打起來了,殺聲震天。

皇城兵馬司勢力占優,宮城之內守備不足,加上兵馬司一面進攻, 一面打着勤王名義, 要誅宵小除惡佞, 殺謀逆弑君之徒,匡扶大晔江山, 引起了人心惶然。海昏侯的近臣姜誠毅,帶海昏侯親衛軍為領袖, 揚言要太後釋出聖人, 否則便立斬不赦。

這太後不安于內宮,幾度插手朝政,早就引起了上下不滿, 如今聖人抱病不得出,加上海昏侯這麽一渲染,立時便營造出太後妄圖控制君王, 臨朝稱制的假象。不得不說,很是蠱惑了一波人心。

兵馬司越戰越勇, 揚言一定要見到聖人,否則誓不罷休。

可這當頭,哪裏去能夠見到聖人?

太極殿中,聖人賓天, 上下亂作一團, 遺诏沒有宣讀出去, 轉眼宣華門就被控制。

這時節宮內所能仰仗的, 便只有太後, 太後身不負武力,唯有令沈辭,率銮儀衛把控太極殿。

可這也只是以卵擊石,皇城司五千人衆,一旦攻陷宮門,銮儀衛戍衛軍只是聖人親軍,根本是抵擋不住的。

丹陛下,宣華門外,火光熊熊。

殿前司的這些兵馬,以往充當儀仗兵是綽綽有餘,為帝王充當排場所用的,真刀實槍地打起來,卻是遠遠不夠看。

兩撥鐵騎對沖,兵馬司以壓倒性的勝利沖入宮門,上前的火把被點燃,亮煌煌一堂,為首的正是姜誠毅,以及被海昏侯所說服的兵馬司副指揮使陸元惕。

姜誠毅勢在必得雄心大振,身後陸元惕的幞頭帽下卻是一張烏沉沉的死水一樣的臉,幾乎無法擠弄出任何表情。

太極殿外唯有沈辭所率的銮儀衛戍衛軍與之對峙,面對十倍之兵力,就算是百戰不殆所當者破的勇士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拿下這場仗。

這動靜無法忽視,殿中整理過後,崔莺眠攙扶太後走出太極殿。

饒是已成衆矢之的,萬箭齊發下,人頃刻變成簸篩,太後依然面貌從容,眉目森然,頗有昔日謝女持刀孤身應敵之風,雖然她手握權柄妄圖颠覆社稷,但一介女流能夠面臨刀兵而如此坦然,實在是教人不勝欽佩,就算是敵手,也當是值得尊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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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莺眠在旁,卻始終無法從賀蘭桀的死亡陰影之中緩過神來,心懷凄恻,眼眸平靜,盡管聽了太後的話極力忍耐,卻還是難掩哀傷。

姜誠毅策馬徐行至前,道:“迎太後聖駕,今日圍禁,乃因聞聖人旁有邪逆,把控太極殿,軟禁陛下,所以臣等擅闖宮門特來救駕,若聖人果然平安無事,請出一見,姜誠毅必以人頭謝罪!”

看他言之鑿鑿,似是十拿九穩。

身後親兵,更加是信心大振。

看來賀蘭桀果真已經重傷不治,下不來床,否則堂堂丈夫何至于讓自己的母親和女人出來應對,看這兩個嚴防死守的女人的态勢,說不定皇帝根本就是已經駕崩。

聖人崩殂,後繼無人,擁立海昏侯是應天順時,情理自然。

太後攤開手心,赫然右掌之中托着一卷明黃帛書,夜色雖深,但在火光凜凜的熊光照耀下,還是能看清的,姜誠毅暗中推測,這或許是遺诏。

早已猜到,賀蘭桀可能會在身體耗空之前留下遺诏,不過眼下玉京城中能夠傳位的只有賀鳳清那個旁支的雜種,不足為懼。

“姜誠毅,你奉誰的命令,敢行逼宮之事?”太後鳳眸清冷,沉聲道,“聖人眼尚未閉,一息尚存,你背後之人便迫不及待地趕來逼宮,是要逼迫聖人交出傳國玉玺不成!”

太後此話一出,軍心嘩變。

海昏侯固然是師出無名,可這也正是印證了,聖人确實龍體垂危,已經奄奄一息!

也就是說,此刻的争執當中,聖人随時都可能駕崩。雖然海昏侯确實等不及提前動了手,但只要聖人山陵傾塌,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天下歸誰說了算,終歸是要分清楚的。

海昏侯固然有逼宮之嫌,可若全權交由太後主持,豈非重蹈呂武後轍。這牝雞司晨之舉,切不可取。更何況,聖人一向身體強健,怎會突然便要病逝?太後此刻戒備森嚴,緊守太極殿更加可疑。男兒當有血性,吳鈎在手,豈能由她一手遮天。

姜誠毅胯.下的駿馬打了個哼哧響鼻,他手握缰繩,面色鎮定,“太後,聖人為何突然染恙!前幾日為太後慶賀壽辰,聖人的身體可還健朗,臣下親眼所見,何故不過短短幾日,便急轉直下。太後,豈不需要給個說法!”

“臣身後的兵馬司,可能答應?”

姜誠毅輕飄飄一句反問,兵馬司應聲手舉火把,吼聲如雷:“不答應!不答應!”

直至陸元惕将手朝後揮了揮,他們方才停下,殿前恢複寂靜。

太後那雙銳利深邃的鳳眸微微一縮,果真是狼子野心,當年先帝退位之際,可曾想到今日,他一心偏寵王氏和她的逆子,縱容他們幹出縱火東宮的勾當,都還要保全其性命,流放到東海國繼續作威作福,先帝是雙目蒙蔽,倘若看到今日,賀蘭堯讓他的人,在兄長屍骨未寒之際,率人擅闖宮門,意圖謀反,可還死得瞑目?

天下大稽。

太後清冷地道:“哀家好奇,海昏侯從何處得知,聖人已經抱恙在身?聖人日前身體健朗不假,可就因為,有人在太極殿的奏折之中暗藏毒手,氣味浸淫多日,才身體抱病。不過這短短兩日,延遲了一日朝會,而海昏侯人在趙王府便已得知,何其耳聰目明!”

這話意有所指,在場的都聽明白了,銮儀衛個個發盡上指冠,目眦欲裂,殿前司僅剩的殘兵敗将,也紛紛支棱起身,手中握緊長戈,齒間擠出直欲斬樓蘭的憤恨嗬嗬聲。

“海昏侯是從何處得知!”護在太後身前的沈辭,提氣催動丹田內力,擴大了太後的聲量,再一次反诘。

不得不說,眼下雙方是各執一詞,都沒有真憑實據。

除了姜誠毅的親軍依然目标明确同仇敵忾以外,其餘兵馬司的人此時心中或多或少産生了疑問,不知該相信誰的說辭。

姜誠毅自知耍嘴皮子,是絕無可能贏過太後,加上她手中的遺诏,到時候只要能取信一部分人,今日勤王的行動便失去了七分勝算,所以事前原本海昏侯要親自過來,被他阻攔了。

一旦他勤王失敗,還留有後手,海昏侯可即刻從玉京東門出逃。

他扭頭去看向陸元惕,目光向下一點示意他提早動手,只要兩股兵馬合力,僅剩的殿前司和銮儀衛,根本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火光時隐時滅間,姜誠毅只來得及看清陸元惕那張毫無波瀾的死人臉,沒來得及感到驚奇,太後的聲音已從丹陛之上穩穩地飄下來,“哀家手中,有聖人遺诏!衆将士,俯首接旨!”

兵馬司心中一動,不少人便立刻要下跪。

姜誠毅回身吼道:“不要信她!此乃片面之詞,聖人已是彌留之際,何來氣力寫下遺诏,這诏書多半是這女人自己手書,擅自越權加蓋玉玺,切莫信她!”

他說的倒也不無道理,兵馬司的人欲跪不跪,停滞在半空中,又不敢動了。

太後譏诮一笑,清冷的眉不展,雙手将遺诏攤開,便作勢要宣讀。

姜誠毅的聲音再度卡了進來:“太後如何證明,這是聖人遺诏,而非有心之人擅加杜撰?”

太後眼風微擡,冷厲的眸光在火光裏尤顯得洞若觀火,倒将他一個須眉男子看得心中愈發沒底,太後字正腔圓地說道:“聖人的筆跡,只需要尋兩府內閣大臣,和平日裏奏疏上的批文比對便可得知,只怕有心之人,畏懼哀家手中遺诏,故胡講蠻纏,妄圖搗毀聖旨,其心可堪誅!”

中氣十足的聲音,滿殿之人無人聽不到。

心中的那杆秤,早已偏向了太後這邊。

姜誠毅不與她廢話,扭頭喝道:“陸元惕,你在等什麽,還不動手,一鼓作氣,奪回聖人遺诏,屆時是非功過,自然分明!”

陸元惕那張讨厭的沒有絲毫波瀾的死人臉,卻似乎正盯着他,完全沒有動彈半分,姜誠毅不免心浮氣躁,驅馬來到陸元惕跟前,伸手一抓他右肩膀,低聲喝道:“你要臨陣反水?別忘了你是怎麽答應我的,殿下又是怎麽承諾你的!”

昔年他們為袍澤,也是一起換過命的交情,陸元惕留在京中為殿前司副指揮使,他則在當年大戰之中錯站了隊,後來騎虎難下,不得不跟随海昏侯前往東海國,饒是如此,當年的情分怎麽都該在,否則這次極有可能送命的行動,他便不會答應得如此輕易。

可緊要關頭,陸元惕卻動也不動,猶如石化的雕像一般,姜誠毅心中的弦緊繃起來,“你要做什麽?”

陸元惕木然地轉過眼睛,那張死人臉上,唯剩一雙眼睛間或一輪,還顯得他确乎是個活物。

不過,那雙眼睛看着很是冷漠,甚至對他帶點兒譏嘲。

“太後有旨要宣,不論真假,我等都應該聽宣,見聖旨而不跪,不是為臣的道理,倘若遺诏有假,屆時,我便再起兵,與你一同将假傳聖旨的人拿下。”

說罷他翻身下得馬背來,號令兵馬司聽宣。

姜誠毅的魚目凸出,死死盯着陸元惕,幾乎要冒出火:“你這是愚忠!”

他是決不能容許太後宣讀完這道遺诏的,否則,賀蘭桀欲立賀鳳清為帝,那就是“名正言順”,而他成了逼宮謀反,妄圖篡權奪位的亂臣賊子,就算今日僥幸逃脫,他年名聲已臭,與死無異,能否活得下來又是難題。

姜誠毅不能再等,率領親兵,以及還能調得動的兵馬司,大喝一聲:“沖進太極殿,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見聖人,我等寧願折戟宮門,也不可铩羽而歸!”

但事實俱在,太後要宣讀遺诏,姜誠毅都不肯給一個機會,誰心中發虛,是一目了然。

陸元惕站直身體,将身閃現,橫在姜誠毅的馬前。

姜誠毅怒目圓瞪:“陸元惕,你搞什麽鬼,真要與我割席不成?”

陸元惕右手扶腰,哈哈大笑。

姜誠毅心中驚恐:“你笑什麽!”

衆目睽睽中,只見陸元惕伸手,将臉上雜亂偏硬的黑色胡茬倏地扯落,露出原本年輕的輪廓,姜誠毅呆若木雞,只見他又緩緩伸手,将臉上的死人皮揭了下來,清晰的臉露出衆人眼前。

這是一張年輕的,甚至還算得上有幾分英俊的臉,相比方才,幾乎是改天換地,此刻,他從手到足都散發着一種蓬勃旺盛的元氣。

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變故,太後不知,崔莺眠不知,她們彼此對視。

李全也不知,沈辭更是不知,心中各自激烈地碰撞。

唯獨姜誠毅,認出了那張臉,全是僵直,難以置信地吐出三個字:“鹿鳴清?居然是你!”

昔年為太子舊部,跟随賀蘭桀身旁,所向披靡,勇冠三軍的骁騎營嫖姚鹿鳴清!

怎麽回事,他不是一早就被貶去嶺南了麽!

只見鹿鳴清一手背後,一手朝虛空之中劈落。

“罪證确鑿,海昏侯以勤王之名,行篡權之實,意圖謀反,拿下!”

姜誠毅手腳冰涼:“你詐我!鹿鳴清爾敢詐我!”

但即便到了此刻,姜誠毅依然不肯束手就擒,要與親兵殺入宮門。

沈辭持劍躍下丹陛,一夫當關。

太後手攥着崔莺眠的手,崔莺眠能極其分明地感覺到,大戰一觸在即,而面臨兵戈的太後看似雍容鎮定,實則手心也在顫抖,細膩的薄汗,壓在了她的手背上。

“母後。”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在她們的身後。

那一瞬間太後還道是幻聽,或是崔莺眠的聲音,但崔莺眠知道那不是。

她的血液好像都停止了流動,猛地轉過眸,面前之人,身着牙白寝衣,神色憔悴,不是賀蘭桀是誰?

崔莺眠的眼眶被霧氣驀然洇濕,想上前,卻生生忍住,仿佛那人只是一縷有形而物質的雲氣,一縷顏色淡極的魂魄,靠近一下,指頭碰一下,就會完全散了。

“賀蘭桀……”

太醫南宮炳攙扶着臉色蒼白的他,從太極殿中走出。

賀蘭桀的腳步很慢,甚至略微虛浮,直至來到大殿之前,他伸手緩慢推開南宮炳,自己站定。

殿前嘩然色變,兵馬司的人個個手中長毛墜地,山呼聖人萬歲。

姜誠毅神情灰白,臉上一片驚怔和枯朽無聲的死寂。

作者有話說:

海昏侯:???

最新評論: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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