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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歲歲年年,有酒盈樽
月底到了快要端午的時候, 玉京城中各色玩意兒,百索、艾花、銀樣鼓兒,再有便是香糖果子、各種口味的粽子,菖蒲木瓜等物, 用香料雜拌兒, 陳于街市前頭。
宮裏的花樣手法就更多, 聖人身上餘毒還沒有完全離體,早早就給平素所居的太極殿與承清宮寝殿都熏上了艾葉, 屋裏內外燃燒着香草,到處都是氣味, 賀蘭桀就算避之不及, 往往衣裳還是會被襲染上一身甜香。
端午一到,太後親自做了白水粽送到承清宮,裏頭包着紅糖和甜豆, 一口咬下去,糖水四溢。聽說是圖彩頭,讨個福氣在身上, 太後給粽子都別致地挂上了精美香囊,下墜流蘇。拆開香囊, 裏邊縫有絲帛字條,寫的是一些祝福的話。
早生貴子,合家興旺之類。
初月很喜歡,連吃了好幾個粽子, 看娘親這麽緊張, 好奇地探腦袋過來, “娘親?”
崔莺眠将東西收好, 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關于子嗣的事, 賀蘭桀沒有開過一回口,她心裏知道他不好意思說。
畢竟是皇家,賀氏人丁凋敝,否則賀蘭桀當初也不至于挑中了旁支的小鳳清,海昏侯更因為無後這點,當年被逆轉了朝臣大勢,可見有子嗣的重要性。崔莺眠也發愁,她不喜歡生孩子,哪怕對象是賀蘭桀。
可是太後這邊很難應付。
上次,她偷偷地對賀蘭桀說,他身體沒複原,不宜過早求子,以免孩兒生來體弱,不如等恢複好了,再說那事。
其實是想為自己求得一個過渡,那天大概遲早是要來的,可是生初月當時痛得死去活來,她簡直不敢回憶,好不容易初月呱呱墜地,又被歹人抱走,害得她們母女三年不相識。她覺得虧欠初月,但願能全心全意地陪着她,至少現在是這樣,不願分心再給另一個孩兒。
賀蘭桀沒說什麽,無聲地将她摟緊,給她無比安全的感覺。
末了,他摸了摸她的發,笑道:“誰說,朕不能力排衆議,立一個皇太女!”
他眼睛裏那種自信的光芒,熱烈,耀眼。
她一下就被攫住了神魂去了,忍不住信服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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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黃昏,賀蘭桀陪初月在後宮禦園裏撲蝶,等夕陽染紅半邊胭脂山,緩慢地沉墜下去。
宮闱瓦礫千瓣,片片橙紅如血。
直至暮光收盡,父女倆回來,一大一小身上全是汗,初月嚷嚷要爹爹抱,賀蘭桀單臂托住她的小屁股,帶她入寝殿,沁芳忙抱了小公主去淨室梳洗,賀蘭桀在外等着,簾帳內女子更換羅衣,還在系帶,便走了出來,“累了?怎麽滿頭是汗!”
賀蘭桀解釋,跟女兒一塊玩兒,看她興致高,沒忍心打斷。
崔莺眠去看了後邊,聽到清脆的落水聲,知道女兒在沐湯,但他一個人在這裏晾着,身上濕透了,多半要生病,眉尖便忍不住上豎:“跟我過來!”
賀蘭桀言聽計從,不敢半點有違,跟随崔莺眠出門去。
在依蘭軒右後的漱玉閣,有一方砌得窄窄的溫泉,方圓丈許長,但裏頭的水從山中引下,四季常溫,原就是他藥浴的地方,近段時間,身體逐漸恢複,藥浴都省了,崔莺眠帶賀蘭桀到溫泉,眼神催他:下去。
她自己不動如山,賀蘭桀怎願意下去?
崔莺眠搖搖頭,只好答應她一起下去。
賀蘭桀心願得逞,快活地抱她在溫泉壁上,親吻她的臉頰。
崔莺眠濕漉漉的掌心滑入他的大掌之中,指尖皮膚碰到那一片片的褶皺不平,還是忍不住直皺眉,察覺到她好像興致不高,他不敢再亂來,連忙松了她。崔莺眠握住他的手,拿到近前來,右手上的傷痕已經愈合,但留下了一道可能終其一生也無法祛除的傷痕,和周邊那些大火燎傷的皮膚一樣。
每每見到,總是不忍,卻沒有敢問過。
今夜她終于問了出來:“那時候你為什麽那麽不要命啊。”
豈止是這一只手,他的身上,到處都是燒傷。
賀蘭桀赧然偏過臉,被她捉住,扭過來。
逃無可逃,他垂下眸,笑了笑:“我哪裏還想得了那麽多,後來我想,不救你的話,活着跟死了也沒有什麽分別。”
這種話到底是有點肉麻,話剛出口,他立刻就正色道:“眠眠,你莫笑話我。”
猝不及防,撞進她淚水橫絕的眼波,一愣。下一瞬她摟他更緊,似哭似笑狼狽不堪。
“我對你一點都不好。在我還那麽不好的時候,你卻對我這麽好……”
她說着都語無倫次了,臉色微微泛紅,心裏無比幸福和慶幸,或許是天意。
崔氏遭難,她以為天都塌下來了,怎知他卻成了她生命之中的貴人。峰回路轉,一切終于開始欣然向好。
倘若不是因為自己在那個犄角讓他看了一眼……
“對了,你到底是在哪見過我第一面?”
怎麽就會惦記到那程度?
“記不清了。”賀蘭桀敷衍答,她不能信,強行逼迫他說實話,他咳了一聲,“行吧,說出來也沒什麽光彩的地方,我對你是一見鐘情,但我對你一見鐘情的時候,你已經和蕭子初出雙入對了。”
崔莺眠眼中的淚水一梗,霎時停了,睜大眼睛迷惑地望着他。
賀蘭桀攤手:“我本來想橫刀奪愛,你不是看見了麽,那只風筝。”
是的。
崔莺眠看見了,但是她覺得,那句詩——
平平無奇。
她淚裏帶笑:“嗯,如果我是今天看到那句詩,我肯定說寫得特別好。”
賀蘭桀:“不用,太違心了。”
崔莺眠笑得厲害。
“後來呢,不想橫刀奪愛了嗎?”
“後來,”賀蘭桀低咳一聲,“後來你和蕭子初不是都要定婚了麽?你那麽喜歡他,有我什麽事……”
崔莺眠摸摸他的頭發,安慰自虐的男人,不忘為自己狡辯:“那我們都是受了蕭子初的蒙蔽啊。”
她喜歡蕭子初什麽呢?名聲,才學,還有溫潤和溫柔。只不過太晚她才明白,原來那一切都是人為營造的假象。
“那掠我去東宮,怎麽解釋?”
賀蘭桀更加腼腆:“我一聽說崔家倒臺,蕭子初連夜遁走,氣不打一處來,而且,大概也是存了私心讓你比較比較誰有擔當。我要是不掠走你,眠眠,八千裏路風餐露宿,你只是弱女子,如何能扛下來。”
這個,她父親便是……
崔莺眠眼眸黯了黯。
倘若那時她去了,說不定,等不到崔氏翻案的那一天。
關于案件中的細節,這些後來賀蘭桀都同她交代了,就是一場由于錯信歹人引發的罪證确鑿的嫁禍。
蕭子初已經伏法,現在的她也應該放下,不再去耿耿于懷了。
泡溫泉的人,初始還能正正經經地把天聊開,但孤男寡女,體膚厮磨,到後來也不知誰為幹柴誰為烈火,一觸即燃,在水面炸了開來,演變成一場似無休止的情好。
一個血氣方剛試手補天。
一個嬌軟婉娈藤蘿纏樹。
半晌貪歡。
溫泉出來,兩人身上都濕噠噠的,賀蘭桀替崔莺眠擦了身子,替她更衣換上寝袍,她雙腿打飄,站立都不穩,直往他懷裏摔,衣裳才換上,她便跌進了賀蘭桀懷抱裏,起來不得。賀蘭桀費了些功夫,才将彼此都打理好,将她抱着,到外間的涼室吃酒。
這裏四面透風,竹簟撲地,夏天乘涼最是涼快,綠蟻酒在紅爐上煨好,取下一盞,香氣撲鼻。
崔莺眠挨着賀蘭桀坐,臉枕在他的肩膊,等他将清酒送到面前,她低頭飲了一口,便覺辛辣,胃裏火熱,連忙搖頭說不喝了,等會兒喝醉了免不了又要鬧笑話。
賀蘭桀不勉強,便自斟自酌。
窗外一輪峨眉月高懸,樹杪影随風動,挂着的五色絡子流蘇披拂,荷風送香,茉莉初綻,草木的芬芳全都蒸騰在水霧氤氲的天地裏。
崔莺眠只喝了一口酒,這時也熏熏然眼底生霧,将身旁之人挨得更緊些,低聲喊他:“賀蘭桀。”
雖然偶爾她會喚他“存恤”或是“夫君”,但聽來聽去,倒都是這句“賀蘭桀”順耳些。
如今的賀蘭桀,已經不會再去亂吃飛醋,是因為長久以來,她終于給了他無比的自信和滿足。
他看向懷中昏昏欲睡的崔莺眠,輕輕一笑,摸了摸她的臉蛋。
籌措封後的事宜已經俱備,只待兩日之後,他會在天下人面前,宣诏她是皇後,用崔莺眠的名字。至于世人怎麽看他,不重要。
做該做的事,走該走的路,不愧于心,不怍于人,男兒立于天地,此已足夠。
崔莺眠沒什麽事,只是吃醉了酒,有點兒上頭,現在臉上爬了紅暈上來,笑容尤為憨态可掬。他垂落目光,靜靜地凝視着她的笑靥,心中無比寧和。
香氣清芬,悠遠安谧。
她驀然伸手抱住他的腰,貼了上來。
“賀蘭桀。”
“在。”
她醉眼朦胧,擡起下巴看他,反複地确認面前的人是賀蘭桀。
真的确認了,她笑逐顏開。
酒嗝兒一吐,一股酒鬼的氣息爆裂開來。
沒等他皺眉,她突然嘴角咧到耳後根。
“我愛你。”
賀蘭桀起初微微愣住,但見她醉鬼說胡話,一本嚴肅的模樣,實在愛不釋手。
難得如此良辰,他伸手揉了揉崔莺眠雞蛋一般光滑白皙的臉,揉成鼓鼓的一坨。
他促狹道:“愛我嗎?”
“愛!”某醉鬼大聲答。
“我也是。”
鄭重說完,低頭朝她吻了下去。女子哼哧一聲,但也逐漸淪陷在了他炙熱的吻中。
賀蘭桀一生所求不過如此。
願明歲花前,綠蟻盈樽。
生如梁上燕,年年月月,常相見。
作者有話說:
狗子和眠眠he!
會有幾章番外在後邊噠,小說裏的幸福生活永遠在延續~
下本寫《相媚好》,有興趣可以提前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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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辛苦啦】
【筆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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