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 1

時間還很早，月亮仍在西天，啓明星還未見蹤影。月光之下，穿着法袍的Sam舉着燭臺，獨自一人來到教堂之外。今天有孩子要接受洗禮，作為教區的總助祭，他必須事先來教堂準備好一切。近來教區內的犯罪似乎有所增加，他不免有點擔心。

Sam是諾西教區建立以來最年輕的總助祭。他12歲的時候被身為聖騎士的父親送入教會，經過7年的學習，19歲時，他就成為了教會的一名助祭。他雖然年輕，卻聰明沉穩，教會中，上至主教下至跟他一樣的助祭都對他信賴有加，而教區的信徒也非常尊敬這位英俊的小助祭。

默念着聖經文，年輕的總助祭推開教堂的大門，踏進天頂高闊的恢弘建築。無人的教堂中暗淡而沉靜，僅有透過高高天窗灑下的迷蒙月光勉強照亮教堂扶壁上的那些壁畫。Sam手中的燭火照亮了游弋在他身體周圍的細小塵埃，他緩步前進，走過上帝創造世界的七日，走過亞當與夏娃的伊甸，走過大洪水中載着鴿子與橄榄枝的方舟。

穿過走廊，Sam來到教堂正廳。讓他沒想到的是，在正廳最前排的長椅上，居然彎腰坐着一個人。他背對着Sam，幽微的光線中，Sam只能依稀辨別那人有一頭奇怪的短發，身上披了一件鬥篷。

或許是聽見了Sam的腳步聲，那個人立刻挺直了脊背，迅速扭過頭。接着Sam在一陣金屬盔甲的碰撞聲中看見那個人站起來轉過身。

“嘿，Sammy。”

“是Sam!”年輕的助祭想也沒想地出聲糾正，而後他這才反應遲鈍地意識過來，那個人是Dean。

他哥哥，聖騎士團的大團長，Dean Winchester。

聽到Sam的聲音，Dean笑起來。但他仍舊站在原地，沒動，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弟弟，帶着一點不甘心的語氣說道:“兩年不見，你又長高了?教會到底天天給你吃什麽了?”

Sam沉默地看了他哥一會兒，搖了搖頭，快步穿過這些長椅，走到正廳前方的耶稣受難像前，用手中的燭火點燃其他燭臺上的蠟燭。耶稣像被亮起的數支蠟燭照亮，Dean轉身先是看着聖子因痛苦而扭曲的臉，而後将視線轉向還在忙碌的Sam身上。

上一次見到Sam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那時騎士團剛結束一場戰役，Dean率領着歸來的騎士們經過諾西教區，得到主教允許，在這裏停留了幾天以做整頓休憩，Dean這才有時間跟闊別已久的弟弟Sam見面。

小時候，Dean和Sam很親密。母親死後，父親将所有的財産全都捐獻給了教會，自己也投身教會成為了一名聖騎士。那時父親幾乎從不回家，Dean一個人将弟弟照顧得很好。雖然Sam是個安靜的男孩，但有時也會跟哥哥在一起玩耍打鬧，經常累得擠作一團就這麽睡着。

而父親是嚴厲的父親，即便他将所有的財産全都捐給了教會，卻仍然謹守他作為貴族的那一套。他非常看不慣兒子們在家裏不守規矩的樣子，每次回家都會訓斥作為兄長的Dean。哥哥在父親面前從不為自己辯解，他會點頭承認是自己的過錯，而作為弟弟的Sam卻總會跳出來指責父親都沒有盡到一個家長的責任，更沒有權利呵斥Dean。

父親和小兒子之間的關系日漸緊張起來。父親依舊不常回家，可他每次回來，Sam都會跟他吵架。父親離開之後，Dean會用認真的口吻告訴Sam不要頂撞父親，而Sam從來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聽他哥哥的話。

但他們依舊很親密，哥哥為了弟弟接受父親的訓斥，弟弟為了哥哥頂撞父親。

直到Dean16歲時，父親将Sam送去教會。

Sam不願意跟Dean分開，他站在哥哥身後，以為這一次哥哥也會站在他這邊，沒想到哥哥卻拍拍他的肩膀，讓他聽父親的話。

“我也會去。”Dean如此告訴Sam。于是12歲的男孩信了哥哥的話，跟着随父親一起來的兩位司铎去了教會。可是後來，Dean并沒有去。

他跟随父親加入了聖騎士團。

後來再見到Sam時，Dean已經20歲了。16歲的Sam長高了不少，個頭幾乎就快超過他哥了。Dean還是像從前一樣親密地叫他Sammy，而他總會糾正，一遍一遍告訴他哥叫他Sam。弟弟也不像以前那樣總是黏在哥哥身邊，很多時候，他寧願自己一個人安靜地待着，也不想哥哥在身邊。

Dean知道，這是欺瞞與離開的代價。他也不指望Sam能理解，因為倘若某日Sam理解了他，也就是Sam知道了真相的時候。Dean不想Sam知道那些，他有時希望Sam永遠都是那個跟在他身後的男孩，他希望Sam能長得慢些、再慢一些，他希望Sam永遠不要知道關于他自己的某些真相。

Sam至今仍不知道為什麽父親一定要把他送進教會，也不知道為什麽那時Dean要幫着父親一起騙他。他知道，或許将Dean的行為定義成“背叛”有些小題大做，他……他其實不在乎別人的欺騙，而Dean那句看似鄭重如承諾的謊言卻讓少年暗自怨恨了許久。他在教會學習了7年，從學徒成為助祭，從主教到信徒，沒有人不喜歡他，他覺得自己或許也該忘記被欺騙這件事--可是這塊心結在他心裏慢慢長成了病。

所以他也不明白，欺騙了他的Dean為什麽總還能像從不曾發生過那件事一樣叫他Sammy，親昵地稱呼他做兄弟--就像他看不出他弟弟表現明顯的抗拒與冷淡一樣。

“你是在為天亮之後的聖騎士團遷入儀式做準備嗎?”Dean看着Sam忙了一會兒，又坐回長椅上，出聲問道。

Sam聞言，停下忙碌的雙手，擡起頭皺着眉頭說道:“你說什麽?遷入?別開玩笑了，這裏不是教廷，教皇不在這兒。”他說着頓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你千裏迢迢來這裏就是為了跟我開這個玩笑嗎?”

Dean因為Sam的話愣了一下。教皇确實已經發出聖騎士團遷出教廷的诏令，而他确信這裏的主教也一定收到接受聖騎士團的诏令，天一亮，他的騎士們就會到達這裏。而他，騎士團的大團長，是趁夜甩了所有的随從一個人偷偷快馬趕到這裏的。

雖然自他16歲二人分開之後，他們的關系就因為Sam的疏遠和長達4年的封印之戰而迅速冷淡下來。

那場漫長又慘烈的戰役結束之後，Dean總是會利用各種機會跑來看看他弟弟。那正是父親剛去世的時候，Dean抑郁了很久。他雖然年輕，卻是被戰友信任的堅韌戰士。他的戰友們，每個人都記得這個年輕人是如何背着父親的屍體步履艱難地離開戰場，又是如何獨自念誦着聖經文火化了父親。當時的大團長很同情這個年輕人，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對他沒有多加約束，每當他們經過這個教區，他總會特別允許Dean去見見他弟弟。但當前任大團長戰死而Dean被選為大團長之後，他幾乎無法從騎士團的事物中抽身出來。

作為兄長，Dean對Sam總是抱有一絲歉疚，那不光是因為他曾騙過Sam，更因為他無法自己跟在Sam身邊保護他。

Dean不會忘記父親的遺言--那些話，是父親早早就交代過的，戰士從不知道自己會何時死在何處，于是他總在提醒Dean，讓他的那些話深深烙在大兒子的心上。父親死時Sam并不在身邊，所以他看不見父親慘烈的死狀與兄長焚燒父親屍體時痛哭的模樣。而Dean，也不打算将那些話告訴Sam--早在父親将決定送Sam進入教會的想法告訴Dean時，Dean就完全站在了父親那邊。

Sam或許會因此埋怨父親和他，但他始終認為父親是對的。

上帝會庇護Sam。

Dean想着，再次擡頭看向主臺上的耶稣。與在教堂裏一同被供奉的聖母瑪利亞不一樣，受難的耶稣瘦骨嶙峋，滿面痛苦的神色，他的身體因為手掌被木樁釘上十字架而扭曲--他将死，卻會在三日後複活。

信徒都相信神跡。

Sam是神的侍者，他将得到庇護。

Dean對此深信不疑。

但Sam這種冷淡疏遠的态度還是讓他有些難過。

“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們的主教沒有把這麽大的事傳達下去，但聖騎士團遷入的确是教皇的诏令。”Dean凝視着燭光之中穿着白色法袍的Sam，摸着鼻尖苦笑了一下，從懷裏拿出一卷羊皮紙，“教皇簽字的诏令，相信你們主教那裏也會有一份一模一樣的。”

聽着Dean的話，Sam皺眉收回雙手，陷入沉思之中。有騎士團遷入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教會通常會舉行盛大的儀式，而這些儀式一般都是由他們助祭來執行完成。可作為整個教區的總助祭，他卻連騎士團遷入這件事都不知道……

Sam不知道主教是否會有其他安排。

“或許主教已經把這件事交給其他助祭了……甚至可能是他親自來布置這些，我确實不知道，抱歉。”想了想，Sam老實向Dean道歉。

但他的道歉也沒能讓Dean開心一點。年長的騎士将教皇的诏令小心收回懷中，伸手抱起放在他身邊的頭盔，起身:“看樣子這次你好像還是不太高興我的到來。不過Sammy，至少這樣一來，我們又能在一起了。”

可對Dean來說，這是件好事。

跟他弟弟在一起。

保護他唯一的家人。

Sam聞言，眉頭頓時皺得更緊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