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5

Dean一直都有種Sam其實根本不關心父親的錯覺，他當然不知道Sam那次在人前忍不住哭泣的事，不過這一次，就算他知道了，也一定不會嘲笑他的Sammy像個女孩。

因為父親死的時候，他哭了很久。

父親的屍體很沉，在那之前，他從未覺得有什麽東西能沉重至此。

他也不是沒背過受傷的父親，當時父親重傷根本無法騎馬，他就背着父親去了醫生那裏。那時他和父親都還穿着铠甲，可他根本不覺得沉重，父親還在跟他說話，說戰争的事，又說到Sam的事。

父親曾經很少關心Sam，或者說，他根本就很少關心他的兩個兒子。Dean也見過父親落淚，那是在母親的葬禮上。可好像那一次就用光了父親所有的情感，從此父親就變成了一個冷硬的陌生人。

但Sam去了修道院、Dean也加入聖騎士團之後，Dean這才察覺到父親對他們兄弟那種拙于表達的愛--至少，是對Sam的愛。父親經常會說起Sam，他總是憂心忡忡，每一次受傷都會拉着Dean反複說着他說過無數遍的那些話，讓Dean一定要保護好他弟弟。

Dean偶爾也會覺得失落，好像現在的父親只能想到Sam一樣，好像只有Sam才是父親的兒子。不讓人放心的那個總能得到更多的關注，聽話的卻因為順從而讓人沒空記起。

現在也是如此，受傷的父親伏在大兒子的背上，痛苦地抽着氣，卻還在用嘶啞的聲音反複叮囑他一定要保護好弟弟。

“這是我的責任。假如我死了，它就是你的責任了。”

這句話說得很重。Dean只是小心背着父親，一邊說着“我會保護好Sammy”，一邊說“你不會死的老爸”。

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每一次都被Dean說中，每一次父親都能化險為夷。

除了最後那次。

那是“封印之戰”中最重要的一次戰役，決定着勝局歸誰。這也不是貴族之間那種不流血的所謂戰役，每位戰士都明白這一次會有很多犧牲，假如他們不拼死，死的就可能是身邊的戰友，甚至是遠在他們身後千裏的家人與朋友，是他們尊敬的老師與喜歡的畫家。

他們要封印的，并非是異教，也不是異族，而是邪惡。

他們謹遵上帝的旨意發動戰争，是為了将邪惡徹底封印在大地之下。

那場戰争異常慘烈，空氣裏滿是濃煙、硫磺以及血的氣味。Dean的戰馬被敵人砍斷了前蹄，他從倒下的馬上滾了下來，念誦着《聖經》提着巨大的雙手重劍用力砍向敵人。巨劍劈開敵人的胸膛，黑色的血濺上他的面甲，濃重的硫磺氣味令人作嘔。

慘烈的拼殺一直延續到日墜月升，大地被鮮紅與濃黑的血液浸染，擡頭，目之所及都是人和馬的屍體。聖騎士團獲得了勝利，幸存的戰士們拖着受傷的身體在屍體當中尋找着戰友的遺體。大團長指揮仆從連夜在這片土地上畫上巨大的封印陣，由随團司铎進行封印儀式。

當Dean趕到父親身邊時，慘淡的月光之下，年長的男人仰面倒在地上，鋒利的弩箭穿透堅硬的盔甲刺進他的胸膛，他的脖子上橫着裂開一道巨大的傷口，外翻着皮肉，還冒着血，像個扭曲的怪笑。

他死了。

Dean見過許許多多的屍體，那其中有他親手殺死的敵人，也有他沒能來得及趕過去救下的戰友。他對敵人很冷酷，站在戰友的屍體旁邊卻感到揪心。而現在，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父親的屍體。

有人目睹過死亡嗎?溫熱的體溫會即刻冰冷下來，血色從臉頰褪下，嘴唇青紫。但這些都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死去的人還保持着死前最後一刻的表情，他們會圓瞪着眼睛，微微張開嘴，一副努力吸進空氣的樣子，而現在，他們的身體已經僵硬，表情被凍結在臉上，四肢硬得如同樹幹。

他們在最努力活下去的時候死去。

Dean是在別人的幫助之下才将父親背上身體的，這之前，他根本拉不起父親。父親已經全身僵硬，手臂脆得就像是……被人動一下就會折斷一樣。Dean不敢輕易動父親的屍體，于是戰友們過來，沉默地擡起他。

Dean這才走過去，讓他們把父親放在自己背上。

這一刻，父親的身軀如此沉重。

他幾乎承受不起，雙膝彎曲着一個踉跄差點跌倒。

一開始并不覺得有多悲傷，只是木讷而膽怯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年輕的戰士背着父親的遺體，表情卻像個孩子一樣還帶着迷茫。他舉目看向漆黑的前方，皺起眉頭，習慣性地叫了一聲“老爸”，然而伏在他背上的男人卻沒有回應他。

就從這一刻開始，迷茫和麻木漸漸變成恐懼，它具化成父親死前的那個表情，具化成父親此時僵硬的身體，森冷陰鸷，蛇一樣糾纏着Dean。這條蛇順着年輕戰士的身體從他的腳踝爬向他的咽喉，它冰冷的鱗片碾過人類溫暖的皮膚，Dean的喉結上下滾動着，突然就悲傷到難以自已。

他努力咬緊牙關，面甲之下，卻仍有眼淚滑下臉頰。

焚燒父親的遺體之前，Dean取下戴在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這是父親給他的，在他加入聖騎士團的第一天，父親就把它塞進他手心，告訴他神會庇佑他。他說--

從此神就在你左右。

人總是對自己輕易得到的東西不屑一顧。

當Dean想起這些時，他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他為什麽沒有想過，在母親去世之前，他從父親那裏得到的愛與關懷比這麽多年裏Sam從父親那裏得到的加起來還要多，而他為什麽還要抱怨父親偏心，為什麽還要像個小女孩一樣自憐自艾?戰場上，父親就像影子一樣在他身後保護着他，為什麽他就從來不會回頭去看一眼?

失去之後的痛惜懊悔總是顯得虛僞矯情，而Dean卻無法顧及這些，只是讓眼淚劃過他滿是泥土血污的臉，讓它們在他心上沖刷出一道道鮮紅的溝壑。

他将那枚十字架小心放在了父親胸口，引火焚燒了父親的遺體。

而他不會忘記父親說過多次的遺言。

現在，保護Sam是他的責任。

當Sam為Dean捧來熱茶時，Dean已經說完了父親的死。他此刻端坐在椅子上，眼眶還微微發紅，當他說到自己點燃父親的遺體時，嗓子已經啞到好似再也說不出話。但他隐去了父親交代過他的那些話，那是他和父親之間的秘密，再也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而今，除了他自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包括Sam。

他不會讓父親失望。

Dean擡手想去接Sam手中的茶杯，Sam卻捧着茶繞過Dean的手，将杯子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

Dean擡頭看了Sam一眼，雖然他弟弟沒說話，但他的眼角也有些泛紅。

或許Sam對父親并沒有他想得那麽冷漠，就像其實父親對他們兄弟也沒有他們自己想得那麽苛刻冷酷。

Dean心中突然升起一小股寬慰，他的家，也許也沒有他自己想得那麽破碎--盡管看上去，它是，他這個家只剩兩個人，母親去世了，父親戰死了，現在只剩他和Sam，但在他和Sam心中，父母仍是非常重要的人，他們依舊占據着兄弟心中非常重要的位置。

“所以……你那次回來的時候，為什麽不跟我說這些?”不小心碰到滾燙的茶杯，Sam低頭捏了捏發紅的指尖，不太自在地問道。

Dean愣了一下。他搖頭苦笑了一下，伸手撓了撓頭:“你也沒有問過我，見了我也是一副不想跟我說話的樣子。”

Sam聞言有些錯愕的看了Dean一眼，然後像是有些懊悔地皺起眉頭。

看到弟弟露出這種表情，Dean的苦笑突然變得開心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