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Chapter 21

21

Dean離開教堂之後，主教看完他的文件，也下樓來到正廳。Sam正在為人授洗，教堂裏的氣氛安靜而肅穆。點燃蠟燭，接受洗禮的中年完成最後的授燭禮，Sam溫和地輕撫他的額頭，低聲為他送上祝福。

他離開之前還禮貌地向Sam鞠了一躬，轉身朝着門外走去，他的家人也起身離席，跟着他一同離開。其中有個少年，腳步裏還不失他這個年齡的輕盈歡快。當少年即将走出正廳時，從外面又走進一對年輕的夫婦。少年與他們擦肩而過，突然，他伸手拽住年輕女人的胳膊，在她與她丈夫驚愕的目光中揪住她的前襟，鼻尖順着鎖骨一路滑向下颚。

女人突然發出疼痛的慘叫，她的身體以怪異的姿态扭曲着，不停抽搐，吓壞了她的丈夫。男人大喝着過去想拉開舉止古怪的少年，少年卻只是一擡手就将他推出好遠，讓他沉重摔倒在地。

這一幕驚呆了教堂裏的所有人。司铎與助祭們張着嘴，一時忘記了反應。唯有見過惡魔的Sam忽然反應過來，他飛快扯下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扔進授洗中用到的祝聖過的水中，而後抓起它，從主臺上大步沖下，撥開吓得早已六神無主的人群，一把卡住少年的脖子将他從女人身邊拽開，一路快跑拖行到教堂門口。

Sam将少年的身體牢牢按在牆上，抓着十字架用力按在他的頭頂，口中飛速念誦着聖經文。

被惡魔附身的少年在Sam的手掌之下扭動掙紮，浸泡過聖水的十字架令他疼痛不已，聖經文則像是一根細繩用力勒緊他的內髒。他痛苦地舉起雙手，一根一根扳開Sam的手指，突然将手掌貼上Sam的肚子。

不知名的痛攫住Sam的身體，讓他感覺自己好像正在被人用巨大的鋸子肢解，有什麽東西像是裂開縫隙，慢慢變成不完整的碎片。

強忍着異常的痛苦，Sam再次扼住少年的脖子将他拖出教堂，也來不及向守在教堂外的衛兵打招呼便抽出其中一人腰間的短劍，橫着插進少年的脖子。他将少年用力扔在陽光之下，撲過去将十字架按在他頭頂，壓着他不斷念誦聖經文。

惡魔的掙紮越來越弱，直至最後，一股黑煙從少年頸側的傷口中轟然騰出，在過往行人惶恐的注視之下飛快地升上天空。

Sam卻依舊不敢放松，他還喘息着牢牢壓在少年身上，一手握着十字架按在他頭頂，一手死死按在他不再起伏的胸口。血水順着少年脖子上的傷口汩汩湧出，順着教堂外廣場石板上的花紋凹陷緩慢流動，也弄髒了Sam潔白法袍的下擺。

所有人都吓呆了。

包括被迫借給Sam短劍的衛兵。

沒有人敢走過去靠近Sam。

時間的流速突然之間變得異常緩慢，唯有心跳快得不同尋常。周圍就像被什麽東西凍結一樣，沒有任何一絲聲響。Sam用力吞咽着津液，剛才那陣怪異的疼痛已經消散，但身體卻還忍不住在不停戰栗。他感覺自己的雙手冰冷而沉重，就像它們不再是手，而是金屬打造的兵器。

他不知道自己以這個僵硬的姿勢維持了多久，也不知道長久死寂之後的第一聲聲響是由誰發出的，只是等他終于找回屬于自己肢體的一絲溫度與知覺時，他這才發現周圍所有人都在用一種異常驚恐的眼神看着他。

包括其後跟随而來的少年的家人。

--或許他們害怕的不是他，而是少年，是惡魔。

Sam無言地從少年的脖子上抽出短劍，起身，抓着他的十字架一步一步走向教堂門口的衛兵，将還滴着血的兵器還給了他。衛兵先是無意識地用力挺了一下腰，這才一邊窺視着Sam一邊伸手接過短劍。

人們的反應尚在意料之內。昨天騎士們将惡魔帶出城外的決定是對的，但此時沒有別人協助，Sam僅憑一個人很難迅速将惡魔帶離這裏。與人們的恐慌相比，他選擇了驅魔。

人們害怕的是惡魔。

但唯有Sam自己沒有覺察，剛才他拔劍刺穿少年脖子時，冷靜漠然得不像個敬畏生命懼怕殺人的人。

戰士們在殺戮時會出現那種表情，但普通人不該有。這甚至跟用屠殺取樂的人都不一樣，他們的情緒在殺人時變得癫狂難以自控，是因為殺人的快感刺激了他們，讓他們能獲得自己淩駕于其他生命之上的滿足感。

Sam并非如此。

少年的家人們就站在教堂門外，看着剛剛為他們家族成員授洗的助祭殺死了他們的親人。震驚與悲痛黑雲般籠罩在每個人臉上，恐懼與仇恨如同一只腿腳細長的蜘蛛，帶着毒液爬過每個人的身體。

當中有人終于按捺不住，少年的父親噙着眼淚怒吼着，一把沖過來揪住Sam的衣襟，一拳砸上他的下巴。Sam挨了猝不及防的一拳，後退了幾步，腳後被少年的屍體絆住，一把跌倒在浸滿血液的石板上。

“你殺了他!”

不。

那是惡魔。

Sam搖頭。他見眼角通紅的中年人又撲了過來，側身避開了拳頭。

少年的靈魂已經被惡魔吞食。

他剛剛為人授洗，用聖水洗盡別人此前的原罪，神理應庇護所有信仰祂的人，可為什麽惡魔會出現在教堂裏?它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撕碎另一個人類的靈魂，假如他不驅逐它，就會再多一個人的靈魂被吞食。

可是Sam無法将這樣的真相與他的權衡告訴痛失親人的男人。

面對親人的死，人們有權難過與憤怒。

教堂門口的衛兵聽從主教的命令跟過來一把架住中年人，卻又有更多人朝Sam湧來。教堂外的廣場上頓時亂作一團，聲響淹沒了主教遣散人群的命令聲。

遠方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騎士們策馬沖進人群，他們握緊缰繩富有技巧地沖散聚集在一起的人群。Bobby在馬上大喝一聲“閃開”驅散還擋在他馬前的人們，Chuck騎着馬從最後匆匆趕來，下馬的時候差一點被馬镫絆到。他在騎士們的護衛之下趕到屍體旁邊，看着周圍虎視眈眈的人群，他縮了縮脖子，俯身将手指貼上屍體的額頭。

“有靈魂碎片，是惡魔。”他扭頭向Bobby報告。

Bobby點頭，正要下馬，這時又有一個人騎着馬沖上廣場。他金色的短發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他拉緊缰繩，讓黑色的駿馬擋在Sam與其他人之間。低頭看了一眼Sam，确認他沒事之後，Dean這才笑着調侃了一句:“不算太糟，哈?”

“不算太糟。”Sam嘟囔，下巴一瞬之間就痛不可當。他有點擔心被Dean發現自己被人揍了一拳，其實他沒那麽弱，只是不肯還手而已。就像那次他被Dean給一拳揍暈過去一樣，要不是他對Dean一點防備都沒有，Dean也不可能那麽容易就得手。

他微妙地不想被Dean看輕。

不過看樣子，Dean還是看出來了。

巡街的騎士們聽說總助祭在教堂外的廣場上殺了一個少年，立刻都調轉馬頭朝教堂飛奔而來。Sam是大團長的弟弟，他們信任大團長，所以也信任Sam。

騎士們的到來稍稍改變了教堂前的換亂局面。馬上的Dean看了一眼站在衛兵身後的主教，朝他點頭之後，Dean環顧了一眼周圍的人群，最後目光定格在了看上去像是死者家人的那群人身上。

“你們的家人，靈魂被惡魔吞食，皮囊被占領，如果不是突然做出傷害他人的行為，沒人能察覺到惡魔的存在--早在今天之前，你們的親人已經被惡魔所殺。Sam剛剛進行的是我教授給他的驅魔儀式，惡魔已經被驅逐，他保護了你們的安全。”Dean大聲宣告。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沒有人再說話。

“他殺了我兒子!”唯有少年的父親還在嘶聲控訴。他被衛兵們架住，卻不死心地掙紮。

Dean低頭看了一眼Sam。

“殺死你兒子的是惡魔!”Dean扭頭大喝，“如果剛才是我在這裏，如果剛才是我們聖騎士團的任何一個人在這裏，都會那麽做!而且我們還會用聖騎士的身份、用我們的劍讓你只敢痛哭不敢動手!”他說着下馬，大步走到男人跟前，讓衛兵放開他，繼而一把揪緊他的衣襟，“我懇請你不要試圖用你狹隘的仁慈來審視我們。惡魔是神鄙棄之物，你卻因它暴怒，犯了原罪，要Sam再為你授洗一次嗎?”

“原罪”這個詞讓男人突然瑟縮了一下。憤怒的瞳光在他眼中迅速枯萎，唯有悲傷依舊揮之不去。他對Sam的憤怒是遷怒，誰都看見了那股黑煙，然而他卻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早已被惡魔吞盡了靈魂。

Dean并非不能理解失去親人的痛苦，他失去了母親，在戰場上失去了父親，他也為親人的離去痛哭，但那些跟這不一樣。

Dean放開男人，轉身看向少年的屍體，伸手在胸前劃下十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