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個壓在夏目身上的男人,叫名取周一。

迥異的神色,以及殘留的痕跡,都表明他們兩個人在那個森林裏發生過一些事情。可是,他們兩個人都不願對我說實話。

夏目的腳崴了,名取背他回家。

我們的身旁跟着那只肥貓。

“你是夏目的?”

我白了那個男人一眼,發現先前游走于他臉上的壁虎,溜到了他的脖子下,不免多看了幾眼,發現名取周一笑眯眯地看我。

“你在看什麽?”

他在試探我,連夏目也露出驚訝的表情,我還是白了他一眼,說得有些冷淡,“我在看你那美麗的臉蛋,還有雪白的脖子啊。怎麽?不給看啊?”

我的語氣明顯對這個男人沒有好感。

他擺明不在意。

甚至裝作沒有看見,故意扭過頭,和身後趴在他肩上的夏目聊了起來。

明明盯着我,卻不理我,只是和夏目一人說話。

我走得慢,故意落在他們身後,就連那只肥貓也回過頭盯了我一眼,然後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而他們,還是只顧說笑,只有夏目有時回過頭,笑着讓我跟緊。

名取聽到夏目的聲音,轉過身,沖我笑了笑,“走得這麽慢?你的腳也崴了嗎?”

我瞪着他,“滾。”

在夏目小聲地替我的無禮向名取道歉,我瞪了夏目一眼,“你也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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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取卻莫名地哈哈大笑。

夏目囧得裏外不是人。

走到他們前面。我的耳朵,卻一直注意着身後。我知道身後,名取背着夏目。夏目覺得羞澀,三番兩次逞能,非要自己下來走。名取不許,固執地讓夏目老實地呆在他身上。

而他們,只知道我慢慢地走在前面。

夏目以為我在生氣,喊我的時候,我轉過身,讓他們清楚地看到了我的右邊表情,淺淺地笑過,然後繼續回家的路。

而我的左邊,有東西飛了出來。

我裝作什麽也沒發生。

到家了,院子旁的那棵老樹,樹上的白花還是落在了栅欄內。黃昏下,火紅火紅的夕陽照在院裏,斑駁無處可藏。

“喂,夏目家的,過來,幫個忙。”

上樓後,名取從藤原家找到藥箱,幫夏目清理傷口,需要幫手。

除了腳崴,夏目的膝蓋跌破了,血流在褲子上。脫下來,難免會撕皮帶血的,沒有辦法清理傷口。我從夏目的房間找到剪刀,準備下剪的時候,夏目有些害怕,問我幹什麽?

我擡頭看了一眼名取,他顯然知道我的用意。

幫我按住了夏目,我用剪刀将褲子剪開,然後上了藥,綁了紗布。

至于崴傷,我回房拿了從圍牆帶出來的藥酒。

“夏目家的,這是什麽?”

名取想仔細看,我沒有給他,只是明顯厭煩別人懷疑的眼神,“你管這是什麽?反正害不死人。”

藥酒抹在夏目淤青的腳上,在他呆呆地看着的時候,手一使勁,夏目疼得直往牆角縮。我還沒來得及笑話夏目的嬌氣,他眼裏已經泛着淚光。

一時,我有些心軟,這樣軟弱的夏目,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拉着他的腿,一邊揉,一邊慢着性子他說話,“夏目,抹過之後,必須要使勁揉,要将藥效完全揉進皮膚裏才有效。所以,如果你真的忍不住,就哭吧……”

痛,痛……

夏目咬着嘴巴,一直忍着。

或許是因為我的話,也或許是因為名取在旁邊看着。

弄好之後,夏目休息,他讓我送名取出門。

院裏,因為沒有來得及收拾庭院,栅欄外的那棵白花樹,因為此時夕陽落山的緣故,白色的花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橘色。

“對了,夏目家的,剛剛聽到你說你以前經常打架?說實話,我真沒看出來你會打架。你的樣子,感覺和夏目差不多。就是脾氣比他差點,嘴巴比他毒點。還有你說的那個圍牆是個什麽地方?”

名取饒有興趣地站在門口,沒有走。

而我,因為美麗的黃昏,也沒有趕他。見他笑眯眯地等着答案,我也沖他笑了笑,然後微微向前,朝他勾了勾手。

名取低下身姿,附耳靠近。

他意外聽話,叫我忍不住在他耳旁笑出了聲,然後小聲地告訴他,“實話告訴你,我前兩天剛剛從那個圍牆放出來。你說那個圍牆是個什麽地方呢?”

他不傻,自然能猜到那個地方。

只是他的表情有些不信,怔怔地看了半天,見我笑着點頭,名取卻是皺着眉頭問我,“那你,你犯了什麽錯?”

我的心沒來由地跳得很快。

很久,都沒有恢複到進屋時的平靜。

名取問得很小心,“你偷東西了?”

我搖搖頭,說,比偷竊還嚴重。

他動了動嘴巴。

名取的笑容由深變淺,慢慢變成漣漪,停到嘴邊,卻是不說話,忽然又笑了,指着我的額頭,說道,“你這個小東西,呵呵,差點被你騙了。你啊,人小鬼大的,除了坑蒙拐騙,還能犯什麽大錯。”

他不願猜下去,

或者只是不願把我往壞裏想。

我随着他捉摸不透的笑容也跟着輕輕地笑了,在風吹落樹上的白花,落在我的頭上。名取笑着替我取下白花,遞到我面前,低下身說道,“無論你犯了什麽錯,都過去了。記着,小東西,你還年輕,日子還長着,以後不要再犯錯了。”

最後,他居然含笑捏花地從我臉前拂過。

我垂下臉,回他一句,“名取周一,你一本正經教訓人的樣子,讓我惡心。”

他的手,忽然一抖。

名取卻是笑了,對我的話一點都不在意。

我對他勾了勾手。

他再次附耳,貼近我的臉旁。

“名取周一,比起你的一本正經,別人的那些都是不要臉。下次再見的時候,如果不想被我罵,就不要再說那些光面堂皇的教訓。我聽厭了,也膩了。我不能罵滋叔叔,只能罵你,因為你是外人。當然,如果你皮夠厚,我也不介意被你再教訓幾句。”

他卻笑着,說好。

下次再見的時候,再向我讨教。

走的時候,把樹上掉落的那朵白花,惡心地插在了我的頭上,留了一句,人比花嬌,不過,卻帶刺。

他是成心惡心我的。

夏目因為受了傷,晚飯的時候,由我端了飯菜,送到樓上。

我并不想知道白天他們在森林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由于我的突然出現,夏目單純的心眼,覺着不給我一個交待,連他自己都說不過去。

現在,他就是用這樣的眼神望着我。

我叫他先吃飯。

夏目卻一臉心事。

那只肥貓吃魚吃得很歡樂。

外邊的夜色,已黑,鄉村不比城市,唯一讓人眼前一亮的只有天上的月光。看着月色,我忽然說道,“夏目,你到現在都沒有發現嗎?”

他啊了一聲,似乎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轉過身,對他說,“夏目,你能看見的,我也看得見。我能看見和你一樣的風景。”

夏目似乎聽懂了,但是,他明顯沒有全部相信。

半夜的時候,他不信也信了。

我就站在門口,指着那晚看到的穿着和服,抽着旱煙的女人,笑着對夏目說,“很明顯,我此時看到的是和你看到的相同風景。”

夏目吃驚了很久,才想起問我,“怎麽會這樣?你怎麽也能看到?”

他為了驗證我沒有騙他,指着他屋裏的另一張大臉,問我,能不能看到?

我的回答,一目了然。

并且我說白天的那個追在他身後的妖怪,我也看到了。但是,我卻沒有告訴他,在回家的路上,我殺了幾只小妖怪。

夏目忽然喊了蹲在地上的那只肥貓。

白煙缭繞,貓不見了,我看到房間裏忽然多了一只高大的白色妖怪。

夏目說它是那只貓。

我走過去,問它,“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全身纏着鏈條的妖怪?”

它又變成了貓,舔着爪子,說沒有。

我想,它可能已經死了。

就算沒死,我也不知道去哪裏找它。

夏目今晚顯然有很多的問題想,也有很多的話想和我說,我卻坐回了自己的房裏,關上門,縮進被裏,懷裏抱着舊相冊。

幸好之後兩天學校放假,夏目正好躲在家養傷。

因為他不小心崴到腳,還被塔子阿姨說了一頓。不過,第二天早上,在滋叔叔上班之後,塔子阿姨便出去買炖湯的材料。

順便,幫我買泡菜。

她美滋滋地換好衣服出門,夏目從窗口目送她離開,回過頭,忍不住問我,“月,你是什麽時候能看到妖怪的?是一出生就能看到嗎?”

剛吃完早飯,泡了綠茶,喝了一口,微燙,我搖了搖頭,說,不是。

他問我,那是什麽時候?

我想了想,“大概八歲的時候吧。”

八歲的時候,我的右眼瞎了。之後,便能看見很多不存在這個世間的東西。

“月,那你害怕嗎?”

“不怕。在這世上,惡心的東西還有很多。”

夏目問我,那是什麽?

我看着他清澈似水的眼睛,清楚地意識到坐在我面前的這個男孩,他身上有種幹淨的氣質,以及執著的意志,只要他盯着目标,很難讓人拒絕他。

很快,我就敗了,“夏目,在這世上有很多惡心的東西。你不知道說明你還沒有遇見,那是你好命。既然你不知道,為什麽還要去打聽?你嫌惡心的東西還不夠多嗎?”

他顯然不明白我的話。

這也說明夏目并沒有受到很深的傷害,在他的眼裏,妖怪比人可怕。妖的存在,讓他失去了與人的正常交流。而我正好和他相反,我根本不願意與人為伍。

夏目擡起頭,而我正好也在看他,眼神與眼神之間,靜靜流淌着時間的痕跡。

他忽然問我,“月,有人傷害過你嗎?”

我沒回答。

他倒也識趣,沒再糾纏這個問題。

我們平心和氣地坐了一會,喝了會茶,夏目因為腳上有傷,有些不舒服,便躺下休息了。快到中午的時候,塔子阿姨回來了。

但是,并沒有帶回我想吃的泡菜。

她一臉為難,“月,沒有買到,真是抱歉。”

我給她倒了杯茶,并不在意她此次出門的收獲。沒有就沒有吧,反正自己也不是特別想吃,就是和在這個女人面前任性一下。

塔子阿姨忽然問我,喜不喜歡吃蛋糕?

她說她最拿手的就是蛋糕,點心。

我點點頭。

藤原家的女人這才放心地笑了,然後開始準備,忙得很有精神。

我上樓等現成的,夏目就站在門口,“月,塔子阿姨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

我笑笑,難得夏目沒有吃醋。

等待的時間裏,我們窩在一起做功課。

高中課程,出來前就修完了。再次翻看書本,只當重溫。比起我的輕松,夏目那邊就有點頭疼。他有幾道數學題做不出來,又不好意思問我。

作業本都快被他擦爛了,郁悶的連家裏的那只肥貓都看不下去了。

撞了夏目的下巴,罵他是個笨蛋。

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夏目,你坐過來,我教你。”

“月,你的頭腦真好。”

我指了指他的作業本,暗示有個公式用錯了,笑着翻了自己的書,“有什麽好不好的,不過是圍牆裏的時間太多,除了看書,沒別的可做。不像你們,可以四處閑逛,只要你們想,可以去任何一個地方。”

夏目忽然低下頭,聲若細蚊地說了聲,對不起。

真是傻瓜。

我揉着他的頭發,笑着說,“夏目,你能不能專心點?公式,又用錯了。你要是再錯的話,我就罰你了。”

他卻忽然擡頭,天真地問我,怎麽罰?

摸着夏目的嘴角,我忽然靠了過去,蜻蜓點水。“就是這樣罰你。你錯一次,我親一次。”

“你……”

夏目捂着嘴,紅着臉,氣得當場翻臉。

“你什麽你,還不趕緊給我寫。難為我這麽用心地教你,你只要錯一次,我就罰你一次,聽到沒有?”

夏目找幫手求救。

那只貓卻在打哈欠,懶洋洋的。

沒人幫,他只能乖乖地坐回到位上,紅着耳根,繼續寫作業。在夏目背過身之後,那只肥貓躲在一旁偷偷地暗笑,我看見它時,它又立即閉嘴了。

月,以,以後,別這樣了。

他說得小聲,我全當沒聽見。

下午有同學來藤原家找夏目出去,是我開門接待的,他并不是夏目班上的。

“月,他是一班的田沼。”

放下茶水和點心後,我就回屋躺着了。

他們在隔壁說了一會話,因為夏目的腿腳不方便出去,他們改在下次再聚。走的時候,田沼刻意地和我打招呼。

他微笑着打量着我,“秋荷月,你的名字已經在我們學校傳開了。我們班的女生,都吵着想認識你呢。沒想到,你和夏目住在一起。你可要小心了,那些女生很難纏的。”

我有些好奇,“只是她們對我有興趣嗎?你呢,難道不想認識我嗎?”

田沼沒有心機,簡單地點點頭,“其實我并不是個八卦的人,不過,聽他們傳得沸沸揚揚,我真的很想認識你,也很想知道一個男生究竟能漂亮成什麽樣子。 ”

“那你現在已經見過我了,你有什麽感想?”

你,你,你……

田沼猶豫了很久,難為情地看了一旁的夏目,笑了笑,“秋荷,你是我見過的男生裏最漂亮的,比明星還要漂亮。”

他的話和別人一樣,真沒意思。

夏目有傷窩在家,不能亂跑。

而我,一直都沒有想去的地方。以前,阿佐總是會問我,出去之後,想去哪裏?他說他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如果我們在一起,他希望帶我去那些地方。

現在,我自由了。

卻無處藏身。

在家養了幾天,那個叫名取周一的男人又找上門了。

除了表示對夏目的照顧不周。

好像還有其他事。

塔子阿姨與名取相識,又被他的花言巧語哄騙,同意夏目被名取帶出門。

“夏目家的小毒舌,走吧,一起吧。”

我白了男人一眼,“怎麽?專程上門來讨罵啊?”

名取一邊摟着夏目,一邊拐着我一起出了門,還不忘回我一句,“對啊,我今天就是來向你讨教的。你有什麽狠招,盡管使出來吧。”

笑得根本不在意。

夏目一臉茫然看着我們兩個人互不相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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