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名取沒有為我們的第二次,支付任何費用。
但是他有來過找過夏目,帶了四張電影票給我們。電影是他演的,講的是家與子的故事。我不清楚他的用意,但是,有些東西像刺早紮在我的心裏了,拔了,會疼。
後來,他們看了電影,而我,故意弄丢了票,在電影院門口,徘徊了一晚。
今天出來,塔子阿姨準備了便當。
她為我準備的飯菜總是比夏目還要豐富。
有時,夏目會撒個嬌,說塔子阿姨偏心。那時,塔子阿姨是怎麽安慰夏目的呢,她好像說,夏目,秋荷比你要小,你要讓着他哦。
滋叔叔換好衣服,從樓上下來,聽到塔子的話,對我們笑笑,也說夏目,秋荷以前吃了很多的苦,夏目,要讓着他哦。
阿佐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有家庭真心接受我們。即使可以在一起,可是卻不知道如何溝通。看着挺親的,其實藏着太深的隔閡。
塔子阿姨總是問我,喜歡吃什麽,讨厭吃什麽。
夏目,
你我曾經在夜裏聊過藤原家的曾經,
塔子阿姨因為你不喜歡香芹的味道說你了,而我來了之後,總是在挑食。
阿佐,
我想有個家。
有人真心疼我,愛我,照顧我。
我現在的生活很滿足,但是卻少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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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路上看見了一只河童,因為缺水,他差點就死了。夏目真的很愛管閑事,他跑去買了水,然後喂了河童,一點都沒發覺我在用左眼看他。
如果是我的話,可能視而不見。
今天,我又曠課了。
每天都有人來找我搭讪。
他們對我很友善。
有一天,他們終究會知道我的過去。知道我殺人,知道我進過精神病院,然後又被送進了少管所管教。知道我和阿佐,我和田森,我和教官,以及少管所裏和我同樣犯錯的那群少年犯……
中午休息的時候,夏目從教室偷跑出來找我。
大老遠,就聽到他的喊聲。
他從樹下走過,又在樹下錯過,完全沒有發現我躲在樹上。
已經過去好多天了,我依舊睡不好。每天晚上,要花好多的時間才能睡着,而且睡意淺,一丁點動靜都會讓我驚醒。醒了之後,很難再睡着。
就這樣,每晚都失眠,每天白天跑到外面補覺。
從中午呆到下午,然後是日落,看着同學陸陸續續地回家。
我從樹上跳下,混在他們的身後。
有時,他們看到我,笑笑,打聲招呼。有人會注意到,我這一天的行蹤呢。
草長得茂盛,鑽出來的時候,夏目在和家裏的那只肥貓吵架。
“夏目,你這個笨蛋,又把名字還給別人了。你知道友人帳現在變得有多薄嗎?你是成心的,故意的,就是不想讓友人帳落在我手裏,是吧?”
貓爪撓到夏目的臉上,直到他喊疼求饒,“貓咪老師,疼,住手,住手。”
夏目軟綿綿的拳頭,揍個貓有餘。
兩個人蹲在地上,捂着腦袋,互相埋怨。
即使在我向夏目坦白自己能看見和他一樣的風景後,而他,仍舊有很多的事情瞞着我。例如,那只貓,還有友人帳。
我已經注意到,每晚都會有妖怪找夏目,問他要名字。
夏目還名字的時候,我見過一次。
友人帳,肥貓,名字,妖怪,夏目,還有妖怪口裏說的玲子,都是疑問。我從來沒有開口問過夏目,就像我有很多事情瞞着他,以後都不會讓他知道。
反正,大家都有秘密。
“你們兩個要在這裏吵到天黑嗎?”
貓的表情很有趣。
夏目拍掉身上的灰塵,撿起掉在地上的書本,從後巷走出來,“月,你這一天跑哪兒去了?”
我笑了笑,“還能幹嗎?找地方補覺了。”
夏目哦了一聲,問了好幾次,也沒找到我失眠的原因。
我們去了超市,夏目要買東西。
在他挑完東西去櫃臺付錢時,我從貨架的後排順手拿了一包零食,正打算藏到書包裏,啪的一聲,手被打了一下。
“你這個小習慣可不好哦。”
他笑笑,總是出現地那麽适當。
我往他的身上靠了靠,故意靠着他,摸着他的手,呵呵地笑着,每次想犯點小錯,都被他抓住。對他有說不出的感覺,不完全是讨厭,只好小聲地沖他傻樂,死鬼。
他把我拽出了超市,并且将我順走的那包零食還到了貨架上。
夏目正好出來,“名取先生,怎麽是你?真是巧啊。”
“夏目,真是巧啊,在這裏見到你們。”
巧個屁,我擡頭對着夏目的背後,看着名取笑得一臉無害時,我拆開包裝,嚼得一臉得意,他忽然走過來,背着夏目的視線,把我拉到了超市裏,付了錢。
夏目在門口等着,一臉茫然。
名取把吃剩的東西還給我,神情嚴肅,“秋荷,別再偷了。”
他說,現在我還小,犯點小錯,總會得到大家的原諒。時間長了,再小的錯誤多了,就會變成無法彌補的大錯。他不希望我走回頭路,也不願看到我給藤原家,給夏目帶來負面影響。
他的意思,不想因為我,髒了藤原家的名聲。
名取經過這裏,回頭還有事處理,問夏目,那件事情考慮得怎麽樣?
夏目點點頭。
然後,他又問我,“電影看了嗎?”
我微微揚起嘴角,很淺,卻很好看的角度,“哦,票啊,被我擦屁股了。要不,你再給兩張呗。”
他沒說給,也沒說不給,不過,有些生氣。
站在太陽下,看着我們離開。
夏目上樓之後,我回到房間,把書包倒了出來。
那只頂小的東西,滾在了地上。
然後看到那包吃剩的東西,撲了過去,啃得地上都是渣。我坐在窗口上,想着那樣看着我的名取,将頭埋在了膝蓋裏,摸着地上的一團毛絨,“聽到了嗎,以後別偷了。”
小東西咬得我有點疼。
之後,名取再出現的時候,是來接夏目的。
他們約好去古村。
“秋荷,你就是把眼睛瞪瞎了,我們也不可能帶上你。”
有些尴尬,連夏目也說他們去古村辦點事,不方便帶上我。
我只是對夏目連日的隐瞞在意。
塔子阿姨把玫瑰花養在花瓶裏,準備點心招待客人,我卻在将他們撇在了客廳裏,一個人上了樓,夏目叫我,“月?”
我搖搖頭,想靜靜。
窩在了被裏,摟着那本破爛的相冊,心裏說不出地難受。
夏目收拾好行李,跟着名取走了。
我管不住自己的腳,站到了窗口。車子停在樓下,名取替夏目放好行李,然後幫夏目系好安全帶,和站在院裏的藤原家人打了招呼,然後才慢慢地離開。
塔子阿姨上樓看我,見我沒什麽精神,以為我病了,拉過被子,叫我好好休息。
她下樓準備吃的。
晚上,還是睡不着,陪着身邊的,只有那本破相冊。
我在責怪夏目對我有所隐瞞的同時,自己何嘗不是瞞了他很多的事情。那些事情,我從未忘記過,也從未放下過。
夏目走後,塔子阿姨總是念叨,怕他吃住不習慣,怕他生病,怕他受傷。
她說夏目總是受傷,
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
滋叔叔笑笑,說她瞎操心。有名取在,他會照顧夏目的。
說起那個男人,塔子笑得不好意思,看着插在瓶裏的玫瑰,又看了看家裏的男人,埋怨他都多少年沒送過她東西了。
他們張口閉口都是夏目。
渾然不覺,我站在門口偷聽了很久。
我一直都在偷聽他們說話,比如這次,比如很久之前的那次。當夏目在二樓睡着之後,我睡不着,想去院裏坐會,聽到他們在小聲說話。
那晚,我剛到他們家。
我對他們說,我殺了自己的父親。
他們當時,都楞住了。
女人在晚上問男人,你相信他殺了自己的父親嗎?
男人嗯了一聲,這種事情不好開玩笑,田森先生也說他是犯了殺人罪。既然本人親口承認了,應該不會有假。只是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居然會殺人。
塔子小聲啧啧,那可是他的親生父親啊。
後來,我沒有再聽進去,一個人回到了房間,縮回到被裏。
只知道心裏很難受。
從那以後,我不再提弑父的事情。
日子在塔子阿姨每天豐富的早餐中過得很平淡,我也很知足。
夏目走後的第二天早上,我陪塔子去買東西,路上,碰到了西村,北本,田沼他們。他們在公交站等車,說去古村泡溫泉,順便看個風景。
看到我們,想邀請我一起去。
我本來拒絕了他們,但是他們反複提到那個古村,說如何美如何美。
古村兩個字,讓我有些着魔。
只是,我沒有準備換洗的衣服,幾乎空手,塔子阿姨看不過去,給了我零錢。
我們坐了公交,又換了電車,然後在山路口停了下來。
田沼看了看地圖,說是翻過這個山頭,就是古村的入口處。
說起這個古村,北本說,它大概在芝原野的最東邊,而去古村,必須經過芝原野。去年芝原野的森林,因為酸雨,古村也遭了殃。
沒想到古村的路好了,今年紅葉又紅了,最适合賞秋。
山路,越走越曲折,七拐八拐的,把大家都拐暈了。西村提議,原地休息會,把地圖研究清楚,再進山。吃了點東西,西村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問我,“秋荷,你是不是和五班的多軌很熟?”
我一楞,不知道他在說誰。
在我向其他人求解的時候,北本叫我不用理西村。
後來,大家選擇了一條不太像路的小路。
但是這條路,讓我覺得不舒服。
田沼與我走在一起,見我皺眉,問我,“秋荷,你沒事吧?是不是累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我笑了笑,說還好。
他放慢了腳步,刻意與我走在一起,莫名提到了夏目,說我的感覺,有點像夏目,有事情都喜歡裝在心裏,喜歡死撐。
田沼的話,讓我放松了不少。
山路不好走,自然而然和他靠近不少,腳下一滑,田沼伸手抓住了我。
等到前頭的人叫我們時,他想起忘了松手。
田沼也會臉紅。
他在前頭走,不忘提醒我小心腳下。
直到我們徹底找不到方向,西村承認是自己指錯了路。
田沼拿來地圖,說是有岔路。
大家分頭去找出路。
我忽然看到前面的樹長得很茂盛,而且樹葉的方向,朝陰,覺着奇怪,就往前走了走,聽到田沼在背後喊了聲,危險。
我還是掉了下去。
摔到山下,膝蓋蹭破了皮。
朝着山上的方向,喊他們,也沒人回一聲。
還是先找路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覺得有好長時間了,依然在樹林裏打轉。而且山下的這片林子,有些奇怪,明明沒有下雨,可是樹葉上都是雨水,弄得我一身濕。
山裏起了霧,也變冷了。
我覺着林子古怪,找了幹淨的地方剛坐下,頭上,忽然下起了雨。
忽然,身後,唰唰地響。
還沒看清什麽,身上便被藤條之類的東西纏得死緊,然後在地上拖,撞到地上的石塊,身上被荊棘刮得流了血。
一只三頭妖怪,站在我面前。
嘴裏說着,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滿嘴臭氣地撲過來。
月,你害怕妖怪嗎?
夏目微弱的聲音,他在害怕。
我笑着搖搖頭,
不怕。
雨下得大了,夾着妖怪的腥臭的血。
霧,淡了。
我的右眼又開始痛了。
身體跟着抽搐。
淋着雨,渾身冰涼,也很餓。
想夏目了。
他是不是和名取在一起,還有那只肥貓。在暖暖的屋子裏,一起吃飯,一起說笑。然後,一起站到屋檐下,看着山裏的雨呢。
也想塔子和滋叔叔了。
他們對我很好,卻隔着什麽。
還有水野。
“喂,你躺在這裏幹嗎?”
睜開眼睛,傘下,站着一個長發男人,穿着和服。
我叫他往後站站,“擋着風景了。”
我從地上坐起,渾身上下,破的破,爛的爛,真髒。用雨水洗了把臉,發現那個男人還站在原地,盯着我,“你是什麽人?在這裏幹嗎?”
說的好像這個地方不該我來。
我沒理他,繞過他背後,卻被他往外推,“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趕緊走。”
他嫌我礙事,趕我走。
我不想多說什麽,轉身,拍拍身上的泥水,走了兩步,聽到身後有動靜。一回頭,又是那個撐傘的男人。同時有聲音朝這邊來,很兇,我們都聽到了。
“小鬼就是麻煩。”
又嫌我。
他把和服的外襟扔在了我的頭上,遮住我的臉。
他和妖怪在打。
我卻披着他的衣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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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