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圓之夜,心裏不太平靜。

剛剛還和夏目一起從樹林的小路走出來,轉眼,人就沒了。

這兩天八原并不太平,聽說來了個挺惡的妖怪,咬死了人類,還有那些不作惡的妖怪。夏目心軟,禁不住中級妖怪的糾纏,才答應過來看看。

名取前天來過藤原家,他和夏目出去的時候,我正幫塔子繞毛線。

他們還是什麽都不和我說。

到了今晚,我跟在夏目身後,拐出小樹林,就看不到人影了。幸好我身上帶了張紙,撕成了四小張,折成紙鶴的樣子,然後将從房是找到的頭發絲綁在了紙鶴上。

“幫我找到他。”

它們全都飛走了。

前面,好像有條長長的火光。

是妖怪的狐火。

那個妖怪很殘忍,它咬死了很多人,還有妖怪。附近的居民并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以為是野獸,晚上根本不敢出門。山裏的妖怪不同,它們打不過,就想跑。

有只小紙鶴飛回來了。

我只要管一個夏目就行了,身後的妖怪是去是留,我可不想管。我跟着那只小紙鶴一直往北邊跑,那個方向,也是剛剛那群妖怪要去的方向。

小紙鶴忽然停下了。

哪裏有夏目?

四周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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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後,我回想起那晚發生的事情,其實挺後悔跟着夏目出去,名取說他會帶他回來。我不該沖動,不然我也不會遇到那個冤家,以至于會發生那麽多事。

小紙鶴帶着我往有月光的方向走。

還是沒看見夏目。

其實這個找人的方法我也是看書學來的,就沒指望能派上用場,心想,算了,在這裏瞎找,不如先回去吧。省得他們已經回家了,又說我亂跑。

我轉身,忽然不敢動一步。

後背發涼。

聽不見野獸的聲音,只有陰森森的風。

小紙鶴還在飛。

“噓!”

我把它按在了地上。

山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我蹲在草叢裏不敢動一步,汗毛豎起。

聲音來了。

驚得四周寸草不生,鬼哭狼嚎。

巨大的黑影從林裏滾了過來,血味很腥,又臭,它在嚎叫。我偷偷地擡起頭,它好像在和什麽打架似的,滾來滾去,嚎聲很恐怖。

除了黑影,我沒有看見其他東西。

但是,它倒在了地上。

我還在納悶是怎麽一回事,有人從樹林裏走了出來,“如果不是死了那麽多人,你根本不配我花這麽大力氣對付你!”

草地在跳動,有喘息。

它還有氣。

我從草叢裏蹿出腦袋,“別過來,它沒死!”

說晚了。

血腥裹着惡臭向我撲了過來,他整個人被打得滾在了我身上。我和他一起往後滾,跌落在山洞裏。

“你究竟是誰?”

山洞更黑,誰也不看見誰。

和他在一起,不見得會讓我心安多少,我摸了摸地上,有藤條,樹枝。

“喂!我問你話呢,你到底是誰?”

“我幹嗎非要告訴你!”

我身上沒有帶打火機,問他,“喂!你身上有沒有打火的東西?”

哼!

不理我?他居然挺孩子氣的。

“好臭!你放屁了啊?”

山洞不大,又加上我們兩個人。雖然看不見,我想我可能離他挺近的,他的喘氣聲我聽得很清楚,還有股惡臭從他身上傳來。

“你才放屁呢!”

他哼了一聲,好像不舒服。

升不了火,小紙鶴也不知飛哪了,我只好坐在了地上,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他一下子縮了回去,“別碰我!”

“切!誰要碰你啊,你以為你的手是黃金做的啊?”

“滾開!”

和他犟完嘴後,我又覺得很悲傷。無論是誰死在這裏,都不值。性子那麽驕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卻讓外人看到他受傷了。

他不說話,在想什麽呢。

我忍不住問他,“它有毒吧。”

他沒說話,但是也沒反對。

我記得上次和夏目來八原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妖怪。它說,在湖邊長着一種草。雖然不起眼,但是卻能解毒,不過卻沒多少人見過這種草。

我當時看見妖怪手腕有串草編的鏈子。

我想,就是那種草吧。

我心裏有了想法,便說了出來,“我知道離這不遠有個湖,湖邊長着一種能解毒的草。我可以幫你摘過來,至于能不能解毒我不敢保證!但是,要離開這個山洞,要有人幫忙。你考慮一下,可以繼續不理我,大不了我們一起死在這裏!”

很久,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你跑走了還會管我的死活嗎?”

換作我,也不會輕易相信別人。

“你說得挺對,或許我離開了山洞,就不回來了。你也可以坐在這裏等別人來救你,也可以和我一起離開山洞去找人救你,但是你身上的毒,支撐不了多久了吧。”

他哼了一聲,“喂!”

我以為他有了主意,沒想到他居然說的是,“你到底是誰?”

“說了你也不認識!”

“我幫你也行,不過,你得聽我的!”

不管他是不是想通了,還是有別的想法,我們暫時不吵架了。我沒有受傷,負責出去找草藥,幫他找到掉在地上的瓶子。

“地上有藤條,但不夠長。這個山洞光靠一個人是爬不出去的。如果有人當墊背的就不同了,加上藤條,我想我可以爬出去的,就不知道你怎麽想了?”

他居然笑得出來,雖然看不見,但聽得出是嘲笑,“你行!居然敢騎在我身上?”

“等出去了!回頭你可以騎回來!”

我笑不出來。

不願意歸不願意,但是他被迫接受了這個主意。聽得出,他在勉強自己。估計我們出去後,他應該會宰了我。那今晚,我真要白忙活了。

他聽到了笑聲,有些不滿,“你笑夠了沒有?”

我把藤條甩出去後,卻拉斷了。

現在,他想反悔都不行了。

“你抱我吧。”

我可能比夏目還要輕,他們總是說我吃得少。

我摸到了他。

他單手将我舉在了空中,我的臉碰到了他的臉。臭味是妖怪的,他本人身上很好聞。夏目是陽光下的,而他是黑夜裏的。

“還差一點!我要踩你的肩膀了!”

外面的空氣帶着八原的秋爽。

也好聞。

我喘夠了,才想起來他可能一直都在洞口下站着,“我可能走了就不回來了,不管你死活的。但是,我也有可能會幫你把草藥帶回來。別對我抱太大希望,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卦!”

“如果你敢逃走,我一定宰了你!”

死到臨頭,口氣不小,我對着他笑了笑,“不如我們賭賭看!要麽大家都撿回條命,要麽大家同歸于盡!”

“你逃不出我手心的!”

他有傷,不能亂動,只好先呆在洞裏。

我看不見山裏的路。

便咬破了手指,滴在了草地上,希望它們還在這裏。

有光在秋天的夜裏飛了出來。

我沒有找到瓶子。

我跟着它們跑到了湖邊,上次看的時候沒有注意,草藥旁有荊棘,紮破了手。我忍着痛,摘了一把,脫下外衣包好。

跑了好遠,總算找到了中級妖怪,他們也吓了一跳。

我要刀,要酒,還要水和吃的。

還有火把。

“秋荷大人,這麽晚了你要去哪兒?這裏不安全,你趕緊回家吧!”

“回家!回家!”

我還是回了山洞。

我把東西都丢了下去,然後拿着火把,從洞口跳了下去,他已經倒在地上了,傷得更重了,“我剛剛還想着要怎麽把你抓回來碎屍萬段呢!”

我沒空說話,先升起了火堆。

果然,他的手臂被咬傷了。

“喂!你怎麽又回來了?是怕我日後報複你嗎?”

刀在火上燒得差不多了。

我走過去,示意他把胳膊伸過來,他勉強坐起來,看清楚了我的臉,“怎麽是你?”

我也很意外,“你以為我想看見你啊?”

他盯得我挺不自在。

我瞪了他一眼。

我把刀拿給了他,“已經消過毒了,你自己弄吧,省得我把你捅死了,你還得怨我!”

我走到火堆旁,用清水漱了漱口,然後把包在外衣的草藥放在嘴裏嚼。

那個妖怪曾經說過,之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這種草藥,是因為它的用法比較古怪。它的出汁靠搗是不行的,它對溫度很敏感,含在嘴裏,像要化了。

汁一出要趕緊用,不然等它變了顏色沒效了。

身後的他已經用刀子劃開了傷口,将毒血放了出來。走近了,挺臭的。我按住他的胳膊,他很嫌棄藥是在我的嘴裏。那時,我已經快要憋不住了。

張開了嘴,藥汁都滴在了他的傷口上。

包好傷口後,我的舌頭都麻了,吐了很多水,吃了東西,但是一點味道都沒有,“太壞了,居然騙我!麻死了!麻死了!”

“你活該!”

他居然笑得出口。

我的舌頭好像不是我自己的,痛苦死了。急得我在山洞轉來轉去,轉得他受不了嚷了幾句,我也嚎了起來,“人家的舌頭壞了嘛!沒感覺了嘛!”

“別叫了,跟小孩子似的!”

我苦着臉瞪他,“人家本來就是小孩子嘛!”

他的胳膊敷了藥後可以動了,“別叫了!過一會兒就會好的!那種草藥,我也聽說過!”

“真的?你沒騙我?”

他撇了我一眼,“不如我們賭賭看!”

學我說話,“哼!”

“我回去找了,但是沒有找到你說的瓶子!”

他并不在意。

“那塊手帕是我的,你記得洗幹淨後要還我的!”

我的舌頭這會兒好多了。

他吃了東西,身體可以走動了。就算沒有人來救我們,等到天亮,我們都可以爬出去。我站在洞口下,怎麽也看不見外面的月亮。

“想離開嗎?”

我點點頭,“有點想家了。”

那個家,不知在何時變成了我的牽怪。

他們做好了飯等着我。

我的房間,幹淨而又整潔,被子總是曬得幹幹淨淨。

轟的一聲響。

整片森林在我的眼睛裏漆黑而又安靜,頭上,是皎潔的月亮。他變出的式神,載着我們飛過了森林,還有那片長着草藥的湖水。

瓶子自己找到了他。

他因為受傷,暫時召喚不了瓶裏的式神。

“你記得要還我手帕啊!”

他不理我。

在很遠的前面,我看到了亮着燈光的房子。門口的那棵老樹,變得好小好小。

“你怎麽哭了?”

“我想我是想家了!”

或許有一天我會離開那個曾經住過的地方。

離開他們。

但是,屋前的那盞燈光,我記得,我曾經為它哭過。

那晚之後,那個男人也消失了。

也不還我手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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