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節

故,街上的人是平時的一倍不止,花燈滿街,紅袖倚樓,耍雜耍的從嘴裏噴出一口酒,略過火把驚起一條火龍,惹得圍觀的人連連拍手叫好。

我和師父并肩在熙攘的人群中緩步而行,足足擠了小半個時辰,我才花高價買下了幾筒煙花。

本想帶着師父在城中空地放,可無奈到處都是人,我抱歉一笑,告訴師父只怕是又要勞煩他和我擠回去了。

師父微微皺眉,狐疑的看了我一眼。

我以為他生了悶氣,可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帶着我飛檐走壁,踩着鬥拱翹角,直接在房頂上疾行了起來。

向下望去,人頭攢動火樹銀花,懸挂的花燈如同天際螢火,在我腳下彙成奇異的長河。

正在興頭上,我竟忘了自己會武功這件事。

我抱着煙花,師父拽着我,平穩落在了帥府的正院中。

師父站在一旁看着我,我反應過來樂呵呵的擺好煙花,掏出火石挨個點燃。

引線刺啦作響,我和師父站定圍觀。

“……”

“……”

沒有絢麗的煙花,只有黑心老板買給我的啞炮。

我撸起袖子想要去找方才的攤販算賬,正巧不知外面是誰點了好幾發煙花,壯麗又爛漫。

“這個。”我指着天上的煙花對師父說:“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師父展眉一笑,像是洪流之中一抹抓不住的翩跹羽翼。

天際的煙花還在盛放,我有些入了迷,不知道是因為煙花還是因為師父方才的笑意。

“師父,許個願吧。”

“許願?”

“上元節對月許願很靈的。”

師父仰頭望月,沉默了一會兒後告訴我許好了,我靜下心,也接着許了自己的願。

送師父回院子時,我忍不住問他許了什麽心願。

“世間清平,再無戰亂。”師父看了我一眼,問道:“你呢?”

“我…?我也一樣,天下太平。”

師父颔了颔首,讓我不必再送,早點回去歇息。

我答應了下來,然後轉頭就跑去抓住了那個買啞炮的攤販,他已經換了位置,被突然出現的我吓了一跳,不情不願的賠了我幾筒煙花。

街上人已經少了,我就地找了個空地,當着攤販的面就開始點火。

第一筒是啞的,我的臉色沉了幾分。

弟二筒還是啞的,我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好在第三筒響了。

我的目光随着煙花一路上移,看着它照亮了一小片黑夜。

其實方才我不只許了一個願,除卻天下太平,我還希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等煙花消散,我回過神去點第四筒煙花時,攤販已經沒了蹤影,我心裏一涼——

果不其然,第四筒也是啞的。

以前師父都是過了元宵就回寧城,今年煙花也放了,應酬也都了了,師父卻還沒有啓程的意思,反倒是帶着我算起了兵力,他讓我答出南楚各城的守軍人數和将領,我一個一個如數家珍,他聽完後倒是挺高興,說我心思靜了下來,和以前比起來有長進。

正月裏外面還是熱鬧的景象,可帥府中寂靜一片,師父的書房中堆滿了各路軍情,他看一遍,再讓我看一遍,複述一遍,闡釋一邊。

我待在師父的書房裏和他促膝而坐各抒己見,困了就趴在案上睡覺,醒時就在書海兵策中長談,有次我撐不住先睡了過去,半夜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師父正在悄聲替我披衣服。

我啞着嗓子半夢半醒的問他是什麽時辰了,他就把大氅披在我背後,告訴我天快亮了。

師父救我性命,予我新生,還在我生辰當天遞了一個木匣子給我,我打開一看,裏面躺着一個精巧的木人,和我真人竟有七分相似。

木人實在精巧,我連取都不忍取出來,生怕自己手重,再磕了碰了。

師父說這是他答應過我的。

我歡天喜地的收下,問師父今日還要教我什麽,我一定一字不落的都記住。

師父聞言微愣,随後搖了搖頭。

“我已經沒什麽能教你的了。”

書卷千冊,沙場沉浮,我的師父如今也才三十出頭,他已然将一切都傳授給了我。

師父說前路未明,他希望我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不要辜負當日少年志氣。

暮春時節,一封密報傳入了國都。

北秦宮變,皇帝被廢,齊邑被誅,另立襁褓嬰兒為帝,靖親王攝政,已重歸邊境。

師父倒不是很驚訝,只是受召進了宮,在宮裏待了兩天兩夜,最後讓我整肅了南楚可調動的兵馬後,一齊帶着六萬精銳千裏奔赴寧城。

回京一趟,再赴寧城時,我已經成了雲麾将軍,成了骁騎營的主将。

師父和我并未在寧城停留,而是直接去了大漠駐地。

幾月不見,李副将黑了許多。

我将李夫人的原話轉告給了他,他一言不發,一個人待了一下午。

如今軍營裏連當初偶爾響起的埙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臨大敵的肅殺之氣。

我的營帳和師父的靠的近了,身為骁騎營主将,我出入師父處更加頻繁,發現師父只是面上安穩,實際上營帳常常徹夜明燈,地上揉成一團的兵策堆積成了小山。

李副将曾說過陸逐溪是師父的死敵。

別人常說不了解才會心生恐懼,原來太過了解,也會憂慮。

只是那個陸逐溪的行事實在詭異。

明明大權在握卻立嬰孩為帝。

明明大軍壓境卻又不動聲色。

就這樣一直到了立夏,軍中的肅殺之氣絲毫未減,反而更濃了。

李副将不知從哪兒抓到了一匹野馬,這馬野性難馴強健異常,引得師父都起了好奇。

李副将馴不服這馬,周邊的人起哄說我的馬術承襲于裴将軍,不如讓我去試試。

我尋思若是能馴服了,送給師父倒也不錯,于是就活動了一下胳膊,強行上馬試了試身手。

野馬血性方剛四蹄亂飛,我幾度差點被摔下來,和它僵持了小一刻鐘,才讓它消停了一些,可我還沒來得及高興,耳後就傳來了一陣破風之聲。

我警覺回頭,卻是一支破空而來的箭矢,直接射中了馬屁股。

馬兒驚厥,将我重重摔了下來,動辄就要踏了過來。

周圍拔刀聲和驚呼聲不絕于耳,我一掌拍在地上想要避開,可另一只長箭射來,硬生生穿透了馬頭,力拔山兮般的力道讓野馬向左倒去,轟的一聲,只抽搐嘶鳴了幾下就沒了聲響。

這箭,竟然是師父射的。

當衆人都在拔出兵器時,師父一把取過身旁之人的配弓,一箭射死了烈馬。

而方才射馬的箭上,還插着一封書信。

我将箭拔出,發覺這箭矢比普通的要更重一些,箭羽也是上好的白翎,不像是尋常兵器。

信紙被我交給了師父,師父未置一詞,拿着信紙回了自己的營帳。

我看着手裏的箭矢,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等人群散去恢複了安寧,我才拉住了李副将,把箭遞給了他。

只一眼,李副将就臉色突變,但還是耐着性子告訴我,這箭叫白羽箭,是北秦箭客常亭的獨門箭矢,而常亭,就是陸逐溪身邊的第一高手。

第一高手潛入南楚駐地還全身而退,明明可以射殺将領,卻只是送了一封信。

我忽然想起這箭我在哪兒見過了。

在帥府,師父的書房中,挂着一支一模一樣的箭矢,只是舊一些,箭杆上還沾着血跡。

我握緊了白羽箭,繼而問李副将師父既然精通箭術為什麽從未提起過。

“幾年前蕭将軍身陷囹圄,就是被白羽箭一箭穿心,自那以後,裴将軍就再未動過弓箭,這是近年來他第一次用。”

李副将的話輕飄飄,可落在我的耳裏時,卻有了萬斤重。

我将手中的白羽箭放回了自己的營帳,再去找師父時,他正在看那封信。

“師父。”我開口喚他,千思百轉,卻只道出了一句:“多謝師父。”

“明日我要出營一趟,你和嘯行待在駐地,等我回來。”

師父放下了信紙,眼裏卻沒有映出燭光,反而像一堆灰燼。

“師父要去哪兒?”

“……”

他沉默,我就更上前了一步。

“可有危險?”

他依舊沉默,于是趁他不備取過了那封信,寥寥幾字,竟是邀師父赴宴的。

“師父要去赴誰的宴?常亭的?還是陸逐溪的。”

我看見師父深深沉了一口氣,發現我這是要刨根問底,只好告訴了我,

“陸逐溪。”

“我也要去。”

我握住了身側佩刀的刀柄,大步跨到了師父面前,想要強硬的說出點什麽,開口卻成了請求,

“只要有我在,刀山火海我也先替師父趟過去,請師父,應允我同行。”

師父沉默了。

我知道他這是答應了。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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