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天中午,我就和師父便裝縱馬,去赴了陸逐溪的宴席。
他在信上倒是說的好聽,說什麽設宴款待,其實就是在北秦和南楚交界的山坡上擺了個矮木桌,桌上放了一壺酒和兩個酒杯,旁邊放了個軟墊。
隔的遠了時候我只能看見山坡上有兩個人,一個站着,身着勁裝,身後背着長弓和箭筒,像一根木樁子。
另一人坐着,倚在木桌旁,廣袖長袍松松垮垮,連頭發都沒有束上,對馬蹄聲充耳不聞,只顧着擺弄自己手中的酒杯。
一個常亭,一個陸逐溪。
常亭和我設想中的差不了多少,倒是陸逐溪。
我以為他是個身高八尺的壯漢,誰知道竟是個白面書生的模樣,單薄得讓人覺得一陣風就能把他吹折。
我和師父雙雙下馬,師父坐在了陸逐溪對面,我就握着刀和常亭面對面站着。
陸逐溪擡起眼睛看了一眼師父,又将目光挪到了我的身上,瞬息之間,突然笑了一聲。
我握刀的手更緊了些,心裏直覺得這個姓陸的真像師父所說,是個瘋子。
“常亭。”陸逐溪放下酒杯,坐正了身子:“這位就是關寧軍主帥裴斯年裴将軍,還不來見過裴将軍?”
陸逐溪的聲音輕佻又不容置疑,像飛遠了卻又被線操控着的紙鳶。
那常亭看起來冷然木讷,倒也聽話,當真就抱拳行禮了。
“他就是當初射殺蕭鳴滄的常亭,我雖然派他給你送了兩次信,但你應該還沒見過他吧。”
兩次信,我心裏一顫,忽地想起去年師父在帳中燒掉的那頁信紙。
我看向師父,師父的脊背繃得緊緊的,在聽到蕭鳴滄三個字時,整個人就像一根快要繃斷了的弦。
師父沒有看向常亭,只是和陸逐溪交彙了目光,若是眼神能化成實體,只怕兩人中間已經刀光劍影數次了。
“你讓我來,就是見他?”
“那倒不是,讓你來我當然是有好東西要給你,只不過你還沒有告訴我,我送你的生辰賀禮,你喜不喜歡,你可是連信都也未曾給我回一封。”
我不知曉師父生辰,就連和師父最為熟稔的李副将都不知道,我也問過師父,師父說他忘了,但陸逐溪卻知道。
“讓兩萬北秦軍白白送死,你也舍得。”
兩萬北秦軍是當初齊邑為主帥紙上談兵指揮作戰時,被我軍斬獲的總數。
所謂的北秦太後以死相謀,在陸逐溪口中,竟然只是他送來的一份賀禮。
“萬人而已。”陸逐溪執起酒壺倒了兩杯酒推了一杯至師父面前,自己複又舉起另一杯酒:“換你一悅,倒也值得。”
陸逐溪想要和師父對飲,眼見着師父想要取過桌上的酒,我心裏一緊,搶先伸手取了過來,遙敬一禮後一飲而盡。
這酒是青梅酒,不辣,甚至還帶着一股幽香。
師父沒想到我會這麽做,望過來的時候眼裏的錯愕與當初發現我梗着脖子替他守營帳時如出一轍。
我将酒杯放回原位,陸逐溪卻突然放聲大笑,過了好一會兒才止住笑意,挑眉問我:
“你以為本王會在酒中下毒?”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彎腰行禮對着師父請罪,望他恕我越矩。
“有意思,有意思。”陸逐溪突然撫掌,随後給自己灌下了一杯酒:“你帶來的這個小将軍,真是合我胃口,不如送給我,我替你調教好了再還給你。”
“不勞靖親王費心,他不需要任何人調教。”
師父微微擡手,将我攔在了他身後。
“怎麽,你我都教得,他我倒是教不得了?” 陸逐溪的每句話尾音都微微上揚,處處都透着漫不經心。
我聽進了心裏,一時間震得不知該說點什麽,只能輕輕喚了一聲,
“師父。”
照着陸逐溪的話來說,他豈非是我的師……師爺?
這兩個字光是想想就讓我一陣惡寒。
“他是我的徒弟,無人能決定他的去留。”
師父說話比平時還要冷硬上了幾分。
“你倒真是恨上我了,就因為我曾經屠了掖城?還是因為我設計殺了蕭鳴滄?”
“若你今日只是想要和我閑談這些,那就不必浪費時間了。”
師父垂眸理了理袖口,大有即刻就要離開的架勢。
“來都來了,當然不能讓你白跑一趟。”
陸逐溪從袖中掏出了一封密封好了的信,遞到了師父面前。
“我這次回了一趟國都,本來只想順水推舟送你個人情,誰曾想陰差陽錯,居然查出來一件有趣的舊事,我料想你一定也感興趣,不如你自己拆開看看。”
信封上有血跡透紙而出,我看着不像什麽書信,倒像是一份口供。
師父沒有去拿那封信,也沒有接話。
“我的好崇兒,你若是不看,就不怕自己殚精竭慮,反倒為他人做了嫁衣?還是我的好崇兒生性聰慧,早就已經猜了出來,卻困于心魔,不敢看一眼。”
崇兒是誰,他人又是誰。
陸逐溪說的是人話,可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真相重要嗎,為一人舍生如何,為萬萬人忘死又如何,陸逐溪,我不在意真相,我只在意我是否願意。”
只要願意,舍生忘死,亦是歸途。
“好,好得很,我的崇兒真是,和當年一模一樣。”
陸逐溪伸了個懶腰,在旁邊默不作聲一動不動站了半天的常亭就伸手将他扶了起來,
不遠處停了輛馬車,應該就是陸逐溪的。
師父依舊坐在原地,任由陸逐溪先行轉身離開,我看着陸逐溪的背影,像是風中柳絮,內裏卻藏了把刀。
陸逐溪被常亭扶着,走了一小截路後突然回頭,沖我挑眉一笑,又對着師父道:
“你這個小徒兒,除了長得像蕭鳴滄以外,行事性格,倒是和當初的你一模一樣,你倒是會挑人。”
陸逐溪的話像扔下了一顆火藥,可他自己卻揚長而去,再也沒有回過頭。
“師父,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啊?”
我長得像蕭鳴滄,我的性格卻像師父?
可我從未見過蕭鳴滄,師父也經常說我性格跳脫過于外露,還說要我收斂一些,我從未覺得我像過師父。
師父将桌上的信拾了起來,看了一會兒卻沒有拆開,也沒有回答我的話,只和我說了一句,
“該回營了。”
我和師父一路無言,各懷心事,回到駐地下馬後師父回了營帳,我則找到了李副将。
李副将被突然出現的我吓了一跳,見我直勾勾的盯着他,就皺起了五官,問我怎麽了。
“我長得像蕭将軍嗎?”
開門見山的一句話,反而讓平時心直口快的李副将噎了一下。
“怎麽突然問這個。”李副将在我的目光中微微後仰了一下身子。
“我想知道,我到底像不像他,有幾分像他。”
“我忘了。”李副将避開了我的眼睛:“興許是像吧,你問我這個幹什麽。”
李副将清了清嗓子,借口還有軍務,就匆忙離開了。
我有些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自己的營帳,從木匣子中取出了那只我視若珍寶的木人,把木人揣進懷裏後,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師父的營帳外,一鼓作氣跨進去時,卻發現帳內沒人。
我近乎是有些執拗的,在師父的書卷中翻找,最後找出了一卷畫卷。
畫卷上的人豐神俊朗身軀修長,雖然身着雅致錦袍,卻還是一眼就能看出骨子裏的狂放。
畫上的落款是斯年,這是師父送給蕭鳴滄的畫,我與畫上的蕭鳴滄眉眼相似體型相仿,再過幾年等我年歲大些,就該更像他了。
我張着嘴猛吸了一大口氣,卻還是緩解不了心底湧起來的澀意。
畫卷被我放回了原位,我想要逃出營帳,卻在營帳的角落中發現了一個木箱。
木箱上放着師父的刻刀,我緩步走了過去,鬼使神差的打開了箱子。
裏面裝的是師父刻的木人,數十個木人神态各異,有的粗糙,有的精致,卻都是蕭鳴滄的模樣,我拿起一個木人看了看,就連這些木人,都和師父送我的相似不已。
我在熟悉的腳步聲中放下了手中的木人,合上了箱子再起身回頭時,師父已經站在了我身後。
師父的目光越過我落在了木箱上,然後又垂下眼睑,一言不發。
“我很像蕭鳴滄,對嗎。”
“對。”
“李副将也知道,我很像他,對嗎。”
“對。”
我的師父從來都是這樣,重諾,守信,嚴以律己,連騙我一句都懶得騙。
“當初你願意把我留在帥府,收我為徒,把我帶在身邊教養授我畢生所學,也只是因為我像蕭鳴滄。”
我想要大聲吼出來,嗓子卻發啞,只能啞着聲音問他。
他不語。
“師父,我在你心裏,到底是宋亦安,還是他蕭鳴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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