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後記(郁攸視角)

深夜,萬籁俱寂,小巷空蕩荒涼,望不見人影,只有一家茶具館還亮着燈。

郁攸坐在長桌邊,饒有興致地沏了壺茶。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等來了訪客。

腳步聲由遠及近,郁攸擡眸,看見來人不是她意料之中的那位時,神色一驚:“怎麽是你?天笑呢?”

“托你的福,還被困在無生境,給歲朝歲聿那兩兄弟打雜呢。”靈晔跨過門檻,坐到她的對面,臉上挂着熟悉的笑容,眼神卻是說不清楚地疏離,“好久不見啊,郁攸神。”

郁攸愣怔半晌,斂目自嘲一笑:“我還以為我這火系向來一盤散沙,沒想到原來是萬衆一心,唯一的叛徒只是我自己。”

“不這麽做,連剩下的一半都保不全。”靈晔摩挲了下手指,這是他習慣性的動作。

當初他親手将天笑彈劾下去,驅趕同族,平複叛亂,才堪堪有了現在五系平衡的局面,否則火系的實權早就被外人架空。

郁攸不忍道:“你不該這樣。”

“不該?不該這樣那該哪樣?眼睜睜看着我們的維衡者被孤立,火系的生靈哀鴻遍野嗎?”

郁攸加重語氣問:“那這三場山火又為什麽?就為了逼我出現?可你知道木系折損了多少生靈?”

靈晔不以為意:“這麽多年來你銷聲匿跡,藏得太好了,不做點小犧牲怎麽見你?”

郁攸搖搖頭:“我從來沒藏過。”

靈晔怔住:“可是郁邙聲稱探不到你的蹤跡……”

他意識到什麽,喉間逸出一聲嗤笑:“這就是所謂的态度中立?原來也是親水一派。看吧,哪怕你什麽都不争,他們還是提防着你。”

郁攸将茶杯遞過去:“郁邙這麽做自然有他的打算。”

靈晔深呼吸一口氣,挽留道:“回來吧,如果五系一定要有一個主宰,那也不應該是郁蒼,那是你的位置。”

郁攸只說:“五系現在井然有序,互相依存,不需要什麽主宰。”

“不需要嗎?你看看那郁蒼現在風頭有多大,木系腆着臉把扶搖送過去,明着說是增進關系,暗地裏不就是結盟嗎?什麽相生相克,平衡早就被破壞了。”

“靈晔,你覺得這裏吵鬧嗎?”郁攸輕輕開口問。

靈晔不知她為何突然這麽問,環顧四周說:“不吵啊,很安靜。”

“但我的耳邊很吵。”郁攸擡手揉了揉耳垂,“欲望的聲音太吵了。”

“這就是風神留給我的東西,不是什麽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她只是讓我聽到人類的欲望,像創始者對她做的那樣。”

“我不是被選中的繼承人,也不配做主宰者,我只是替你們承受了所有的罪與罰。”

“那天,我沒有殺了她,而是她在我身上降下了詛咒。”

靈晔:“我知道,你說過。”

郁攸:“可你們不信。”

創始者用自我的殒滅換來世界誕生,留下風神作為他的繼承人。

為了讓諸神得以理性地維護世界秩序,風神剝離他們的情感,又選中與神明最為相近的人類作為這些欲望的載體。

于是神明純粹而高尚,人類野蠻而複雜。

而在人間游走這麽多年,郁攸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有神冷漠卑劣,也有人善良無私。

風神曾經告訴她,人類與神明之間有一扇鏡子,那麽到底誰為本體,誰為鏡像?

“我在這裏觀察到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郁攸看着屋外的街道說,“人們喜歡造神,又喜歡毀神。”

——“而更有趣的事,所謂的神也是這樣。”

“我看着你們對她頂禮膜拜,又逼她、質疑她,甚至在歷史上抹去她的名字。”郁攸淡聲道,“我不想重蹈覆轍。”

屋子裏陷入長久的沉默,靈晔知道他的維衡者不會和他回去了。

杯子裏的茶尚有餘溫,他現在只是作為老友,聽她說說過去的許多年。

“我在這裏認識了一個女孩,有的時候她是我的朋友,有的時候是我的學生,有的時候又是我的病人,反正這不重要,每一世我都能找到她。一開始我喜歡和她待在一塊是因為她的心最幹淨,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難得地安靜下來。她的心元有虧損,是個多災多禍的命,但她總能把她的人生過得精彩紛呈。”

靈晔問:“你往後就一直留在這裏,追随着她輪回轉世?”

“嗯,不是有那種說法嗎?”郁攸皺起眉頭仔細想了想,“守護神?”

靈晔和她相視一笑:“我要回去了告訴大家這件事,有誰會信啊?堂堂火系維衡者成為了人類少女的守護神?”

“那也總比郁攸弑神奪權,畏罪潛逃來得好聽吧?”

靈晔被逗得大笑起來,他舉起茶杯,說:“下次有空了,我再來找你聊天。”

郁攸和她碰了杯,權當是以茶代酒了:“行,不見不散。”

秋天的時候,郁攸曾經在醫院外看見了那個男孩。

她捧着花,正要去看望陸氧。

兩人四目相對後,他朝她走了過來,微微垂首喊:“郁攸神。”

沒想到他知道她的身份,郁攸感到驚訝:“是陸氧告訴你的?”

男孩搖了搖頭:“上次在咖啡廳看見你就覺得眼熟。”

郁攸奇怪道:“你不是才就職嗎?怎麽認得我的臉?”

男孩回答說:“有些書上有你的畫像。”

郁攸噗嗤一聲笑了:“那上面畫得那麽粗糙你還能認出我來啊?”

男孩摸了摸鼻子:“粗糙,但是挺傳神的。”

郁攸揚了揚唇角,問他:“來看陸氧?”

“不是,就是路過。”男孩抿了抿唇,問,“她怎麽樣了?”

“不太好,你确定不去親自看看她?”

“還是不了,已經很辛苦了,看見我會更難過的吧。”

“嗯,每次看她都是笑嘻嘻的,眼睛和鼻頭卻又是紅的。”

“那我先上去了?”

“诶。”男孩攔住她,“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訴你。”

郁攸:“你說。”

“我在風裏見過她。”

“誰?”

“風神。”

郁攸愣住:“她在……風裏?”

男孩點點頭:“所以我相信你,你沒有那麽做。”

郁攸露出一個笑容,帶着欣慰又帶着釋然:“謝謝你啊。”

上樓前,她又轉身看了那個男孩一眼,默默點了點頭。

那丫頭這輩子的眼光終于好起來了。

咚、咚、咚,三下敲門聲響起,郁攸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進來吧。”

咔噠一聲門鎖打開,一顆圓溜溜的腦袋先探了進來:“郁醫生~”

“說吧,這次又是什麽問題?”

齊鷺走進屋裏,關上門,熟門熟路地在單人沙發上坐下,對郁攸嘻嘻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我這次是真的需要心理咨詢。”

郁攸反問:“确定不是真的需要躲避數學周考?”

齊鷺啧了一聲:“那哪能呢,我最喜歡做數學題了。”

郁攸無奈地嘆了聲氣,拿着自己的筆記本坐到她的對面:“那你說說,怎麽了?”

齊鷺搓搓大腿,開口說:“我覺得我有點焦慮,高考就剩一百多天了,我這成績還是提不上去。”

“嗯,然後呢?”

“就這樣。”

郁攸合上本子:“你要是真覺得你的成績一直提不上去,那你應該去找你的任課老師聊一聊,問問他們的意見。”

齊鷺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郁攸站起身送客:“好了,咨詢結束,回去吧,你還能做兩道大題呢。”

“诶诶诶,別啊。”齊鷺拉住她,“我還有問題。”

“什麽問題?”

“情感問題,我有情感問題。”

郁攸舉起筆記本,啪一聲打在她的腦門上:“小姑娘,我現在知道你的成績為什麽提不上去了。”

齊鷺摸摸自己的腦袋:“為什麽?因為我早戀?”

“因為你學習态度極其不端正。”

齊鷺努了努嘴:“那個三班的體育委員老拒絕我,那我當然定不下心來了。”

郁攸被逗樂了:“說得好像人家答應你,你就能定下心學習似的。”

齊鷺委屈吧啦地看着她:“那我現在怎麽辦?”

“放棄體委,好好學習,到了大學會有更多帥哥等着你的。”

齊鷺輕蔑地笑了聲:“別騙我了,我姐告訴我,大學裏的男生比她高中的還醜。”

郁攸欲言又止,最後嘆了聲氣,起身說:“這樣,我送你個東西。”

“什麽啊?”

郁攸從辦公室抽屜裏取出一個小方盒丢給她,裏頭是條普普通通的紅繩手串,看上去有些老舊,顏色也有些暗。

“幸運手繩,開過光的。”

齊鷺取出,拿在手裏看了看,亮着眼睛問:“這能保佑我高考超常發揮?”

“這個難說,但肯定能保佑你遇到一個好桃花。”

齊鷺滿意地收下禮物:“那我可信了啊,謝謝郁醫生。”

“信吧,不靈驗你回來找我。”

齊鷺在郁攸這兒賴賴唧唧了近一節課才回教室。

這懶惰和不愛學習的毛病倒是一以貫之,死性不改,而且愈演愈烈。

送走那丫頭,郁攸今天也沒別的事了,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她習慣在回家前去咖啡館待一會兒,那兒相對來說比較安靜。

她照常點了一杯冰美式,在靠窗的座位坐下。

旁邊一桌好像有個小姑娘在推銷産品,賣什麽手表。

那年輕男孩拒絕後,小姑娘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說什麽自己哥哥重病在床,不賣完這些手表她回家還要被繼父打,就剩最後一塊了,求帥哥哥發發好心。

什麽年代了還用這種拙劣的說辭,郁攸搖搖頭,真是低端。

善良的冤大頭最後還是買下了那塊表。

小姑娘興高采烈地走了,路過她這一桌時,郁攸起了興致,攔住她說:“诶,我也想買一塊,還有……”

“嗎”字沒發出聲音,郁攸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道,“歸生生?你不在百無坊好好賣貨,跑來坑害人類幹什麽?”

“什麽什麽坑害。”歸生生看見她也挺意外,但還來不及寒暄打招呼,她出于本能地就怼了回去,“那你一維衡者,還在這裏悠閑地喝咖啡呢,你不務正業。”

郁攸呵呵笑了聲:“我不務正業都幾百年了,你現在說我。”

察覺到其他桌的客人都在看她們,歸生生清清嗓子說:“不和你說了,我哥催我回去了。”

“哦,再見。”

告別歸生生,郁攸又往剛剛那桌看了一眼,心裏總覺得奇怪。

年輕男孩背着她,看不到臉。

到底誰啊?

歸生生又打的什麽算盤?

難不成也和她一樣,顯得沒事幹跑來人間當守護神。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年初三更新,是轉世後的故事,he,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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