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初遇

山谷終年濃霧彌漫，名喚霧魇。

氤氲的煙雲白霧似一層輕紗，模糊了蘇如的視線。

蘇如癱坐在地上，尋聲遠望而去，只見天光破開厚實的霧氣，四周眼之所及皆是一望無際的桃花樹林，或濃或淡，或豔或潔，繁花似錦。

一陣風吹來，顧盼搖曳，燦若雲霞堆積在樹枝上。

眼前的景色蘇如再熟悉不過，附庸風雅的文人說，留雲桃花始盛開，人間春色自此來。當留雲山中桃林的桃花都開了，那麽整個人世間的春色就會從這裏開始。

桃花樹下喚蘇如的人，蘇如更熟悉。他一襲青衣，身姿挺拔，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單單是站在那就令人難以忽視。在此世間，除了龍胤又能有誰，如此若神若仙。

留雲山中，桃花林下，他眼裏有她，怎麽會喊她……如如？

這一世他們相遇并沒有去過留雲山，就算女扮男裝的身份被識破，也不可能喊出上一世的名字如如啊。

蘇如神情恍惚，難道龍胤也是重生了？

留雲山蘇家，在修真界算不得什麽入流的修真大家族。僅有個耐人尋味的流傳，還存在衆修士的心裏。

傳聞，留雲蘇家上下全是女人，蘇家祖上出過一位女金丹老祖，因與人結仇，被人血祭以神魂下了惡毒詛咒，詛咒蘇家女金丹修士的後人中，只有女嬰能活下來平安長大。那些活下來的女孩子都将身負天生雙修爐鼎的體質被人采補，世世代代，無法翻身。

蘇家人為了在艱難的修真界中存活下來，想到的最好解決辦法就是——聯姻。與當世最強悍的修真者締結連理，有了夫家撐腰再怎樣也不會過的太差。

有時候蘇家女兒為了利益，甚至也可以夫妻名分也不要，自甘伏低做小，被當成姬妾外室。只為換得一份庇護，保全蘇家女兒以及蘇家。

這樣的換取，就是每一代蘇家家主所要肩負起的責任。一個人被當做爐鼎采補的命運，總好過全族人跟着一起受難。

而代代相傳的秘密傳承，卻除了蘇如如的娘，這樣一個意外。如如娘生來就不似一般爐鼎那樣嬌弱，十來歲就獨自出了留雲山，敢在修真界闖蕩。

闖沒闖出名堂另說，可她沒有像自己的先祖一樣，看着自己的婚事被當做一件貨物那樣賣出去，她極有膽氣的領了一個陌生男人回來入贅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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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實力雄厚靠山的蘇家，日漸式微，淡出了修真界。

于是等到蘇如如的娘親父親一去世，留雲蘇家的長輩們為了防止蘇如如也學她的母親，便管教就愈發嚴苛起來。禁止她出留雲山，和外界有所接觸。

長輩們已經盤算好，神道宮龍贊長老的義子龍胤，天資卓絕，背景實力無疑皆是當今世上青年才俊裏的翹楚。把蘇如如嫁給龍胤，是他們最希望看到的。他們有自信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蘇如如這般的絕色佳人。

如果龍胤是個瞎子不懂得欣賞，那他也絕不可能抵擋得住，天生的雙修爐鼎的采補誘惑。長輩們商量着把蘇如如當成一件禮物送給龍胤，只要龍胤答應庇護蘇家，給他們足夠多的好處。

眼看蘇如如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就等着挑個好日子把她送進神道宮。卻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從未見過外人，被豢養在深閨的大小姐。居然也有一天，能逃了……

那天，躲在山裏幾日的穿越者蘇如如，等到山下守衛都松懈了，正在往山下走。

那天，龍胤修為被制境界被封，聽聞留雲山蘇家有能療傷的仙草，隐藏了身份，正往山上走。

春日裏，山花爛漫山野處，有淡淡的桃花香氣缭繞。

山路小徑上，少女懷中抱了個大包袱打山中下來，瞧見不遠處的男人氣宇軒昂，不似一般山裏人，就主動避嫌，退到一旁給他讓路。

男人比少女更早發現了對方，身材嬌小的女人，她頭戴白紗遮面，懷裏還抱了一個她幾乎抱不動的大包裹下山，說不盡的可疑。

龍胤沒有多管閑事的習慣，他的目光從少女身上一帶而過，沒有關心沒有疑問，也沒有多看。

然而少女盯着他，似乎是看呆了。隔着一層輕紗，還以為男人不會察覺。她的一雙眼便肆無忌憚地跟着龍胤的方向轉悠，毫無顧忌的打量龍胤。

龍胤很少被人盯得如此放肆，他不知怎麽在與少女擦肩而過時，又多看了她一眼。

一眼瞬間，短短一剎的四目相對。

“哎呀……”

包裹裏有東西掉落了出來，少女伸手去救。風吹開了她的面紗，龍胤窺見了面紗下，獨屬于這個山間少女的容顏——

她生得十分嬌嫩，清風揚起她鬓邊的兩縷發絲，其間櫻唇秀口，眉目婉轉，使人窺之難忘。

龍胤頓住了身子，難得發善心的他，彎腰拾起了滾落至他腳邊的木頭玩意。

那是一個陳舊的孔明鎖。

龍胤撿起來，走到少女身邊遞還給了她。

蘇如如兩雙懷抱着包袱，沒多餘的手去接，“謝謝公子，能否幫如如塞到包袱裏面去。”

她怕包裹裏的東西又漏出來，不由圈得很緊。

少女的嗓音嬌滴滴的，軟軟的聲音裏，很沒心眼的就自報了閨名，一看就是涉世未深，懵懂無知的深閨小姐。

龍胤幫她把包裹打開，裏面全是些小孩才玩的玩具，和小孩才會喜歡吃的糕點，玩具都磨損了看起來一點也不新。他有點看不懂這位，單純的跟一張白紙似的小姑娘了。

他幫她把東西放好，又幫蘇如如把包袱重新系牢固。

蘇如如感激他，溫聲細語的和龍胤道謝，又好心的告訴他，“公子上山是想去蘇家吧，這幾天蘇家有事，公子還是改天再去比較好。”

怕他白跑一趟。

龍胤始終沉默着沒說話，他仿佛沒聽見蘇如如那好聽的說話聲，重新走回了山間小徑上，繼續趕他的路，沒再多看身後的少女一眼。

龍胤扣響了蘇家大門，他報了個假身份表明自己是來求藥的。

他很直接，條件任蘇家的人開，他只想要仙草。

少女沒有說錯，龍胤只會無功而返。蘇家派來招待龍胤的人，告訴龍胤，仙草所生長的地方有白虎獸看守，只有每一代蘇家的家主才有能力接近白虎獸，取得仙草。

不巧的很，上一代家主仙逝，本該繼任家主的大小姐又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勸龍胤過段時日再來。

龍胤不得不先下山去，另想辦法。

來去不過半個時辰，龍胤又在留雲山的山路小徑上，遇見那個懷抱大包袱的少女，只不過這次她看起來，氣喘籲籲的體力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他上山時她就在下山，他下山了她還在下山。

這條僻靜的山路，平日鮮少有有人走。

眼下，他走在她的身後，只要他願意，幾個健步的腳程，就能追上她，走到少女的前頭去。

可他一時不知，該怎麽走到她的前面去……

山路上的青石板又窄又滑，少女走在前面，根本沒有發現身後還有一個人，自然無法給龍胤主動讓路。

龍胤也沒有開口的意思，竟一路耐着性子，甘願跟在少女的後面下山。

蘇如如不但腳程慢，而且還需要停下來休息。她休息時，也不肯放下沉重的包袱，生怕春天帶着潮氣的泥土，打濕了她的寶貝包袱。

要不是龍胤已經見過那裏面裝的東西，他見少女這樣緊張這包袱，也會猜想裏面是不是裝了哪裏偷來的珍寶。

到了日頭偏斜，他倆總算是下了山，走回了大路上。

少女一直不知道，山間的桃林小徑上，她身後跟了個男人。她滿心滿眼只有懷裏的包裹，和眼前通往自由的路。

龍胤與少女要去的方向不同，就此做了分別。

龍胤來到鎮子上，想尋一處能借宿的地方。留雲山腳下的鎮子，地理偏僻，全鎮上只有一間客棧。

龍胤打聽到在哪，正要往客棧那邊趕，天空就開始下起了雨。

起先小雨，龍胤腳步不停，不曾在意意這零星雨水。轉瞬老天爺像是能讀懂龍胤的心思，有意要為難他似的，換着烏雲密布，落了一場大雨磅礴。

大雨把泥路變成了泥水，龍胤躲在了青瓦房的屋檐下避雨。

忽然一個意外的身影，抱着一個大包袱也急忙忙地沖了進來，就像是要一鼓作氣朝龍胤撞來。

雨水打濕了她的面紗和烏發，蘇如如并沒有撞到龍胤，她把胸前的包袱護得很緊，縮在了屋檐下另一邊的角落裏。

她仿佛沒發覺屋檐下還有別人，直到她仔細檢查好了包袱是否妥帖後。

蘇如如這才頗為驚訝的笑了，“公子我們還真是有緣。”

面紗濕透了，粘在臉頰上不能再戴。

她取下面紗，“公子不記得了嗎？方才，留雲山……我們有緣也見過的。”

站在一旁的龍胤，身上散發着冷淡的氣質，他平靜的看着少女，挪開腳步給她在狹小屋檐下，讓出了更多的空間，沒有說話。

“公子真是好人……”

雨滴的落聲明明很大，而龍胤卻說不清為什麽少女的每一聲聲音和呼吸，都會如此清晰可聞。

也不知身旁的古怪男人是不想搭話還是不便言語，蘇如也沒有過多攀談。就當是簡簡單單的萍水相逢，繼續安安安靜的躲雨。

雨中急行的路人和馬車都是來去匆匆。

忽然身旁的少女哀怨了一聲，“好可憐……”

她看見街口的路邊，有一只貍花貓的幼崽，好像是被母親遺棄或是與母親走散了，只能無助的喵喵叫。

雨水隔絕了小貓的哀嚎，卻不能隔絕它的悲慘遭遇。

大雨會沖刷氣味，它的母親很難再尋回它了。

龍胤順着少女目光望去，也看見了那只小貍貓。

蘇如如看它可憐，想把它抱進來，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她也不想把包裹丢下，被雨水弄壞了她的那些寶貝。

霎時，一輛狂奔的馬車并沒有好生生行駛在街面的正中央，雨水打滑，馬車往路邊偏移。

眼看很可能過碾壓過那只，早被淋成落湯雞的小貍貓。

“哎呀！”蘇如如在原地疾呼，可她根本不可能比馬車更快，她挽救不了那個生命。

好在有驚無險，小貍貓的瑟瑟發抖的身子，在兩個車輪之間逃過了一場危機。

蘇如如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一把丢了包袱。

又重新沖進了灰蒙蒙的雨幕中，朝小貓崽跑去。

龍胤低頭瞧了眼腳邊，浸了雨水的石板，很快把包裹染得濕透。

他看着少女沖出去，把這個包袱抱進了他的懷裏。

她的珠花繡鞋全濕，泥水污了她的絹紗裙擺。蘇如如把貓抱回來，看見男人又一次幫了他，止不住的和龍胤說謝謝。

龍胤仍是冰冷的沉默着，沒有理會少女的謝意。

直到片刻後雲雨皆收，少女朝龍胤讨回包袱，龍胤凝視着她懷裏的小貓，似乎不确信少女還能再多拿一件東西。

蘇如如仿佛讀懂了男人的眼神，“你幫我把貓放到包裹上就好了，放心沒問題的。”

龍胤照做，少女再次謝謝他後，邁步走出了這個帶着他倆緣分的屋檐。

小貓餓得微微發顫，只敢縮成一團低低叫喚。蘇如如想給小貓找吃的，小貓只能喝羊奶，鎮子上的客棧也許會備有羊奶。

羊奶是專門供給有錢的富戶品用的，店家見蘇如如全身狼狽，獅子大開口，要了一兩銀子一碗。

“我沒有錢……”蘇如如回答得很坦蕩。

店家貪婪的目光，放在了蘇如如腰間挂着的上好美玉上，“這個也可以抵上一碗羊奶。”

蘇如如沒有猶豫，“那你幫我解開，我換一碗羊奶。”

店家想不到，這麽漂亮的姑娘居然是個傻子，用上等玉佩去換一碗羊奶。

就在他樂滋滋的伸手要取時。

一只有力的大手，制止了貪婪的店家。

男人終于說了第一句話，開口的聲音清冷至極。

他定定看着少女，說，“不值得……”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都是蘇如如的套路，上一世盡量是龍哥的視角。

看他受騙，落入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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